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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00章 沒有對錯,只有適不適合

  聽到劉邦略帶戲謔的發出這么一問,劉盈只下意識稍抬起頭。

  待看清老爹面上玩味,劉盈也不由低頭一笑。

  ——老家伙,這是想考校自己了······

  沉吟措辭片刻,便見劉盈刻意將身子坐正了些,面容之上,也終于帶上了些奏對、應答該有的嚴肅。

  “適才,兒已言明父皇:兒率軍出征,代父皇平滅淮南,乃于社稷、于兒、于朝堂,于父皇皆有益之國事。”

  神情堅定地道出此語,又見劉盈稍低下頭,滿是敬畏的望向腰間,那柄極具神話色彩的赤霄劍。

  “昨日,父皇于朝公、百官當面,系赤霄劍于兒腰間,更使兒知父皇之意,乃欲誡兒:吾漢家之天子,斷無獨長于仁善,而不知兵、不知尚武之理!”

  “故兒縱不念淮南將反,乃關乎社稷之國事,便念及父皇此誡,兒亦理應當仁不讓,自請為帥,以平淮南之將亂!”

  神情莊嚴的道出此語,劉盈不忘抬起頭,順勢朝老爹一拱手。

  “得父皇此誡,兒方始知儲君之責,又吾漢家之天子,所當具之儀、能者何。”

  “兒,謹謝父皇教誨!”

  聽著劉盈滿是嚴肅的話語聲,趴在御榻之上,稍昂首看向劉盈的劉邦,目光中也悄然涌上一抹認可。

  但劉邦也并未開口,只輕笑著繼續看向劉盈,等待著劉盈的下文。

  就見劉盈稍低下頭,將面上莊嚴斂去些許,旋即微笑著抬起頭。

  “及昨日,言于宣室晚宴之論,兒,實不敢茍同。”

  語調平緩的道出此語,劉盈的面容之上,也悄然帶上了些思索之色。

  “兒愚以為:天子者,乃天地萬物之共主,乃奉天之令,以代牧天下之民者。”

  “故凡利于天下、益及萬民之事,亦皆當乃天子樂見、樂為之事。”

  說著,劉盈便又側過頭,神情滿是崇敬的對劉邦一拱手。

  “便如父皇,不忍天下萬民為暴秦所欺,遂順天應命而立漢祚;后又賜民田、爵,更盡廢秦之苛捐、重稅,行輕徭薄稅之政,而與民休養生息。”

  “兒以為,父皇所行之漢政,便皆合‘天下樂,則天子樂;天下哀,則天子憂’之理······”

  隨著劉盈平緩的道出這聲‘天下樂,則天子樂;天下哀,則天子憂’,劉邦只眉角一挑,面容之上,也稍涌上些許思索之色。

  “天下樂,則天子樂;天下哀,則天子憂······”

  輕聲將這句話又重復一遍,待劉邦再次抬起頭時,望向劉盈的目光中,也是帶上了一抹詢問。

  “此,乃何人授與太子?”

  “太傅叔孫通?”

  面色怪異的發出一問,不等劉盈開口,又見劉邦自顧自一搖頭。

  “嗯······”

  “不對。”

  “叔孫通,恐無膽言及帝王之論······”

  自語著,劉邦的面容之上,也終涌上一抹無奈,和些許復雜。

  在劉邦看來,這種涉及‘帝王與天下’的言論,絕對不是朝臣、元勛有膽提及的。

  有膽提起,同時又能如此jing準的說到要害,恐怕也只有皇后呂雉······

  正當劉邦思慮之間,劉盈也是略帶心虛的僵笑一聲,旋即稍抬起頭。

  “不敢瞞于父皇。”

  “此,乃兒閑暇之時,獨處而偶思得之論······”

  低聲道出此語,劉盈不忘趕忙朝劉邦嘿笑兩聲:“兒偶有妄言,若有不妥,萬望父皇莫怪······”

  就見劉邦稍思慮片刻,便面帶笑意的坐直了身,卻并未正身端坐,而是將雙腿隨意盤起,左手手掌撐著左膝,右肘也稍撐上右膝,順勢將上半身,朝劉盈的方向側傾了些。

  目光略帶審視的盯著劉盈看了好一會兒,劉邦終是手撐著御榻,將身體正對向劉盈,面上神情,竟也稍涌現出了些許興致。

  “天子與天下同樂、同哀······”

  “朕尚記得,叔孫通初隨朕左右之時,亦似曾進此般儒論。”

  似是隨意的道出一語,便見劉邦再次將審視的目光,悄然鎖定在了劉盈的面龐之上。

  “只朕至今不知:何謂‘天下’?”

