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國獵寶檔案 第632章 巧奪天工
“是……我家國生,干的?”白老爺子問這話時,語音微顫。
李承遲疑了會,還是擺擺手,“我就想問,您老能不能修好?”
都是人老成精的主,哪能猜不到?白老沒好意思繼續往下問,搓搓手答道,“如果是幾大塊,還是可以的,如果小碎片太多,那沒法動手,下不去孔眼。”
想了想,那件明黃釉蒜頭瓶,頸部以上沒問題,瓶腹部碎成七八片,似乎沒有太小碎片,按理說應該可以鋦。李承沒急著回復,先問道,“老先生,您家有鋦器么?讓我們長長見識?”
他想要親眼看看對方的手藝。
“誒,我家剛好還有一件鋦壺,江案卿的東西,早些年碎成幾爿,我撿回來重新鋦過。我給幾位拿出來瞧瞧?”老頭子起身,往屋里去。
喏,收獲來了,李承喜滋滋的。
“江案卿?沒聽說過啊,哪位?”
李承翻翻白眼,是不是聰明人身邊總要配個傻蛋當配角以襯其光輝?
“江案卿,咸豐到民/國初年的紫砂名匠,傳世作品不多,但精品率很高。宜興紫砂博物館有一件他的藏品,農家牛軋圖壺,大簡若拙,非常牛。另外,還有一件竹節壺,收藏在羊城博物館。”
“哦,我怎么沒聽過?”張蘇陵撓撓頭,貌似在李承面前特顯知識匱乏,也不知他怎么學的?
“有傳說,他是何心舟的弟子。何心舟知道吧?”李承又道。
這個名字很熟悉,張蘇陵豎起手指,“別說別說,我想想……”
還真的想了一分鐘,大聲嚷嚷,“我想起來了,何心舟嘛,宜興紫砂玉成窯的創建人對不對?和海派四杰的任伯年、虛谷關系很好的那位?”
不錯,李承對他豎起大拇指晃晃。
據傳說,江案卿曾在何心舟的玉成窯擔任熟泥工,偷藝何心舟,最后被何發現,趕出工廠,這人也算有志氣,自己摸索,最終成為紫砂名匠。
如果稍后白老拿出來的是江案卿的作品,那絕對是一件收藏級古玩。
這么說,是不是太夸張?
嘿嘿,瓷器鋦瓷之后,百分百掉價,即便是龍首焗或鳳尾焗,也得掉,只是少掉一些,但是,紫砂壺焗器,有不少還能升值,奇怪吧?
這與紫砂壺自古就有焗器的風俗又很大關系。
紫砂陶器,無論是紫泥、紅泥、橙泥,還是白泥、褐泥,無一例外,成壺之后,顯素。
素壺典雅這沒錯,可是同樣,素顯寒。
康乾盛世,奢華之風日漸,有不少人喜歡在這種素色壺上,鋦上金角銀邊銅壺口,讓素色壺多一點富貴之氣。鋦壺之風日升,更有人為追求鋦器的自然,故意將品相完好的紫砂壺裝上豆子,再倒入水浸泡撐裂,然后鋦出特定的圖案來,以此來把玩。
這種做法實在……病態美吧。
也就是說,瓷器鋦瓷是為了修補,而紫砂壺焗瓷,很大一部分是為了裝飾,所以,紫砂焗瓷,如果圖案精巧,用料金貴,確實能升值。
不一會,白老爺子端著一只硬紙盒來客廳,放在李承面前的茶幾上,“手藝不好,兩位見笑。”
李承對白老的印象相當好,有著那種老藝人的樸實。
打開紙盒,露出一只獅球壺,好東西!
雖然碎成幾爿,后鋦成型,但壺好,鋦活也不錯。
獅球壺是清末民初常見的民閑茶具器形,常見為葵瓣式,壺鈕伏一獅子戲球,因而得名。
最早的獅球壺常見于銷往歐美的外銷器中,清代各個時期都有制作并一直延續至民/國。生命力旺盛的根本原因在于它兆頭好——獅球壺又稱“伏獅壺”,“獅”與“師”同音,故有“太師”、“少師”之官名,世人常以此寓意世世代代高/官厚祿之吉祥造型。
這件獅球壺,褐紫泥,胎質精細,觸之有砂滑感——摸上去很順暢但總感覺指腹有東西刺撓的一種觸感。
壺鈕為一憨態可掬的臥獅,相當具有親和力,氣孔由其蜷臥的腹下雙腿/間穿出。
蓋無損,李承提起來看看,蓋內有方印,“案卿”。
將壺蓋單放一邊,雙手捧起這只鋦壺,只聽旁邊的白老笑道,“沒事,結實得很,我還用過幾年呢。”
李承呵呵一笑,老頭自信的很吶,可他依舊用雙手捧壺觀看。
這把壺的容量在三百毫升左右,中等單手捧壺。
正面足跂陶刻詩文“二月春風唱採茶”,側面刻緊簇花卉,刀法干凈利落。壺壁高溫燒制,發色相當好。
再看壺底,篆書“宜興江少南制”。
這只壺,到代,而且是江案卿的經典代表作——江案卿的獅球壺在民/國時期一枝獨秀,因參加南洋勸業會展品,加上又在1915年美國“太平洋萬國巴拿馬博覽會”上獲獎,二次成功亮相使得案卿獅球壺名噪一時,因而被譽為“獅球第一”。
壺真,碎了令人感慨,好在還有鋦活,一種能“破鏡重圓”的絕技。
鋦活,最討厭的就是一排排像蜈蚣足一樣的鋦釘,但這只壺上,一只鋦釘沒看見。
一共有四處包鑲,一在壺柄,估計是壺柄斷裂,葡萄藤式纏繞;一在壺流口,同樣,壺嘴斷裂,一只纏繞的游龍,將壺嘴包裹,龍首正對壺口;一在壺口,這里應該是沖口,一只蝴蝶趴在壺檐口;最后一處在壺足部,可能整個底足分離,恰好壺柄處的葡萄藤蔓延過去,在壺足底繞一圈。
這種包鑲式鋦活,李承還真是第一次見,真真的巧奪天工!
