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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91章 大風起兮

  漢正武元年冬十一月丁亥(二十四),大將軍潁陰侯灌嬰,率北軍六千余將士班師回朝。

  直到此時,歷時長達半年的齊悼惠王諸子諸子之亂,才算畫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面對長安中央,關東諸侯中最強大的齊國,一敗涂地!

  齊悼惠王劉肥十三子,嫡子三人之中,哀王劉襄、東牟侯劉興居去年亡故,朱虛侯劉章,則死在了被押解前往長安的路上。

  庶子十人之中,在歷史上的吳楚之亂中,更隨吳王劉濞起兵的悼惠九子:濟南王劉辟光、悼惠十一子:膠西王劉卬、悼惠十二子:淄川王劉賢、悼惠十三子:膠東王劉雄渠,以及歷史上絕嗣的悼惠十子:淄川懿王劉志,都在戰敗之后‘畏罪自盡’。

  悼惠庶長子劉罷軍為柴武所俘獲、八子劉將閭投降于梁中尉薄昭;劉寧國、劉信都、劉安等悼惠庶子,也都在之后,灌嬰大軍針對滎陽敖倉戰線的肅清過程中,被次序俘虜。

  二十萬余萬大軍盡數葬送;悼惠諸子盡數被俘;就連齊王劉則本人,也死在了滎陽保衛戰結束后的短短幾天之內。

  至此,關東宗親諸侯對漢室中央愈發不恭的局勢,早于歷史上二十余年,而被遏制勢頭。

  將漢室宗親諸侯徹底瓦解的《推恩策》,也比歷史上早了將近五十年,出現在了漢室。

  而此刻,劉弘便在還未就國,卻已正式接受移封詔命的梁王劉恒的陪同下,出現在長安城北的洛城門外,等候灌嬰大軍的到來。

  但除了叔侄二人之外,還有一人,正滿臉心虛的躬立于御駕之外,劉弘身后約五步處。

  見劉弘絲毫不在意身后之人,就連那人的拜喏都置若罔聞,劉恒幾經糾結,終是稍一拜:“陛下。”

  “今南越王佗遣使,乃言復臣長安事;值此之季,陛下或當遣使回信,以安南越啊?”

  聽著劉恒的勸說,劉弘面上淡然依舊,暗地里,卻是浮起陣陣冷笑。

  此刻在劉弘身后五步處,拱手躬立著的人,正是漢初有名的外交家:太中大夫陸賈。

  陸賈,楚國人氏,早在高皇帝尚潛龍之時,就常隨高皇帝劉邦左右。

  在后來的秦末混戰中,陸賈便以游說者的身份,行走于天下,為劉邦的事業,可謂是立下了汗馬功勞。

  而在歷史上,陸賈的高光時刻,也恰恰是在諸侯大臣共誅諸呂前后。

  早先,陳平和周勃本不和——周勃出身行伍,而陳平善于策謀;高皇帝底定天下,遍封功臣,周勃累戰功獲封為絳侯,食邑八千一百戶,而陳平也得分曲逆侯,食邑五千戶。

  雖然陳平的食邑低于周勃,但周勃自然對此不滿——爺們兒拼死拼活八千一百戶,陳平一個x姓家奴、反復小人,動動嘴皮子,居然也能有五千戶?

  憑什么!

  再加上陳平剛投效劉邦之時,周勃同劉邦陣營的武將們,就曾因劉邦重用陳平而感到不滿,從而在劉邦面前,以‘盜嫂受金’中傷過陳平。

  新仇舊恨積攢在一起,陳平和周勃雖稱不上苦大仇深,卻也是相看兩厭。

  而陳平和周勃之間的關系,轉折點就出在陸賈身上。

  孝惠皇帝劉盈駕崩,呂后徹底大權獨攬,而后陳平出任丞相,周勃復為太尉。

  這時,便是陸賈找上了陳平,勸說道:國家安定時,要指望丞相;國家危險,就要依仗武將;將相和睦,則國家不會出現大的問題。

  作為沉浮宦海數十年的人精,陳平如何不明白陸賈話里暗含的深意?

  ——要想絆倒呂氏,丞相和太尉必須聯合起來!

