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子 第一百九十一章 良藥可口
姬定的變法使得一個達到巔峰的楚國,又變成一個冉冉升起的楚國。
令人充滿著期待。
而一直以來,都跟隨姬定變法的王子槐,心中的期待感是要更為強烈。
他深知楚國政治制度的腐敗,貴族之間的相互勾結,使得王權始終是危如累卵,他迫不及待渴望打破這一切,消除所有能夠威脅到王權的力量。
當然,他們之所以如此迫不及待,也是因為借新法來解決這個頑疾,這對于他的風險性要小一些。
他不需要直接出面,與貴族硬肛。
可以借姬定之手,來對他們。
他只需要躲在后面,坐享其成。
這其實也是楚威王臨終前,曾交代他的。
其實楚威王并不贊成,姬定所言的,王與貴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這臥榻邊上豈容他人酣睡。
王又豈可受他人限制。
王與任何可以威脅到王權的人,是有著天然的矛盾。
這是永遠無法調和的。
楚威王也擔心弄巧成拙,別真讓貴族從新法中變得更加強大。
這也是楚懷王迫不及待的原因之一。
楚懷王要借稅收問題,將新法引向削弱貴族的方向。
不過,楚威王臨終前還說了一番話,亦是肺腑之言。
姬定的變法,讓人好似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若細想,又讓人覺得身處在迷霧之中。
而王子槐并不明白父親這一番話。
他自也無察覺到,其實姬定早已經暗中針對楚國的制度腐敗撒下一張大網。
并且有一個十分完善的反腐計劃。
只不過姬定也沒有想到,這一日來的遠比他想象中的要早。
七日之后,姬定就揣著一份針對楚國頑疾的治療方案再度來到王宮。
而這一份方案,其實早在姬定還身在洛邑的時候,就已經制定好了,只不過近年來,他又根據楚國現實情況,做了幾次微調。
但大方向是沒有改變的。
大殿之中,唯有君臣二人。
此番談話,可不宜有貴族在。
必然成為楚國的最高機密。
“......臣始終堅持臣的變法信念,貴族強,則楚國強,貴族富,則楚國富。”
這第一句話,便令楚懷王有些郁悶。
哥要穩固王權,你卻硬是要將王與貴族綁定在一起。
你到底動不動王的心啊!
又聽姬定言道:“而一個清正廉明,高風亮節,大公無私的貴族,才是我楚國所需要的,故此懲治腐敗,亦是勢在必行。”
楚懷王聽罷,這才放下心來,原來只是嘴上說得好聽,清正廉明,高風亮節,大公無私,如此貴族,自然也沒什么可擔憂的,忙問道:“那不知卿有何建議?”
姬定稍一沉吟,道:“大王可還記得吳起之死?”
楚懷王嘆了口氣,惋惜道:“寡人縱使想忘,也難以忘卻啊!”
這無疑是暗示姬定,哥其實是很支持吳起的。
而這番話,他也只能跟姬定說,因為姬定跟吳起一樣,都是外國人。
姬定道:“然而,此時比當時,那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楚懷王稍稍點頭,道:“寡人也明白,如今變法比當時要難得多啊!”