再從壺口看內部,底部一圈,涂了一層錫紙燙,防滲漏的。
四處包鑲,用的是一種銀白色金屬,很亮,李承沒認出來,問道,“這是銀質包鑲?”
說完他自己也意識到不對,內部有鋦釘,包鑲層肯定有空隙,銀質太軟,不適合外包。
見李承三人震驚的表情,白老爺子忍不住有些得意,呵呵一笑,“這把壺是我六八年撿回來的,當時壺底掉了,壺柄壺嘴斷了,壺口有缺,可能是誰摔得。”
“那陣子,私人家哪有銀子?這是用二十二個五分錢角子捶打出來的。”
真牛人!竟然用硬幣打造出這樣的包鑲效果!巧奪天工!
五分錢硬幣的材質為鋁鎳合金,要比金銀硬實,但是可塑性還是可以的,用坩堝或者氣焊槍就能融化重新塑形,碾成片狀再加工,亮晶晶的,效果不比銀片差。這種偏門工藝,很少有人研究——后世有人用五角錢硬幣(銅鋅合金)做假金戒指騙人,是同一道理。
看完這只壺,李承放心一大半,那只明黃釉蒜頭瓶,有救了!他不覺得故宮那邊的手藝,就一定比白老爺子強。
想想都覺得有意思,蒜頭瓶碰瓷事件,起于白家,最終還要白家人出手相救。
將這只獅球壺放下,李承正準備開口,就聽見房門被人推開,有人拎著一大包東西進門,“爺爺,爸,我回來……”
抬頭看見坐在沙發上的李承一行,頓時臉色煞白。
來人正是白國生,今天凌晨有沒有碰瓷,白國生心理沒個逼數么?
白敬宇站起身,瞧著不對勁,頓時疑惑大生。
“阿生,你朋友來了,不打聲招呼?”坐在輪椅上的白國生父親,扭著脖子往后看。
白國生根本就沒想到李承幾人,竟然追到家中來,又不認識,怎么打招呼?哆嗦一下后,“你……你們……”
此時的李承,已經沒多少怨氣,而真正受害人周典,又沒來,所以,今天早晨的事情,過去就過去吧。他同樣微笑起身,盯著白國生一眼,再招招手,“阿生回來了?來來來,正聊著你爺爺鋦活呢。你爺爺這么好的鋦活,也不和我們說一聲?”
似乎……好像……也許,對方沒說早晨碰瓷的事。
白國生有些忐忑,將手中包裹放在地上,往前走兩步,表情那個尬啊,“我……你……早晨慌里慌張的,忘說了。”
到底年輕,不是太擅長演戲,早晨如此,現在也是如此。
白老爺子面沉如水,盯著自家孫子看了許久沒說話。
李承輕咳一聲,將這件獅球壺蓋上,笑著打破尷尬局面,“白老,這只壺,轉給我吧。市面上一只江少南的壺,大概三千到八千,這只壺,您的鋦活好,我給您五千。您看行么?”
“李老板,您就給三千吧。早晨,我家阿生不懂事,那個破瓶子賣你五萬,坑人了。”白老還不知道碰瓷一事,但能猜到自家孫子“坑”人了,所以,這位找上門,根本不是看朋友,八成是“秋后算賬”的,只是人家很禮貌。
現在自家都什么情景,要是再得罪人,那就雪上加霜。
這事得解決,老頭子腦筋轉的飛快,又說道,“您把那件蒜頭瓶送來,我老白的鋦活還湊活,一定免費幫您補得妥妥帖帖的。”
“那就麻煩白老,我明天讓人送過來,您要用什么貴金屬,跟他說一聲,讓他幫您配好……”李承立即就坡下驢,點頭答應下來,又指指吳偉。
“我得先看看碎成什么樣子,才有底。”
這事算是揭過,吳偉付錢,將這件獅球壺裝好。
這事吧,如果李承追究白國生的碰瓷責任,張蘇陵心底肯定有些不舒服——沒人性,現在李承輕輕揭過,他心底同樣不舒服——呢嘛碰瓷碰到我朋友身上,就這么放過你?
你小子連個道歉都沒有?
所以,在李承準備告辭離開之前,張蘇陵突然冒出一句,“白老,您家還有蒜頭瓶之類的藏品么?阿承心善,給價給的足,要有的話,趁這機會,趕緊賣個高價。他香江人,過幾天就回港,您想賣都找不到好下家。”
漂亮!李承心底為他豎大拇指。
這個碎嘴子,終于說出自己想要說的話,偏偏這話李承自己來說,還不好意思。
“李老板香江人?”白敬宇一愣,坑香江人要比坑國人,后果更嚴重,盡管對方似乎沒有追究的意思,可萬一呢?
而且,對方說的不是沒道理的——藏家想出貨,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瓷器送到琉璃廠,店家收貨價,給你市價三折已經是高價的。
白敬宇不算行外人,多少懂一些,家中終究是要用錢的。
猶豫片刻,他再度站起身笑道,“還真有一件,李老板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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