  “又何人,乃于天子同憂、同樂,其生死存亡,皆當為天子心系之‘天下萬民’?”

  聽聞老爹語調平緩的發出此問,劉盈的面容之上,也悄然涌上一抹鄭重。

  劉盈很清楚:老爹劉邦,并非不知道什么是‘天下’,也并非不知道什么人,才是天子所需要關系、維護,視之為社稷之重的‘天下萬民’。

  對于帝王所需要統治的‘天下’,以及帝王需要維護、照顧的‘天下萬民’,劉邦甚至很可能是青史之上,看的最透徹的君王!

  而劉邦之所以要佯裝不知,順便以此對劉盈發問,不過是想要看看劉盈的想法,究竟是否與自己的認知匹配。

  準確的說:劉邦想要盡快辨別出,劉盈心中的‘天下’‘天下萬民’,究竟是劉邦心目中的黔首農戶,還是儒家所提倡的那套‘躬耕之戶’。

  意識到這一點,劉盈也愈發小心翼翼起來,在給出答復之前,更是難得一見的措辭了足足半盞茶的功夫!

  確定自己的答案,絕對不會出現讓老爹不滿的內容,劉盈才終于從‘思慮’中回過神,旋即正身望向御榻之上的老爹劉邦。

  “稟父皇。”

  “天下、天下萬民,其言雖淺,然其所攬者,實可謂甚巨!”

  輕聲道出一語,劉盈的面上神情,也不由陡然帶上了一抹莊嚴。

  “相傳周時,天下諸侯多以禮樂為首重,又以王族宗親、公卿大夫為‘萬民’。”

  “然至周西遷,神州禮樂始崩,昔周遍封姬姓宗親而遍王天下,不過百十年,姬姓宗親諸侯數百,縱皆為彼此之血親,亦難免因一城、一地之爭,而擅起刀戈。”

  “后諸子百家爭鳴,凡言‘天下’‘萬民’,乃至帝王之論者,更可謂數不勝數。”

  “——先有儒祖孔丘曰:人生而性善,后得賢者教誨,而仁義俯焉;再以禮束人之所為,使民蓄純善之風,則天下可安。”

  “然楊朱曰:私為己謀,人之性也;背性而與利于人,不過以仁義標榜己身,而欲得人誤崇之偽君子也;”

  “更墨祖墨翟直言而駁斥曰:孔丘者,不過盜羊而食、竊衣而著之小人!”

  神情嚴峻的道出此語,劉盈的面容之上,也適時涌上些許疑惑。

  “伊始,兒聞儒家所言之‘民’者,乃習讀經書而知禮教之人;然待兒聞之楊朱、墨家所言之‘民’,兒只左右為難,不知當如何辨之。”

  “——依儒家之言:民者,當乃家有累貲,而聞名于縣鄉之賢者。”

  “然依墨家言,民者,當乃家徒四壁,事農而謀生計之貧民黔首。”

  “更前時,而得聞法家之言,曰:農為本,商為末;及家貲累巨之富戶,不過以農致富,用之以商,以本發家,用之以末,實乃五蠢外之第六蠢!”

  說到這里,劉盈終是滿帶沮喪的搖了搖頭。

  “諸家所言各異,更多彼言是而此言非;兒始確難辨其善惡······”

  見劉盈神情滿帶著疑惑,再稍一回味劉盈方才的話語,劉邦面上,也稍涌上些許感懷。

  就見劉邦稍坐直了身,悠然長嘆一口氣,旋即抬起頭,將渙散的目光,撒向了碩大的長信殿內。

  “唉”

  “百家之言,確多有彼此攻訐,又截然相反之論。”

  語調滿是唏噓得說著,劉邦的面容之上,也稍涌現出些許回憶之色。

  “儒家之說,興于春秋之時,儒祖孔丘之手。”

  “然彼時,周天子方失威儀,天下諸侯蠢蠢欲動,禮教崩壞在即;孔丘以仁義、禮教之言而行于列國,多只得諸侯禮遇,然終不得一官半職。”

  “后天下之學,便以楊朱、墨各得其半;此二者之論,更彼此大相徑庭。”

  “楊朱曰:唯我利己;墨翟曰:兼愛非攻。”

  “楊朱曰:人性本貪;墨翟曰:尚同尚賢······”

  面帶感懷的說到這里,劉邦也不由嘿然一笑。

  “墨祖墨翟,先言孔丘之大非,后更盡駁楊朱為‘賊子’之寶典,實可謂天縱奇才。”

  “只可惜,墨翟之后,墨家自分為三,其中楚墨一脈延綿至今,更已多為游俠之眾,而為害于天下各地······”

  略帶遺憾的發出一聲感嘆,劉邦話頭稍一滯,便又將話頭一轉。

  “再后,便是秦得商君而變法革新,先得河西牧馬之處,后又南下得據巴、蜀。”