當時吳起剛剛變法,貴族是遭受一定的打壓,其實當時的情況,對于貴族而言,是非常非常危險的。
可惜天不佑楚。
楚悼王在新法未得到穩固之前,就離世了,導致一切都付諸東流。
貴族贏得最終的勝利。
貴族自然也會吸取教訓,不可能記吃不記打,于是他們相互勾結,結黨營私,排擠人才,確保不會再有下一個吳起事件發生。
楚威王雖然是一代雄主,但他在國內是采取與貴族合作策略,而不是解決這個問題。
如今貴族的勢力,比當時更加錯綜復雜。
但隨后楚懷王又很是期待地看著姬定。
姬定又道:“如果由大王親自下令,嚴懲腐敗貪污,那么必然會激起貴族的反抗,昔日一幕,會再度上演。
臣的意思并非是說,大王就一定會失敗,但是,也不一定會勝利,故此這么做的風險實在是太大了,稍有不慎,可能會使得整個楚國都分崩離析。”
楚懷王點點頭,道:“寡人深知其中利害關系,本也不打算現在便找卿商議此事,但是這新法執行的第一年,他們就故意少繳稅,雖然此次被卿發現,但是這也表明,他們并不愿意向朝廷繳納這份稅收,他們只想從新法中得到好處,今后他們還是會想辦法偷稅漏稅的,其數額可能遠比這回要多得多,寡人必須得先想辦法防止他們偷稅漏稅。”
“大王圣明”
姬定抱拳一禮,又道:“臣其實在調查過程中,也有對此的擔憂,但是臣不建議用大王權威,去懲治他們,還是要另辟蹊徑,在減少風險的情況下,去制止他們貪污受賄。”
楚懷王也正是此意,他才不愿意出面跟貴族硬碰硬,急忙問道:“卿有何妙策?”
姬定道:“工商業這一味藥,可解此頑疾。”
楚懷王錯愕道:“工...工商業?”
姬定點點頭。
楚懷王聽得是一頭霧水。
這兩件事,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塊去,又怎會是對癥下藥。
姬定解釋道:“臣仔細分析過我國貴族的情況,歸根結底,還是在于我國是采取的分封制度。
貴族手中握有大量的土地,而人們又必須依附于土地,這就形成一個牢不可破的關系,再加上他們相互聯姻,故而又形成一個龐大的勢力群體。”
楚懷王稍稍點頭,好奇道:“但這跟工商業有什么關系?”
姬定笑道:“大王勿要著急,且聽臣慢慢道來。”
頓了頓,他又接著說道:“而吳起、商鞅他們的變法,全都是針對土地動手,打破封邑的界限,將土地分發給平民,以此來削弱貴族的實力。
而這其中有一個十分尖銳的矛盾。
因為根據制度而言,這土地理應是屬于貴族的,那么將土地分發給平民,就是掠奪貴族的土地,貴族如何會愿意接受。
既然制度是這么定的,那就要就遵守制度,大王若不遵守,他們亦可不遵守。”
楚懷王皺眉道:“那依卿之言,就不能針對土地來削弱貴族。”
姬定搖頭道:“絕對不能,一旦針對土地動手,那么就是大王先破壞規矩,且不遵守制度,在沒有制度的情況下,那就會變成實力的對拼,這就會出現臣之前所說的分崩離析。”
變法的本質,是上面先不守規矩。
不想守這規矩,才要變法。
本質上與那些官員破壞規矩,貪污受賄,其實也沒有太大差別。
只不過大多數變法,都是針對舊問題,去對癥下藥,故而是正義的。
變法第一步就是破壞現有規矩,在這個過程中,就是沒有規矩可言,縱觀歷朝歷代變法,多半都是拼實力。
成王敗寇!
楚懷王好奇道:“可若不解決這土地問題,又如何限制住貴族?”
“人!”
“人?”
“不錯。”
姬定點點頭,道:“那些土地都是制度賦予貴族的,而臣的新法,亦是在捍衛貴族的世襲制,如果破壞這個制度,新法也必將失敗。”
說到這里,他話鋒一轉,道:“但是這制度上面并沒有明言規定,當地的平民也全歸貴族所有,雖然他們中間也存在著奴仆關系,但更多是因為平民必須要依附于土地,從而變成依附于貴族。”
楚懷王問道:“二者有何區別嗎?”
姬定笑道:“天壤之別!這地是無法跑的,但人是可以跑的,如今逃出封邑的奴仆,比比皆是。
朝廷若針對土地動手,貴族必然也會將矛頭指向朝廷,但如果朝廷針對人動手,人都是自己跑的,跑出來的人,那就是大王的子民,大王保護自己的子民,何錯之有啊。
而我們常提到的勢力,大多數時候都是泛指土地,這土地越大,勢力就越大,但準確的說,指得還是人,光有土地沒有人,這等于什么都沒有,只不過由于人必須依附于土地,故此二者近乎于相等。”
楚懷王道:“是呀!卿也說了,這人必須依附于土地,自己的土地在那里,大多數人也就不會離開啊!”