  最終,陳平聽從了陸賈的勸說,趁著周勃大肆半壽之時,獻上了五百金的厚禮祝壽,以此示好。

  周勃自也是看懂了陳平的意思,轉念一想:再怎么討厭,人家也是丞相了;繼續齷齪下去,終歸沒什么好處。

  本著‘多個敵人不如多個朋友’的想法,周勃便自此放下嫌隙,接受陳平的好意,并逐漸于陳平交好。

  從這個角度來看,劉弘倒也不必過于苛責陸賈——畢竟撇開弒君不算,誅呂,還勉強屬于正義。

  但問題的關鍵,出在陸賈的另外一個斜杠身份上。

  ——南越問題專家!

  早在高皇帝底定漢室國祚,并發現趙佗割據嶺南,自號‘南越王’之后,陸賈便曾第一次代表漢室出使,勸說趙佗臣服漢室。

  在歷史上,文帝登基之后,同樣是陸賈前往南越,勸說‘老朋友’趙佗在名義上臣服漢室,不要讓漢室難做。

  而無論是勸說陳平和周勃‘將相和’,還是游說趙佗俯首稱臣,陸賈都得到了相當不菲的財富。

  ——陳平和周勃重歸于好之后,曾以‘飲食費’的名義。贈送陸賈奴婢百,馬車五十,錢五百萬!

  在第一次出使南越之時,陸賈也曾接受趙佗以千金相贈,并在趙佗的挽留下,于南越宴飲數月。

  問題,也恰恰出在了這里——陸賈此人,極度貪財!

  早在悼惠諸子亂起,劉弘因擔憂豐沛,而令周灶征越大軍北上,駐守豐沛之時,周灶留下的南方,就已經被淮南王劉長,及劉長所率領的淮南國兵五萬余接手。

  在函谷關外,長安中央軍同齊地叛軍殺得天昏地暗時,漢室版圖的極南,也進行了一場十分激烈的戰爭——淮南王劉長,以帝伯之身,奉天子之命,以討伐擅自稱帝之亂臣趙佗!

  不出劉弘所料:劉長并沒有從長沙,亦或是廬江郡進攻,而是先至南越以東的閩越,而后才開始進攻南越。

  這樣一來,南越所依仗的地形優勢,即南方五嶺所形成的屏障,自此失去其防御作用。

  沒有了天險,南越士卒僅憑著手中,那繼承自前秦遺卒的爸爸劍、爺爺弓,在淮南國兵面前,可謂是一敗涂地。

  ——在戰況最順利之時,劉長麾下大軍前鋒,甚至距離南越都城番禺不足五百里!

  按照這個趨勢,雖說打下南越有點難,但將南越與閩越阻斷,甚至逼迫趙佗請求成為長沙那樣的內藩,原本是很有機會的。

  結果可倒好,趙佗幾千塊金餅砸下去,陸賈全撂了···

  什么‘漢室還無法滅亡南越’啦什么‘推恩策一行,淮南必退軍’啦都被陸賈透露給了趙佗。

  結果趙佗老臉一翻,遣使來朝:之前是我糊涂了,還請陛下寬宏,允許我再次成為漢室的南越王···

  然后,就是陸賈今天若無其事的來到劉弘面前,請求出使南越···

  ——要不是有省御衛在長安耳聽六路,監視各方人馬,劉弘差點都要把陸賈當成一個好人了!

  放在后世,陸賈這樣的行為,妥妥的‘叛國滋敵’!

  即便陸賈沒有通敵叛國的意圖,但起碼也是有‘養寇自重’之類的意圖,想躺在南越問題上吃一輩子的。

  所以當劉弘知道,趙佗派來的使者在朝見之前,先去見了陸賈一面的那一刻,‘陸賈’這個人名,就已經被劉弘記上了劉氏世代傳承的小本本上。

  至于陸賈在歷史上的‘謙謙君子之態’‘伐交伐謀之能’的形象,在劉弘心中,也已經徹底變成了‘見利忘義之腐儒’!

  沒錯,這位漢初最杰出的外交家陸賈,也同樣是儒家出身。

  但氣歸氣,將個人情緒瞥到一旁,南越的問題,還是要解決的。

  漢室無力武統南越,就足以使得南越重新成為‘名譽諸侯’之事,已經成為既定事實。

  既然如此,劉弘就還是要派個人過去,讓趙佗安生幾年。

  而除了陸賈這個有叛國嫌疑的‘外交磚家’,也沒有什么合適的人選,能完成這樣的使命了。

  ——如果派其他人去,趙佗心里肯定會低估:來的怎么不是寡人的好兄弟陸賈?

  “太中大夫且歸府,靜候詔諭便是。”

  不冷不淡的交代一聲,劉弘便將目光撒向灞橋外,那逐漸出現在天際線的凱旋雄師。

  “大風起兮云飛揚!”

