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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41章 惠帝親子

  “臣等恭迎陛下,吾皇長樂未央”

  在朝臣百官,以及不知為何,在這天剛蒙蒙亮時出現在北闕外的百姓注視下,劉弘單薄瘦弱,而又筆挺的身影,出現在了北闕之上。

  只見劉弘稍一拱手,朗聲道:“自先皇夭亡,朕以未冠之年臨朝,至今已有五載。”

  “彼時,尚有太皇太后鎮坐長樂,奉高皇帝之遺命,臨朝稱制以監國。”

  “歲初,太皇太后殯天;朕之親母,亦由汝陰、東牟等賊子欺瞞于朕而居深宮,使國無長者,長樂無主。”

  面不改色的將托孤重臣陳平、周勃開除出‘長者’行列,劉弘語帶唏噓道:“朕年幼臨朝,遂使齊悼惠王諸子心生不恭,欲裂齊土而皆王(wàng);朕未允,此僚更興兵作亂,徒使天下蒼生黎庶,苦于烽火之亂。”

  “匈奴豺狼亦賊心不死,屢犯吾漢家北墻···”

  說著,劉弘的語氣,便逐漸莊嚴起來。

  “值此邊墻不穩、諸侯不恭,國朝內憂外患之際,都城長安,更有狼子野心之妄臣賊子,暗刺代王太子在先,蠱惑代王作亂在后!”

  說著,劉弘面色稍一暖,從身旁拉過一位衣冠華貴,面容恭敬的男子:“幸代王仍念太祖高皇帝恩德,假起兵之名,率軍助朕平討亂賊,以復長安朗朗乾坤!”

  “代王之忠義,實可謂朕之肱骨,國,之干臣。”

  言罷,劉弘側過身,滿帶著莊嚴,對身旁的代王劉恒一拜:“得代王,吾漢祚幸甚;天下!”

  “幸甚!”

  見劉弘當著北闕千百臣民拱手拜謝,劉恒顧不得詫異,趕忙跪倒在地:“陛下萬莫如此!”

  “臣受太祖高皇帝裂土而王之恩,得以封國家、建社稷;今國朝有難,臣縱刀山火海,亦萬死不辭···”

  看著北闕之上,天家叔侄二人情深義重的互動,宮墻下的朝臣百官,已是壓抑不住抽搐的嘴角,不得不躬身俯首,將扭曲的面龐藏于衣袖之后。

  “代王忠義,陛下仁孝;此誠祖宗庇佑,先皇庇佑,吾大漢幸甚、天下幸甚···”

  百官能看透真相,北闕外或自發,或被召集至此的長安百姓,卻是陷入了漫長的呆滯之中。

  ——代王,是忠臣?

  不是說代王打敗了陛下,正要引兵南下,兵臨長安嗎?

  “朕御駕親征者,乃長安有賊子作亂;朕得代王密奏,言及會兵平叛事,方得成行。”

  劉弘接下來的話,就仿佛看透百姓的困惑般,為所有的事給出了答案。

  “彼時,叛亂賊子散流言于長安,言代王興兵作亂,實則,乃欲亂長安民心!”

  “及至‘朕兵敗逃亡’‘代王欲領兵至長安’等言,皆乃齊賊禍亂人心之舉。”

  言罷,在千百臣民注視之下,少年天子親切的拉過身旁叔伯的手臂,朗聲宣讀道:“吾漢家君臣和睦,宗親一心;賊子之險惡用心,必勿得逞!”

  話到這里,闕下百姓的目光中,才緩緩涌現出‘了然’。

  “原來如此啊”

  “流言蜚語果真不足信!”

  百姓的議論聲,也開始走向劉弘所希望的輿論方向。

  “久聞代王忠厚仁孝,今日一見,果得善和之風!”

  “縣官如此年紀,便得代王如此相助,必當為明君!”

  通過簡單且幼稚的推算,得出‘劉弘是圣君’的結論后,闕下百姓零零散散跪拜在地:“圣君臨朝,民等萬幸”

  看著闕下衣衫破舊,卻仍稀稀落落跪倒在地的人群,劉弘心中稍出一口氣,面色稍一沉,逐漸涌上一絲怒意。

  “賊子詐言代王起兵作亂,朕自不吝御駕親征,以證代王清名。”

  “然賊子更枉逆太祖高皇帝遺德,言朕非惠帝親子;先皇非惠帝親子;朕之手足昆季,常山、淮陽、梁王,及先常山王、淮陽王,皆非惠帝親子!”