姬定笑道:“那可不一定。大王可也曾去過大司馬的封地,船塢里面的工匠,大多數可都是從別得封邑來到船塢的。”
楚懷王去過好幾回古渤海,對于那個船塢的情況也是了如指掌,那可是變法的源頭,道:“那是因為在你船塢做事,比種地要得到的更多。”
“正是如此。”
姬定道:“故此臣才說,工商業乃是一味可解此頑疾的良藥,之前臣說得根深蒂固,乃是因為平民沒有更多的選擇,但如果給他們提供一個更好的選擇,他們必然會選擇更好得,這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楚懷王想了一會兒,搖頭道:“卿此言詫異,若是人人都去做工,那誰來種地,若無糧食,國將亡矣。”
姬定笑問道:“大王可知古渤海如今的情況?”
楚懷王點點頭。
姬定道:“那邊可出現大王所言的情況?”
“倒是沒有。”
楚懷王搖搖頭。
姬定又問道:“為何?”
楚懷王愣了愣,越想越困惑,道:“是呀!船塢工錢那么高,為何當地還有人種糧食,卿說這是為何?”
姬定笑道:“這是因為種糧食也變得更加賺錢。那邊的船塢有著上萬人之多,這些人平時都不生產糧食,只能購買糧食。
隨著購買糧食的人變多了,糧價也將隨之上漲,在當地種糧食有著豐厚的利潤,可問題在于,船塢的工錢高,大家都愛往船塢跑,就變得無人種地。
長久下去,船塢只能向外地購買糧食,眼看著這錢都往他人手中飛去,當地貴族只能妥協,給予農民更高的酬勞,或雇傭他們來種,或將土地租借他們耕種。
如此一來,當地貴族得到的比以前要更多,畢竟以前他們種得糧食,只能放在糧倉里面,然后生孩子去吃,由于運費的原因,賣出去是很難的,如今他們可以用糧食換得更多自己所需的貨物。
大王如今再看古渤海,還是那些貴族說了算嗎?”
楚懷王搖搖頭。
如今古渤海,事事都得先詢問船塢,船塢打個噴嚏,整個古渤海都得感冒,當地貴族與船塢變得是息息相關。
姬定又道:“大王或許并不知道,今年各地繳稅,唯獨古渤海沒有少一錢。”
楚懷王驚訝道:“當真?”
姬定點點頭道:“因為古渤海不繳農稅,只繳商稅。”
古渤海是姬定的第一個變法地,類似于商鞅立木,當時什么都沒有發生,當地貴族完全不相信姬定。
最終達成的條件,就是農稅都歸當地所有,而商稅全歸朝廷,當地就沒法少繳農稅。
因為不用繳啊!
楚懷王恍然大悟,擺擺手道:“那自然不能一概而論啊!”
姬定搖搖頭道:“可以一概而論。”
楚懷王道:“怎么可以,商稅多半都是卿在繳納,卿自然不會漏稅啊!”
姬定笑道:“大王也是說多半都是臣在繳納,還有一部分是別人在繳,其實也是那些貴族,如今當地貴族都在船塢附近做買賣,他們雖然不需要繳納農稅,但也需要繳納商稅,他們可也沒有少繳納一錢商稅。”
楚懷王道:“那是因為做商業那塊地,歸卿所管,他們自然不敢不繳。”
姬定道:“大王此言差矣,那塊地并不歸臣管,是大司馬的地,臣只是在那里畫了個圈,他們之所以不敢漏稅,是因為他們的買賣都依附于船塢,如果他們少繳稅,臣有可能會斷絕與他們來往,到時他們損失更大。
不但如此,當地農民所得亦是各封邑中最多的,可見當地貴族在剝削方面,是遠不如其它地方的貴族。
但是大王并沒有頒布任何法令,去懲治當地的貪官污吏,這一切都是自然而成。”
楚懷王點點頭,道:“寡人聽明白了,卿的意思是,扶植工商業,然后以工商業來限制貴族。”
“正是如此。”
姬定點點頭,道:“貴族的勢力,成于人們依附于土地,而土地又具有不動性,導致人也不流動,這就形成了一個牢不可破的勢力關系。
若對癥下藥,就必須要打破人們對土地絕對依附,給人們另一個選擇,讓人們變得流動起來,只要人動起來了,貴族的勢力就將得到大幅度的削弱。
工業可以給人們提供另一個選擇,而商業將增加人們流動性,二者結合起來,那些封邑將不攻自破。”
明白了!
