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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8章 去名除譜

  面不改色的在陸賈已經發芽的墳頭上奴才一腳,浮丘伯便稍直起身,將自己的‘理論依據’一一道來。

  “《論語·八佾(yì)》云: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

  “顏淵亦①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為臣綱,父為子綱,便為此理。”

  說到這里,浮丘伯暗地里無奈的搖了搖頭,昧著本心道:“自高皇帝立漢國祚,朝臣功勛幾無受天子薄禮以待。”

  “今陛下臨朝,雖攝政日短,然于公卿大臣,陛下當乃禮待有加···”

  聽浮丘伯說到這里,劉弘沒由來的一樂,便饒有興致的坐回了御榻之上。

  ——誰說讀書人都是清流的?

  這不,聞名漢室天下,堪稱荀子八徒之中,在漢室威望最高的《詩》傳人浮丘伯,都開始拐彎抹角的求劉弘‘給大家伙留點體面’了!

  老博士這么識相,劉弘自也沒有橫眉冷對的道理。

  偉大領袖說的就很對嘛——團結大多數,打擊一小撮!

  從穿越伊始時的狼狽、窘迫,到后來逐漸掌班奪權,甚至于如今大權在握,劉弘都從未曾想過要憑借一己之力,去對抗某一個群體。

  或者說,劉弘并沒打算對抗任何一個屬于‘大多數’的群體。

  陳平周勃帶著整個朝堂,行廢立天子之事,劉弘是‘只誅首惡,不究余者’。

  關東諸侯不穩,齊王一門更是在一年之內,父子二人接連兩次反叛,劉弘也是只盯著悼惠劉肥一門胖揍。

  直到后來,朝堂、關中,乃至于整個天下的政治氛圍,都被營造出‘諸侯非削不可’的氛圍之后,劉弘才順水推舟,‘順從民意’,順手把關東諸侯的爪牙剔除計劃提上了日程。

  甚至于在去年的悼惠諸子叛亂中,要不是出現‘率獸食人’這樣的駭人事件,那參與叛亂的悼惠諸子,但凡能從戰場上活著下來的,劉弘很可能一個都殺不掉!

  放到如今,劉弘借著陸賈出使南越一事,要把這個火堆往學術界引,自也不是想憑著那一點可憐的知識儲備,對漢室的學術界進行改造。

  別說整個學術界,亦或是作為執政黨派的黃老學了——就連儒家,劉弘都沒打算全面制裁。

  現在這個時間點,儒家還沒有被細化為后世的幾十個流派,此時的主要分支,便是詩、書、禮、樂、春秋五個方向。

  至于歷史上的武帝時期,以‘儒家春秋公羊’的學派身份入仕的兩位大儒:董仲舒、胡毋生,只怕此時還只是個毛頭小子。

  而在儒家這五個大方向當中,劉弘主要想打擊的目標,便是《禮》的部分,以及以治《禮》著稱的魯儒一脈。

  既然是要手撕治《禮》之魯儒,劉弘也就沒必要太難為齊國出身,專jing《詩》的浮丘伯了。

  “浮丘公所言甚是。”

  就見劉弘自然地將話頭接過去,便略帶上了些許感懷的語調。

  “自前歲,太皇太后駕崩,陳、周逆當屢屢為禍朝堂;朕每苦二賊凌辱,復多顧二賊開國功侯之貴,而勿怪之。”

  “及至周賊惹惱太后,其太尉之職罷,朕得尚書令賈生諫言:功侯貴勛,實乃江山社稷之柱石,不當凌辱過甚。”

  說著,劉弘便略帶些自得的站起身,望向御階下的浮丘伯。

  “便因賈生之論,朕便以仲尼所言之‘君使臣以禮’,乃定功侯二千石不辱之制,以彰漢官之貴也。”

  說到這里,劉弘適時的一止話頭,待殿下的浮丘伯試探著抬起頭,劉弘便意味深長的撇了一眼殿中央的陸賈。

  雖然劉弘并未再言,但那生動的神色,分明就是在說:朕對臣子是‘以禮待之’了,可這臣子,好像并沒有對朕‘事之以忠’啊?

  從劉弘這番舉動之中,浮丘伯也大概明白過來,劉弘究竟是想要做什么了。

  “久聞劉漢天子,乃慕慕之容、仁善之面,然心胸甚瘠···”

  在浮丘伯看來,劉弘如此小題大做,不惜要把整個魯儒一脈全部踩進泥漿里的目的,分明就是為了給乃祖一出胸中惡氣!