  “此誠是可忍···”

  說著,劉弘狠狠一拍面前石磚:“孰不可忍也!”

  此話一出,方才還充斥著紅色光芒的北闕,頓時鴉雀無聲。

  北闕之下,無論是平民百姓,亦或是朝臣百官,無一不深深低下頭顱,只當自己什么都沒聽到,甚至自己不存在!

  這,倒是在劉弘意料之中。

  歸根結底,漢室再如何全民皆兵,再如何至剛至武,此時云集于闕下的,也不過是從土里刨食的底層百姓而已。

  對于他們而言,天大的事,也比不過田事、農事。

  撇開這一點不說,這種類似‘皇帝是不是先皇血脈’的問題,也不是底層百姓膽敢言及的。

  ——在此時,議論天家之事,可還是重罪!

  一個不小心,就是一頂‘妖言惑眾’‘誹謗君上’的大帽扣下來,動輒死一戶口本!

  別說議論皇帝了,就算是針對國政發表看法,都可能被扣上一個‘妄議國政’的帽子。

  在歷史上,這種狀況是在漢太宗孝文皇帝劉恒繼位多年之后,以‘百姓無知,以言治罪,恐加朕之不德’為由,方被移出漢律。

  自那以后,農民伯伯干活干累了、不爽了,抬頭罵兩句狗皇帝、賊老天,也開始不再被官府治罪。

  到了武帝一朝,已身披開疆拓土之功的豬爺,在游獵上林苑時,不小心踩壞了農民伯伯的莊稼,更是被那位無官無爵的老伯伯,輪著幾杖追了好幾條街!

  待那位老伯伯因沒能追上‘不懂事’的皇帝劉徹,將此事捅到京兆尹,彈劾天子‘違法亂紀’之時,即便是脾性急躁,且貴為天子的豬爺,也只能是老老實實低下頭,跟那位老爺爺道歉,并從少府拿出糧米數石,以賠償損失。

  ——就這,劉徹還躲不過被那位老伯吐槽一句‘糟蹋糧食’!

  作為兩漢,乃至于整個華夏歷史上數一數二的圣君,漢文帝劉恒的仁德,往往就體現在這一樁樁、一件件掌權者不會太在意,百姓卻能得到極大利好的小事之上。

  而‘除誹謗妖言令’,便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件。

  現在,‘誹謗妖言罪’還存在于漢律條例之內,百姓光是出于自身安全的考慮,就不會對這種涉及天家的敏感話題發表言論。

  百姓都不敢,朝臣百官就更不敢了。

  ——即便是歷史上,文帝頒布‘除誹謗妖言令’后,對于天家私密,朝臣也仍舊不在‘可自由發表言論’的范疇之內!

  文帝廢黜誹謗妖言罪時說得很清楚:百姓無知失言,無知者無過!

  漢文帝在‘無知者無過’這一點上的堅持,也不單單體現在‘某人說了錯話’一事上。

  歷史上自文帝之后,直至王莽絕西漢國祚這一段時間內,漢室司法判決中出現最多的一句話,便是:不教而誅,謂之虐!

  此言出處,乃《荀子·富國》一篇:不教而誅之,謂之虐;教而不化,誅之,謂之王道。

  非但荀子認同這個觀點,整個華夏,在那遙遠的時代,都對此觀點高度認同。

  華夏隱晦內斂的文化底蘊,注定無論何事,都要披上一層‘仁義’的外衣;而在遙遠的西元前,仁義不單單是皮,還是歷代君王真切的追求。

  就連征討外族,華夏君王都要‘先試圖教育感化’,感化不了,再以王道征討。

  ——當舜之時,有苗不服,禹將伐之;舜曰:“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教三年,執干戚舞,有苗乃服。