聽到這里,楚懷王是徹底明白過來。
但是.......!
讓他去鼓勵農業發展,他知道該怎么做,但是鼓勵工商業發展,他完全是沒有頭緒,畢竟可借鑒的事例太少。
于是,楚懷王又向姬定詢問道:“如何發展工商業?”
姬定回答道:“人不走,只怪路不平。”
楚懷王表示懷疑道:“是嗎?”
姬定點頭道:“根據不完全統計,這兩年在路上的人,是往年十倍之多,原因就是在于新船只的出現。更快更安全的船只,等于拉近了兩地的距離,這自然就增加了人們出門的欲望。
故此要想發展工商業,第一步就是修路。”
“修路?”
楚懷王顯得有些猶豫,嘆道:“修路可是要不少錢的啊!”
姬定笑道:“明年年中之時,今年具體的稅收結果,就會出現,到時定會有人問大王,去年多收了那么多稅,這稅錢該怎么用?不知到時大王會如何回答?”
楚懷王道:“寡人可也沒有問他們,他們的稅如何用的,他們憑什么問寡人。”
憑本事收上來的稅,你們管得著么。
姬定笑道:“可是大王,如今他是繳稅之人,而大王是收稅之人,若是他們認為大王多收上來的稅錢,都用于吃喝玩樂,他們還會愿意繳納這稅么。”
憑本事收上來的稅,別人確實管不著。
有本事你年年都能夠收上來。
如今稅收制度的改變,國家財政也必須要隨之改變。
以前大家都是各收各的,都在一個平面上,自然誰也礙不著誰。
現在關系發生改變。
貴族成為繳稅的大戶,那貴族當然有資格質問大王,你得給我一個合理的繳稅理由。
你不能拿著我們的稅去吃喝玩樂。
我為什么不自己爽。
到時肯定會以此為由,攻擊楚王的。
楚懷王沉吟少許,道:“卿的意思是,讓寡人將多收來得稅,拿去修路?”
姬定點點頭道:“大王這么做,將會得到的更多。”
楚懷王問道:“此話怎講?”
姬定道:“拿著大家的稅錢,去為大家修路,這能夠使得這一切都變得名正言順,到時大王將更有底氣要求他們交稅。
因為這理就是在大王手里。
這只是其一。
其二,修路就得雇人,那么這本身也就是屬于工商業,這就是在發展工商業。
其三,這雇來的勞力,是從哪來的,不還是從各地封邑中出來的平民的,當他們從封邑中出來,為大王修路,也就變成大王的人,此消彼長,大王將獲得雙倍的實力。
其四,這路修好了,就更方便商人出行,貨物通行,對于工商業發展將有著莫大的幫助,流動的人也變得更多。
同時這又會滋生出新得問題,這道路上的安全,可也得兼顧啊!大王可借此成立一個專門維護道路安全的官府,如果道路都控制大王手中,等于是將他們的封邑分而治之。
久而久之,貴族將難以威脅到大王,屆時大王再懲治貪污腐敗,就會變得輕而易舉。”
他講得頭頭是道,楚懷王亦是聽得是心花怒放,沒有想到,一個修路,里面竟然大有學問,拿著他們繳上來的稅,去收買他們封邑的人心,可真是喪盡天良啊!
不過槐哥表示非常喜歡,呵呵道:“妙哉!妙哉!卿此策可真是妙啊!好!此事就全權交予卿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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