  “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當灌嬰領銜的北軍將士出現在灞橋外,洛城門內,便緩緩走出一隊唱詩童子。

  看著原本欣喜的百姓短暫一呆滯,而后陷入徹底的狂歡,劉弘得意的點了點頭。

  高祖皇帝唱詩班,算是漢室規格最高,而花費又最小的犒賞規格了。

  ——高皇帝劉邦,出身于平民之戶;早在劉邦于豐沛做流氓的時候,就非常喜歡聽兒歌、兒詩。

  到登基之后,劉邦好歹也算闊氣了,自然也沒放下這個小愛好:召集童男童女上百于宮中,給自己唱歌聽。

  而高皇帝唱詩班最常唱誦的,就是劉邦親作的那首楚腔:大風歌。

  在劉邦死后,這個傳統也沒有被取消——沒過幾年,奉常就會遴選適齡兒童,組建新的唱詩班,在劉邦的高廟日夜吟唱。

  現如今,奉命出征,鎮壓悼惠王諸子叛亂的關中子弟兵凱旋而歸,劉弘自然是要做出一番姿態,來彰顯關中子弟兵,在漢天子心中的地位。

  而大風歌的內容,也能勉強和凱旋之師搭上一層關系——威加海內兮歸故鄉,自也能翻譯成:威加海內的壯士,錦帽貂裘還了鄉。

  在童子吟唱聲中緩緩來到灞橋前,絕大多數北軍將士的頭都高高昂起,臉上寫滿了自豪。

  那一雙雙深可見底的鼻孔,仿佛是在告訴前來圍觀的長安百姓:這,就是北軍丈夫的待遇!

  看著自己的子弟兵雄赳赳、氣昂昂的走來,圍觀的長安百姓臉上,也都無一不帶上了自豪,和嫉羨。

  “大丈夫當如是哉!”

  也有不少壯年男子,見身旁的小崽崽滿是崇拜的踮起腳尖,不由憐愛的將愛子抱到脖頸之上,不忘憐愛的教導道:“且看,入軍為卒,便是這般風光!”

  聽聞父親的教誨,無數小崽崽在這一刻發下誓言,立下志向:有朝一日,一定要成為一名光榮的漢卒!

  有羨慕的,自然也有純粹自豪的人了。

  城外的人群中,包括何政在內的數百位老者,看著遠方整齊的陣列,不由做作的捋著胡須,看似云淡風輕的‘自語’著:“好小子,果然沒有辜負吾之期許!”

  嘴上如是說著,但那數百老者臉上,早已被按捺不住的自豪和喜悅所充斥;臉龐上的褶皺,在那抑制不住的笑容拉扯下,顯得更為皺巴。

  便是在這喜氣洋洋的氛圍之中,凱旋將士陣列最前端的灌嬰,卻是一副面呈若水的表情。

  “大風歌···”

  作為漢室開國老臣中資歷最老的人之一,灌嬰心里實在太清楚,大風歌的‘創作背景’了。

  高皇帝十二年初,冬十月,淮南王英布(黥布)舉旗造反,其英勇善戰,軍勢甚盛;為了鎮壓淮南王叛亂,高皇帝劉邦,踏上了最后一次御駕親征的征程。

  雖然最后的結果,還是英明神武的高皇帝大敗謀反的英布,但導致高皇帝轟然倒塌的那支流矢,也恰恰是在這一次戰爭中,刺入了劉邦的身體。

  班師回長安的路上,大軍經過劉邦的龍興之所:豐沛,劉邦照例召集了豐沛百姓,以及昔日好友、長輩,大擺酒宴十數日。

  而大風歌,便是在酒宴最后那幾日,高皇帝劉邦在席間所作。

  大風起兮,云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一切,都仿佛如同往日一樣美好:高皇帝依舊那么給力,依舊那么騷包的在鄉親們面前顯擺。

  但大風歌的最后一句,卻是將當時在場的灌嬰、酈商,乃至于周勃、樊噲等武將,從十數日的狂飲中驚醒!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誰是猛士?

  又是哪個猛士,接受了劉邦‘守四方’的命令,而沒能完成?

  在當時的大環境下,自然是隨劉邦建功立業,而后分封為諸侯,卻謀逆叛亂的淮南王英布、楚王韓信、韓王信等異姓諸侯。

  但如今,漢室除長沙王一脈之外,已再無異姓而王者;在這種情況下,再次聽到那句‘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讓灌嬰下意識一驚,旋即陷入憂慮之中。

  “莫非,是要老夫告老還鄉?”