  《韓非子五蠹篇》中記載的這則傳說,便是古華夏‘先教后誅’之價值最直觀的體現。

  這一觀點,在漢室‘士不教不得征’的政治軍事背景,以及荀子門徒張蒼以丞相之身,執政天下的情況下,在文帝一朝逐漸深入人心,成為了天下公認的普行價值。

  自此之后,華夏法制就從周、秦時,百姓對法律除‘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偷盜劓、黥’以外一無所知,只有在官服上門拿人時,才知道自己觸犯了法律的時代,逐漸轉變為:每一條法令頒布,都要先讓百姓知道,而后才實施的時代。

  于露布書寫、宣讀詔命政策自是早已有之;而漢文帝之后,大到肉刑廢黜,小到逃稅的責罰,都開始被一一告與百姓知曉。

  在這種大環境之下,即便是謀逆叛亂,證據確鑿的淮南厲王劉長,在被羈押于長安廷尉大牢之時,也是被當朝御史大夫申屠嘉,就‘忠君奉上’的道理好生教育了一番。

  而官僚,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在‘無知者無過’的范疇之內。

  ——你作為官員,卻連法令都不知道,還好意思說無知者無過?

  ——國家每年出那么些糧食,養著你一家老小,就是為了讓你‘無知’?

  即便是在后世,大部分政事,也都是民眾可自由發表看法,而官員必須時刻注意言論,就更枉論處于封建時代的古華夏了。

  但不敢說歸不敢說,朝堂百官,尤其是張蒼、田叔等皇黨重臣,暗地里對‘劉弘非惠帝子’一事,還是持極高的重視。

  ——即使劉弘挾此番大勝之勢,掃滅齊地叛軍,剪除朝堂逆臣,只要沒能擊破這則謠言,那‘或許不是惠帝之子’這樁隱患,便會一直掛在漢室政權的頭頂!

  在君權鼎盛,中央強大之時,此事自然只是無知百姓飯前茶后,口嗨八卦的談資。

  但若是將來有一天,漢室出現君權暗弱,諸侯不穩,亦或是權臣當道,意欲作亂的狀況,那這個隱患就將徹底爆發。

  ‘孝x皇帝本非孝惠子’,將成為每一個亂臣賊子可信手拈來的正義旗幟,反叛之舉的遮羞布。

  最讓人惡心的是,這樁言論,并非劉弘說擊潰,就能擊潰的···

  要知道就連滴血認親那般絲毫不具公信力的偽科學,在此時都還沒有出現!

  在這種情況下,要想證明兩個人之間的血緣關系,那只能是自由心證,加當事人供詞。

  劉弘要想證明自己的孝惠皇帝的兒子,那就需要一個身份夠高,話語權夠重,且在劉弘出生前后待在宮中的人,將那段不為人知的時光發生了何事,公諸于眾。

  看看劉弘身邊的代王劉恒,再想想昨日,與劉弘一同出現在城門外的代王太后,皇黨成員不由眼前一亮!

  “陛下深思熟慮,頗得權謀之要啊···”

  在張蒼略有些驚嘆的目光注視下,代王太后薄氏,如皇黨成員所期待般,出現在了劉弘身旁。

  “先秦之時,秦王政與朕,同以未冠之年而臨朝。”

  只見劉弘稍抑怒意,緩緩道出一段此時不為人知,而又載于史冊的‘往事’。

  “秦王政,乃其父異人質趙,居邯鄲之時,與呂不韋所贈之姬妾所出;后異人暗逃以歸咸陽,秦王政及其母趙氏為趙兵所獲,復留邯鄲六歲有余。”

  “異人將繼位,方得迎回政與其母,以為秦公子。”

  說著,劉弘便譏諷一笑:“待秦王異人將亡,華陽太后不喜政,乃欲立公子成蛟繼秦王位時,秦之咸陽亦有風聞:公子政,非為秦王異人之子,乃趙姬與國相呂不韋所出?”

  耐人尋味的說著,劉弘嘴角的笑意逐漸轉變為苦澀,語調中,也不著痕跡帶上了一絲悵然。

  “一晃數十載,秦亡而漢立;欲顛覆宗廟之亂臣賊子,伎倆卻尤拙劣至斯···”

  言罷,劉弘苦澀的揚天長嘆,緩緩閉上了眼睛。

  而這則前秦秘聞,卻無異于在北闕之外,扔下一枚重磅炸彈!

  ——始皇帝嬴政駕崩,也才過去三十年而已!