  畢竟再怎么說,魯儒一脈,可是曾經在項羽自刎之后,揚言要為項羽披麻戴孝的睿智···

  對于劉氏天子比針眼還小的心眼,以及傳說中那個世代罔替的‘小本本’,浮丘伯自也是有所了解。

  朝中百官對此,自也是見怪不怪。

  甚至于,劉弘此舉非但沒有惹來朝臣百官的方案,反倒是讓大家伙生出一絲‘高皇帝仍舊在位’般的錯覺!

  要不是御階之上孑然而立的,是一個嘴唇上的毛都沒長齊的半大小子,或許真有人會出現這樣的幻覺也不一定!

  而如此‘斤斤計較’,將一件芝麻大的小事,甚至只是父輩、祖輩所遇到的小事,能樁樁件件記在心里,逮著機會就拉出來清算的做法,無疑讓浮丘伯感受到了一絲極為熟悉,又讓人甚是恐懼的味道。

  “縱橫、陰陽之學,雖亦以短視窄量聞名,然于帝王之術,尚不至如此之地···”

  想到這里,浮丘伯便暗自搖了搖頭,長長的發出一聲哀嘆。

  “楊朱唯我,不以物累···”

  “傳言項王火燒咸陽宮,石渠閣藏書焚毀大半,然蕭相國于殘墟之上,得《楊子》殘篇數節。”

  “如今看來,只怕空穴未必無風···”

  如喪考妣的得出一個連自己都不愿相信的可能性,浮丘伯氣喘吁吁地舔了舔干枯的嘴唇,最后一次望向了殿中央,早已不知是跪叩在地,還是昏厥過去的陸賈。

  “對不住了···”

  “若不如此,只怕漢室天下,再無孔圣之學現只竹片簡···”

  默默為自己的同門師弟說了聲抱歉,浮丘伯面上便陡然浮現起一股莊嚴肅穆的神情。

  在這一剎那,浮丘伯就像歷史上的前輩、晚生一樣,為了儒家的傳承延續,而做出了足以讓自己名威盡喪的選擇。

  “陛下。”

  老博士沙啞無力的一聲輕喚,頓時將殿內所有人,包括劉弘地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就見老博士頗為淡然的彈了彈衣袖,對御階上的劉弘肅然一拜。

  “啟稟陛下:孔圣所著之五言,詩書禮樂史,乃《詩經》《尚書》《禮記》《周易》《春秋》。”

  “此五者,《詩》為治學之言,《禮》乃治國之理;《書》為人臣輔佐之術,《春秋》,則乃以過往之史,鑒以明來日之得失。”

  “至暴秦狼吞天下六國,《五經》傳至家師荀圣,家師便于齊稷下學宮廣收門徒,以授《五經》之要。”

  說到這里,老博士不忘稍止話頭,調整一下紊亂的呼吸,才繼續道:“及至稷下學宮士子學成,其中得家師衣缽者,共得八人。”

  “老朽籍齊,拜得家師時日稍早,同故趙相毛遂之侄毛亨同得授《詩》。”

  “李斯、韓非得家師授《尚書》,得佐君治政之道;北平侯、陳囂得授《春秋》。”

  “及至《禮》《樂》,彼時天下士子多不以為意,故無人愿jing研;治《樂》之公孫尼子,亦乃家師偶得其音律之才,方免于失傳之虞。”

  言罷,老博士滿是決然的目光之中,閃過一絲愧疚。

  但只不過片刻,那一閃而逝的愧疚,便被更加堅定地決心所取代。

  “家師于稷下學宮開山授業,弟子無數;然得授真言之賢者,實唯七人而已。”

  “及至太中大夫陸賈,乃家師憂《禮》之絕傳,方破例納入門墻,以為親傳弟子。”

  “陸賈習《禮》不久,家師老逝;后秦驅兵滅齊,稷下學宮諸學子皆入秦謀官,陸賈亦出山,然其不知所蹤···”

  將自己所有的‘記憶’呈現在殿內眾人面前,浮丘伯便再一拜,就好像果真是漏了一句一般,慌忙補充道:“臣年歲于諸師兄弟稍長,家師每有郁結,亦多以臣相問。”

  “家師擬傳《禮》于陸賈之時,便多有疑慮,乃言陸賈此人功利熏心,私德不正,視財如命···”

  “然彼時天下大亂,家師無他選,只得授《禮》于陸賈。”

  說完這句,老博士才算是長出了一口氣,扶著手中的陳木幾杖,作勢要跪下來,卻被一旁的師弟張蒼趕忙扶住。

  劉弘自也是適時提了句:“公年高體弱,許陛前勿跪。”

  卻見浮丘伯倔強的抬起頭,半帶著感懷,半帶著謝意的望向劉弘,清清搖了搖頭,終是緩緩跪了下來。

  老博士這一跪,劉弘可就坐不住了。

  “浮丘公此何為?”