  帶著疑惑,灌嬰終于來到劉弘地面前,當著長安百姓之面緩緩跪拜下來。

  “大將軍潁陰侯臣嬰,參見陛下。”

  叩拜過后,灌嬰直起上半身,對劉弘再一拱手。

  “臣,幸不辱命!”

  隨著灌嬰一聲擲地有聲的拜喏,遠處圍觀的百姓,也不由自發的呼嚎而起。

  “大將軍威武!”

  “潁陰侯神勇!”

  “大漢萬勝!!!”

  隨著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響徹天空,整個天地間,就仿佛只剩下一個聲音:大漢萬勝!

  卻見劉弘微不可見的一皺眉,旋即親切的將灌嬰從地上扶起。

  “潁陰侯功勛卓著,力挫謀逆之亂臣賊子,朕心甚慰。”

  言罷,劉弘便拉過灌嬰的手臂,向著御輦走去。

  “大軍凱旋,朕令奉常擬以迎師之禮,潁陰侯何不隨朕同至北闕,以睹銳士之風采?”

  “唔”

  待劉弘和灌嬰的身影出現在北闕之上,整個長安城,頓時被一陣莊重的嚎叫聲所占據。

  而后,便是作為代表的北軍將士,次第從橫城門而入,順著華陽街,徑直向未央宮北宮墻的方向走去。

  但看著遠處的將士一點點靠近,灌嬰的面色頓時一緊,旋即孤疑起來。

  宮墻之上,也響起那婉轉厚重的秦腔:祭辭。

  “皇皇上天,照臨下土;地之靈,降甘風雨;各得其所,庶物群生;各得其所,靡今靡古;維予一人某敬拜皇天之祜。”

  “薄薄之土,承天之神;興甘風雨,庶卉百物;莫不茂者,既安且寧;維予一人某敬拜下土之靈···”

  在這哀傷的吟誦聲中,灌嬰終于看清,那列隊進入長安城,來到未央宮北宮墻的北軍將士手上,拿著的是什么。

  那一個個方形的木盒,以及木盒上蓋著的白布···

  ——那,是此次悼惠王諸子叛亂之中,陣亡于沙場之上的將士遺骸!

  隨著進入長安城的將士越來越多,那熟悉的秦腔祭辭,也逐漸響徹整座長安城。

  無數百姓不自覺的張開嘴,隨著那厚重婉轉的旋律,輕唱著那祭奠亡魂的祭辭,以表達自己的哀傷。

  甚至有不少人,如后世天安門外觀看升旗儀式的愛國之人一樣,留下了悲壯的淚水···

  “此,皆吾漢祚之陣亡英烈,吾漢室之英雄也!”

  待那數千個盛有將士遺骸的木盒,被北軍將士托舉著來到未央宮外,劉弘那青澀的嗓音,讓響徹天地間的秦腔祭辭嗡時一止!

  而后,便是劉弘那孑然而立的身影,出現在長安城百姓,北軍將士,以及滿朝文武面前。

  在這萬眾矚目之下,劉弘緩緩舉起雙手,在身前合為揖,又緩緩彎下腰,向宮墻外沉沉一拜。

  直起身,劉弘的面龐之上,便自然地帶上了那流不盡的淚水。

  “吾漢家之丈夫,生當為人杰,死,亦為鬼雄!”

  “今朕以眇眇之身,以臨天下元元,戰戰兢兢,以獲保宗廟。”

  “——英烈之心,萬不可寒;之后,亦不可貧賤!”

  “詔命:凡死王事之英烈,皆追進爵三級;其家中父母雙親,于年節賜酒肉、布帛,年五十以上之烈屬,賜幾杖!”

  “功臣義士之后,入上林苑以組幼軍;待國朝有后,儲君獲立,另為太子親軍矣!”

  說著,劉弘便滿目悲傷的回過頭,那高昂的嗓音,卻絲毫看不出難過的痕跡。

  “茲爾潁陰侯嬰,任之以為皇帝太傅,教朕以兵家之事!”

  “待來日,朕當親執三尺劍,提兵北上,以逃天地之不臣,以全吾漢家英烈之遺志!”

  言罷,劉弘面無波瀾的望向目瞪口呆的灌嬰,自然地伸出手。

  “既班師回朝,亦不復為大將軍,潁陰侯或當以兵符相獻,以全君臣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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