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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29章 夜半子時

  隨著夜幕一點點降臨,長安城逐漸被籠罩在了月光,以及星點篝火之中。

  長安城,甚至在太陽還未完全落下山之時,就提前關閉了各城門,進入了宵禁狀態。

  城內的狀況于往常宵禁之后沒有任何差別;城北百姓居住區全面封鎖,百姓閉門不出,街上只有三兩巡街的北軍士卒,以及內史衙役。

  城南兩宮,也還是被兩個由火電形成的巨大光圈所包圍,宮墻外鮮有人影出沒。

  夾于兩宮之間的尚冠里,也仍舊燈火通明,徹侯勛貴暢通無阻,自由出入于高門之間。

  曲逆侯府內,丞相陳平更是與朝臣百官推杯換盞,相談甚歡。

  看上去,陳平對于近日宴會似是喜悅無比,但酒過三巡之后,陳平撒向客堂內的不光,便不可抑制的帶上了郁結。

  今日與會者中,稱得上能打的,除陳平本身之外,也就內史劉揭和其麾下的中尉。

  哪怕將典客那個律政透明人算上,也才不過五指之數。

  “唉···”

  暗自哀嘆一氣,陳平不禁為自己今日的境況感到悲哀。

  想半年前,陳平慫恿齊王劉襄起兵誅呂之時,劉襄和灌嬰在滎陽大眼瞪小眼,周勃在長安街頭沖鋒陷陣,陳平穩坐幕后,不必承擔任何風險不說,還有的是人追隨。

  無論是徹侯勛貴,亦或是宗室,都對陳平的安排言聽計從。

  就連立誰為帝的權力,陳平都曾掌握在自己手中!

  再看看現在?

  周勃丟了太尉的職務,自己這個丞相變成右丞相不說,還要忍受一個‘亞相’——御史大夫的存在。

  九卿甚至那些手中有實權的朝臣,掌握在陳平手中的,也是約等于無。

  代王即將憑借自己的勝利登上大位,陳平身為丞相,卻連朝堂都無法掌控不說,就連清理兩宮,在新君面前討個好,都無法得到重量級朝臣的追隨。

  “此事,萬萬不可敗!”

  陳平心中很明白,要想在劉恒成為皇帝之后,仍舊保留自己的政治地位,保留自己漢相的權力,那就必須拿出點東西出來,將自己與劉恒綁上同一輛馬車。

  沖擊長樂,背負的道德風險太大不說,還很有可能在劉恒手中留下把柄,自然被陳平排除在外。

  剩下的選擇,也就很淺顯了。

  半年前,諸侯大臣迎代王至長安,奉上玉璽,代王不敢應;直到汝陰侯、東牟侯二人入宮‘清理’過后,劉恒才答應繼承皇位,在周勃的陪同下入了未央。

  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

  要想皇位坐穩,劉恒首先要解決的,就是自己的法統問題;若想坐實‘兄終弟及’的法統來源,孝惠皇帝必須絕嗣!

  而深宮之中,還住著三位孝惠皇帝的血脈。

  只有替劉恒將這幾個燙手山芋清理干凈,陳平才有望在劉恒面前得到一些‘加分’,并隱晦的提醒劉恒:陛下之皇位正與不正,臣是知之甚詳的···

  唯有如此,才有望讓劉恒在忌憚之余,將權力下放至丞相之手,自己則乖乖地坐在皇位上作威作福,做一個垂拱而治的圣天子。

  “可恨小兒,迫老夫至這般田地···”

  對于事態逐漸脫離自己的掌控,陳平可謂是滿腔憋悶。

  要是按照計劃,周勃領軍迎代王入長安,哪來這么多事兒?

  小皇帝乖乖退位,代王乖乖搬進未央,張嫣乖乖幽居冷宮,多好?

  陳平仍舊是權傾天下的相國,周勃也還是軍方大佬太尉,皇位上的也還是高皇帝血脈···

  “絳侯可至北營否?”

  只見陳平以袖遮嘴,對身后輕輕一聲詢問,便有一位武卒自屏風后鉆出,躬身一拜。

  “稟丞相,太尉于日失前后,便已至北營。”

  “約日入時分,太尉遣人回稟:夜半之時,北軍入城!”

  聞言,陳平不咸不淡的點了點頭,旋即換上一副淡笑的目光,將手中酒樽舉起。

  “今日,吾等不醉勿歸!”