  “乃欲至朕于不仁不義乎?”

  嘴上說著,劉弘自是早在老博士還沒跪下去之前,就從御榻之上跳將而起,時而作勢側身避禮,時而又似想要跑下御階,將老博士攙扶起。

  劉弘左右為難,甚至隱隱有些上躥下跳的模樣,卻并沒有讓浮丘伯面上的堅定之色消退多少。

  就見老博士依杖跪下來,用咯吱窩夾著杖中,可憐兮兮的對劉弘一拱手。

  “陛下。”

  “陸賈之所為,誠非吾儒家士子之所為;孔圣、顏淵之所倡!”

  “及陸賈得家師授《禮》,亦乃彼時無奈之舉···”

  “今家師之語,盡顯于陸賈之所為,臣身以為家師之首徒,實痛心疾首,當叩首謝罪,以暫息陛下雷霆之怒···”

  說著,老博士便順著拐杖往下一劃,又似是想起什么般,將手伸到了下巴底,解起了頭上儒冠系在頜下的系帶!

  如果是,老博士行跪禮,劉弘自是表面上‘受不起’的話,那老博士這般舉動,以及接下來極有可能出現的‘脫帽叩拜’之禮,就屬于劉弘真真正正受不起的范圍內了!

  但凡這一頭,被老博士得逞叩下去了,劉弘別的不說,一年半載之內,就別想從高廟里頭出來!

  情急之間,劉弘邊是沖老博士身旁的張蒼猛使眼色,一邊飛速的跑下御階。

  終于,在老博士費力的解開儒冠系帶,將要把儒冠從頭上取下時,張蒼的手,輕輕落在了老博士的手臂之上。

  “浮丘公,為人臣者,怎可···”

  一陣瑣碎的耳語過后,老博士解冠帶的動作稍一滯,剛好給了劉弘‘通天而降’,將老博士從地上拉起的機會。

  “浮丘公年近耄耋,便太祖高皇帝,亦未歲長于公!”

  “朕年未及弱冠,幼公足七十余歲,公如此,實乃陷朕于不義啊···”

  不是劉弘作秀,劉弘是真不敢讓一把年紀的老博士,就這么直愣愣跪下去!

  別說漢室了,哪怕是在后世的新時代,別說跪了,光是‘老拜小’,都還有‘折壽’的說法!

  在漢室,一個快九十歲的老頭,和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同框出鏡,是什么場面?

  ——老頭揮杖要打,少年跑都不可能敢跑!

  更別提浮丘伯這樣一個年紀大,學術地位高,有威望的老學閥了。

  在劉弘誠懇自己的目光,以及不似座位的言語勸說之下,老博士終于是放棄了脫帽叩首的打算。

  但不知為何,老博士那對膝蓋,卻好似是釘死在這殿內的木板之上般,縱是劉弘再怎么咬牙切齒,都愣是沒拉起來!

  正當劉弘忙著側身避禮之即,老博士沙啞一語,終于是為這次繼位特殊的廷議,畫上了一個所有人都未曾預料到的句話。

  “臣有一言,以告陛下。”

  “家師臨故之時,乃遺言于臣:陸生貪財,不修私德,亦略得天資,假以時日,或可行于宮諱。”

  “若陸生貪財而敗德,至污名禍及吾入門之時,便由首徒浮丘生,同其余諸師兄弟一人共商,議同,則去陸生之名于儒冊!”

  義正言辭的道出這段‘不為人知’,甚至可能連浮丘伯和張蒼也不知道的‘往事’,浮丘伯便不顧劉弘面上苦澀,沉沉一拜。

  “今陸賈以一己之私念,亂漢家軍國大事,雖家師遺臣以言,然臣不敢擅除陸生之名。”

  “臣懇請陛下,允臣去陸生之名于儒策,另擇才俊以續《禮》,使吾儒家之學,免遭賊子之禍啊···”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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