  而如今的關中人,乃至于長安百姓,幾乎都是先秦之民,甚至直接就是老秦人、咸陽人!

  始皇帝登位前,華陽太后發動宮變的事,也還在關中民間八卦風言的傳播內容之中!

  有了這件‘先例’作比對,再看看如今的‘上非惠帝子’,這味道···

  就連朝臣百官之中,都有不少人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似是在重新體味那則風言。

  在這所有人都心生動搖之際,劉弘終于在‘上非惠帝子’這則惡心的謠言身上,砍下致命一刀。

  “朕今一十有五,乃先孝惠皇帝元年,冬十一月葵酉(10日)所生。”

  “代王,乃太祖高皇帝十一年獲封,十二年夏四月就國。”

  “生子懷胎十月,朕母身懷六甲,當為高皇帝十二年春正月。”

  “彼時高皇帝尚在,賊子所言‘禍亂宮諱之呂氏叛逆’,朕祖高皇帝莫不能治?”

  說著,劉弘緩緩回過身,將目光鎖定在了側后方的劉恒,以及另一側的代王太后,歷史上的文帝太后薄氏身上。

  “代王于夏四月就國之時,朕母懷胎當已有三旬。”

  “便是代王彼時年幼,亦有王太后居于宮中;于宮中之事,當知之者甚多。”

  言罷,劉弘滿是苦澀的一拜。

  “敢請王太后仗義直言,解朝臣百官、蒼生黎庶之惑:朕,可為先孝惠皇帝之血脈?”

  看著劉弘委屈的祈求代王太后,以證明自己血脈時的模樣,闕外百姓無一不被震驚,旋即齊齊叩首:“陛下萬莫如此!”

  “陛下神圣而生,仁以愛民,盡得先孝惠皇帝、太祖高皇帝之遺風,自當乃孝惠皇帝血脈!”

  言辭激烈之間,甚至有不少百姓聲淚俱下,惹得宮墻附近的朝臣百官,也是不得不擠出幾滴眼淚,對著高臺上的劉弘叩首不止。

  在長安百姓眼中,此時的劉弘,就是一個死去所有親人,無依無靠,卻連最后一絲尊嚴——血脈,都差點被人奪去的凄慘少年。

  ——試問誰家男子會被上蒼薄待至斯,年幼喪父不說,還要被人懷疑自己的血脈?

  這一刻,長安百姓脆弱的心靈徹底破防,看著高臺之上委屈至極,卻仍舊不忘挺直腰桿,維持君王體面的少年皇帝,不由深深心疼起來。

  這一剎那,在圍觀百姓心中,劉弘不再是單純的帝王,高高在上的天子。

  劉弘,還是漢太祖高皇帝劉邦,托付給這長安城內的父老鄉親,托付給這關中之民的少主。

  有此一遭,無論代王太后說什么,長安百姓都必然會確信:當今劉弘,必然是孝惠皇帝的血脈,是太祖高皇帝的血脈!

  淳樸的長安百姓也愿意相信:一個能將自己的口糧拿出來,分給長安百姓吃的皇帝,必然是繼承高皇帝‘約法三章’之風的劉氏天子!

  便是這沉重中略帶些哀痛的氛圍之下,代王太后短短幾句話,終于為‘上非惠帝子’一言,畫上了完美的句號。

  “陛下既問,老身自知無不言。”

  規規矩矩一拜,薄氏稍上前,深吸一口氣,復又緩緩吐出。

  “太祖高皇帝十二年春元月,孝惠皇帝幸嬪張氏,此事論制,由宗正錄于冊。”

  “春三月,張氏連嘔不止,呂太后遣醫官診之,脈喜;然時太祖高皇帝病重在榻,遂無大肆慶之。”

  “及至春四月戊午(二十五日),太祖高皇帝駕崩,國喪。”

  “喪畢,老身受呂太后尊奉為代王太后,同代王就國。”

  “孝惠皇帝承大統,于歲首改元元年;元年冬十一月,陛下誕。”

  說著,薄氏下意識瞥了一眼身旁的劉弘,面色如常道:“然值國喪期內,先孝惠皇帝哀于太祖高皇帝殯天者甚,陛下誕,亦未曾廣為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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