  既然有周勃沖鋒陷陣,那陳平的任務,便是將這幫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有司百官’留在身邊,并轉移皇黨成員的注意力。

  將手中酒樽一飲而盡,陳平拭去嘴角酒漬,眉眼中,再度帶上了久未出現的陰戾和精光。

  “絳侯啊絳候,可萬莫再令老夫失望啊···”

  “杜伍佰可知,衛尉何以加未央宮卒至這般田地?”

  未央宮北宮墻之上,吳彭祖與杜延年蹲坐于一堆篝火兩側,對宮墻內外兩側的狀況隱隱感到不安。

  午時前后,丞相攜朝臣百官至長樂之外的事,此時也已是傳遍長安城。

  至于其中的細節,更是演繹出了無數個版本——什么丞相告老啦陛下駕崩啦各種說法都有。

  最抽象的一種說法,莫過于丞相意圖逼迫太后,立丞相為至尊!

  坊間群魔亂舞的傳聞,著實為底層百姓貧瘠的精神生活,提供了寶貴的慰藉。

  但作為禁軍武卒,尤其是根紅苗正,出身豐沛,原屬于南軍編制,經歷過那場宮廷保衛戰的原南軍士卒,杜延年和吳彭祖所能看到的,無疑更多一些。

  作為從那場南北兩軍絕命廝殺中存活下來,并被重新整編入強弩都尉的原南軍士卒,二人都嗅到了那絲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味道。

  ——此事,絕非坊間傳聞那般簡單!

  事態后續的變化,也從某種程度上印證了二人的猜測。

  “吳伍佰可還記得,陛下初幸南營之時,衛尉蟲老大人便隨陛下左右,以為護衛?”

  見吳彭祖點頭,杜延年看了看宮墻外,早已空空如也的街道,不由稍皺了皺眉。

  “當是時,棘蒲侯柴老將軍親至長安者,乃拯陛下于水火之中;既衛尉隨于陛下左右,當為忠臣。”

  “衛尉既忠臣,其舉必為忠義之舉。”

  聞言,吳彭祖毫無意見的點了點頭,認可了杜延年的看法。

  這也是這個時代,民風淳樸最真實直白的寫照了:從一件好事,就可以判斷一個人的善惡,再以此人的善惡,去判斷此人會做出什么事。

  當然,作為軍人,并且出生‘山東父老’這種極具漢室革命色彩的家庭,杜延年也不會全憑此,作為判斷標準。

  只見杜延年稍打個哈欠,強提精神道:“且今日丞相攜百官拜見太后,遇安國侯王老太傅相阻;衛尉蟲公,便隨于老太傅身后。”

  作為禁軍大頭兵的代表,杜彭祖和吳延年或許分不清陳平的好壞,也弄不懂劉揭的立場;但安國侯王陵,還是能看清楚的。

  ——當今天子的太傅,能不是忠臣嗎?

  這樣一來,雙方陣營在二人眼中就很明顯了:王陵鐵好人,蟲達跟隨王陵,也是好人。

  至于反派,首當其沖的自然是半年前,率領北軍攻打南軍的周勃,鐵狼一個!

  王陵既然阻止了陳平,那陳平就可能是反派——即便不是反派,也絕對不會是忠臣,頂多算個中立派。

  “衛尉驟加未央禁卒以往日之倍,只恐這幾日,長安便要再興兵禍咯”

  長嘆口氣,杜延年便用手中劍刃鼓搗著篝火,完全沒有即將面臨大戰的緊張。

  “俺估摸著,丞相今日至長樂,必然有所圖謀。”

  “此話怎講?”

  意料之中的疑惑聲傳來,將杜延年的注意力從眼前的火堆,轉移到了面前的同僚身上。

  “自陛下御駕親征之日伊始,吾強弩都尉便盡出于長安兩宮、九廟,雖未得閑暇,亦有輪換安歇,湯沐整修之日。”

  “便是陛下流亡之傳聞興于坊間,亦未有大變。”

  “今日,唯朝野百官共至長樂一事,可稱之為大變;衛尉倍加未央宮衛,甚令禁卒和衣而眠,于宮墻內枕戈以待者,亦當以此為由。”

  說著,杜延年露出一個沉重的表情:“空穴未必來風;怕只怕坊間戲言,或確為實···”

  看著杜延年這般模樣,吳彭祖沉吟片刻,不由癡然一笑。

  “杜伍佰言笑了。”

  “丞相乃太祖高皇帝親命,以為曹相國之繼;縱膽大包天,亦勿當有悖逆判漢之心。”

  “且夫,漢家宗親諸侯遍天下,亦可阻絕逆臣之妄念。”

  言罷,吳彭祖拍了拍杜延年的肩膀:“莫多思,許是陛下班師在即,衛尉方行此舉。”

  只見杜延年稍搖了搖頭,旋即眉頭一皺。

  “圖謀叛逆,自當不敢;然去歲之事,吾南軍遺卒可謂知之甚詳啊”

  看著杜延年似有所指的眼神,吳彭祖不由回想起半年前,那段迷惘而又黑暗的日子。

  當北軍隊列齊整的出現在未央宮外,‘扶保漢祚,匡扶社稷’的呼和聲震天而來之時,代王劉恒,已經被諸侯大臣們接入長安城!