  “自此,楊朱、墨皆勢微,而法家漸興;及至秦王政以李斯為相,法家,方為天下之顯學······”

  說到這里,劉盈終于從回憶中回過神,輕笑著望向跪坐于御榻旁的劉盈,最后補充了一句:“再后,便是秦二世而亡;項羽雖遍封十八諸侯,然歸根結底,終不過楚漢之爭。”

  “楚尊魯儒禮教之術,而漢用黃老無為之政;終項羽亡于烏江,楚亡而漢興,黃老無為之道,為吾漢家沿用至今······”

  言罷,劉邦也是不忍稍發出一聲感嘆,旋即輕笑著望向劉盈。

  “天下、萬民之論,自陳涉吳廣奮起大澤之時,便已得論。”

  “朕倒欲考太子:諸子百家之言,孰是孰非,又孰善、孰惡?”

  聽聞此言,劉盈也是強自從春秋時期,諸子百家爭鳴的輝煌時代中緩過心神,稍沉吟思慮片刻,便對劉邦一拱手。

  ——算上前生今世,為了今天,這場關于‘百家學說’的問答,劉盈,已經做了將近十年的準備!

  劉盈也十分確定:對于自己的結論,老爹劉邦,必然會眼前一亮。

  “稟父皇。”

  “諸子百家之言,多彼言是,而此言非;若論其善、惡,恐難得確論。”

  “兒以為百家之言,實無謂善、惡,而當論其所言,適用于何時。”

  面色鎮定的朝劉邦一拱手,劉盈的氣質中,陡然涌上一陣自信的光芒。

  “楊朱唯我,不以物累;若天下士農工商、公卿大夫,皆從楊朱唯我之倡,只當天下大亂,國將不國。”

  “然天子承萬千黎庶之重,以為天下之共主;既天地萬物,皆為天子之私貲,則天子唯我,便等同為:澤及天下!”

  “故楊朱之學說,雖不可為民所從,然天子確可暗從楊朱之所倡,使國縱偶有險阻,亦無社稷顛覆之余。”

  滿是自信的說出這句‘只有天子可以自私自利’,劉盈便昂起頭,目光毫不躲閃的對上劉邦滿是驚詫的目光。

  劉盈的論述,卻也并未就此結束。

  “墨家之言,雖偶有不敬之論,然其以器械之術利及天下,使甲卒得兵刃、農戶得鋤耙,亦有其于國得用之處。”

  “及法家,其倡多猛烈過甚,而與民重擔;雖太平之事不可用,然正所謂:亂世,當用重典!”

  “若逢天下動蕩,萬民疾苦之亂世,法家之言,亦可用之于速平天下。”

  “秦奮六世之余烈而橫掃六國,便乃此理。”

  說到這里,劉盈不由面色一滯,略帶遲疑的望向劉邦。

  待劉邦神情晦暗的點了點頭,便見劉盈又笑著將頭低下去些許。

  “兒閑時思及秦二世而亡,亦得些許愚見。”

  “——秦存于亂世,而于關東六國爭天下,其用法家之嚴律、墨家之器械、農家之耕作而興強,本確無謬。”

  “然至六國皆亡,天下歸一而皆為秦,便乃亂世止而盛世在即。”

  “又法家之嚴苛律法,適亂世而不可用于治世;故秦王政得統天下之時······”

  “便當盡除法家之說!”

  滿是篤定的道出此語,又見劉盈思考片刻,旋即似是自語般呢喃道:“初時,天下百廢待興,當行黃老無為之政,而與民休養生息。”

  “待天下安泰,民心安定,再緩用法家而明律法,輔之以墨、農諸說,以固社稷······”

  看著劉盈毫不遲疑的道出這番對法、墨、黃老等諸學的看法,劉邦心驚于劉盈如此早熟之余,心中更是涌上一陣驚喜!

  ——絲毫不差!

  劉盈對諸子百家的看法,同劉邦的認知,完全可以說是絲毫不差!

  諸子百家,尤其是法、墨、黃老等幾大家,根本就無所謂什么什么誰好誰壞,唯一的區別只在于:什么樣的世道,更適合用什么樣的學說來穩固統治!

  正如劉盈所言:如果秦一統天下之后,下定決心,一改先前的嚴苛律法,以如今漢室所奉行的黃老之說,那秦再怎么短命,也絕不可能二世而亡!

  但很快,劉邦就從劉盈的回答中,發現了一個十分有趣的‘遺漏’。

  對于儒家,這位坊間傳聞中‘獨喜儒術’的太子,似乎完全沒有提及······

飛翔鳥中文    大漢第一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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