  在未央宮的戰斗還未完全結束,南軍仍舊潰散于宮內之時,傳國玉璽,便已經被奉到了代王面前。

  當杜延年、吳彭祖在內的南軍遺卒被俘虜,并集中驅往城外的南營之時,代王劉恒,更是已經出現在了司馬門外!

  而此次的傳聞,又恰恰是代王···

  “也不知那則傳聞是真是假,陛下今又在何處···”

  唏噓著從篝火邊起身,杜延年來到宮墻內側,上身稍往外探出些許,便看到坐靠于宮墻根處,抱著戈戟,和衣而睡的強弩都尉士卒。

  劉弘兵敗逃亡的消息,直到如今都還未曾被朝堂公開承認;而對此最掛心的,無疑便是剛重整不久,在劉弘的鼓舞下重拾斗志的原南軍士卒了。

  作為光榮的豐沛子弟,南軍禁卒,若說天底下還有誰,能對皇帝劉弘抱有最純粹,最直接,最不求回報的忠臣,也同樣只有杜延年、吳彭祖等原南軍武卒了。

  原因很簡單:即便不考慮原南軍銘刻于記憶中的‘誓死守衛劉漢社稷’的基因,光是劉弘對他們這些政治斗爭失敗者的寬容和拯救,就足以讓他們奉上余生全部的忠臣。

  如果劉弘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江山變色,皇位易人,幾乎所有人都有低頭的選擇。

  朝臣可以搖尾乞憐,改換陣營,再不濟,也能掛印而去,告老還鄉。

  諸侯可以遣使朝覲新君,勛臣徹侯也可以面不紅心不跳的喊一句‘誓死追隨圣天子,誰是天子忠于誰’。

  哪怕是太后張嫣,都可以憑借孝惠皇帝正妻的身份,起碼保留一個‘太后’的名號。

  但南軍,沒有一個人能向新君低頭,也不會有人低頭。

  ——從劉弘踏上南營校場,直言不諱的斥責南軍‘護君不力’,恨鐵不成鋼的和南軍遺卒哭作一團,共宰牛羊鼎食于校場之時起,南軍,便已不再是漢室的南軍了。

  如今的南軍,是當今天子劉弘地南軍!

  即便編制不復存在,大纛也毫無著落,在這些原南軍遺卒眼里,自己也不再是大漢的戰士,華夏的戰士,而是只忠于劉弘,只追隨劉弘的鋼鐵部隊!

  毫不夸張的說,現在的南軍,只怕連太祖劉邦再世,都未必能拉走!

  想到這里,吳彭祖便不再糾結于劉弘的下落。

  強裝振作的走回篝火旁,吳彭祖卻并未著急坐下,只假裝活動著腰腹,似不經意道:“杜伍佰,若陛下果如傳言那般,吾等該當如何?”

  嘴上說著這句關乎天下穩定的話,吳彭祖面上卻絲毫不見沉重之色。

  聞言,杜延年略有些詫異的抬起頭,待等發現吳彭祖目光中的寧靜之后,杜延年也站起身,舒坦的伸了個攔腰。

  “呃阿”

  “傳言之真偽,于吾等何干?”

  “吾等只須忠于職守,忠于陛下即可。”

  說著,杜延年笑著走到了宮墻外側,拍了拍墻垛,又回頭望向吳彭祖。

  “吾等今時之責,唯宿衛禁中,護未央宮周全而已。”

  “縱陛下果真大敗,吾等亦當保未央不失,以待陛下凱旋!”

  杜延年滿是豪情的話語,卻并未引來認同和附和,只是吳彭祖眼眸中的倒影,逐漸出現點點火光。

  “杜伍佰。”

  “只怕今日,乃是吾等血仇之戰啊···”

  聞言,杜延年呆愣的回過頭,那面被南軍列為恥辱的大纛,便映入杜延年視野之中。

  看著宮墻外,陣列前策馬緩行的老將,杜延年下意識舐了舐下唇,目光中同樣燃起熊熊烈火。

  “絳侯老兒···”

  “南軍萬千冤魂,待爾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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