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國IV:陽謀春秋 第四節 法度精嚴兮 萬綠家邦
掌燈時分,越劍無來報:異人公子已經退熱,仍在酣睡,醫家說大約明日暮色便可醒轉。呂不韋心下頓時輕松,立即便做已經思謀好的第二件事,一陣低聲吩咐,越劍無當即便去準備。半個時辰后,那輛密封緇車飛出了云廬,直向邯鄲井字坊而來。
武靈王之后,趙國市易大是擴展。三五十年之間,邯鄲便成了咸陽之后又一個新興的商賈云集的大都會。其時,大梁、臨淄已經相繼衰落,山東六國的商賈名士游俠麗人能工巧匠以及種種失意官吏紛紛涌入邯鄲,加上草原諸胡歷來以趙國為與中原交易窗口,邯鄲便成了名副其實的萬商之都,竟是比咸陽另有一番汪洋恣肆的氣象。天下商賈的說法是:“咸陽利市大,邯鄲人市大。”利市大者,生意大利金大也。然則咸陽法度森嚴,商賈區與國人區兩分,非但商賈流士游客之種種奢靡享受只能在尚商坊一地,且不能溶入秦人,始終似一張外貼的膏藥而已,便未免有些缺憾。邯鄲卻是山東老傳統,雖則也有劃定的商賈區——井字坊,然對商賈與國人之間的來往市易卻沒有任何限制。只要商賈能買得地皮,便可將店鋪開在邯鄲任何地方。只要國人有錢,便可如外邦商賈一般盡情消受種種樂事。趙人近胡,風習奔放粗豪,加之不斷有胡人溶入,朝野國人少有畛域之分與無端禁忌,便大得商旅流士之青睞。即或在咸陽賺大利的商賈,也必同時在邯鄲買得宅院立下根基,寧可在邯鄲不做生意,也要在邯鄲消受這難得的人生奢靡。如此外邦游客大增,邯鄲百業便圍繞著種種游客的種種消受大肆擴展,形形色色的酒肆飯鋪社寓客棧百工作坊便如雨后春筍般蓬勃起來,一到夜間,則更見風情萬種。
緇車進入井字坊的中心地帶,遙遙便見一片風燈海洋中映出了三座成“品”字形排列的綠樓,四個斗大的風燈紅字高高在樓頂搖曳——萬綠家邦!
越劍無駕著緇車緩緩穿過一道十字街口,剛將車頭對準綠樓大道口,立即便有一個紅衣侍者從燈海里飛出,笑吟吟招手引導緇車進入車馬場,轉過兩排高車,才覓得一個剛剛空出的車位。越劍無車技精熟,籠著馬韁碎步走馬,無須進退折騰便徑直將兩馬緇車停得妥當。
“足下高手!”紅衣侍者贊嘆一聲,走到車側打開垂簾畢恭畢敬地一聲請大人出車,便跪地扶住了車底踏板。呂不韋一腳伸出笑道:“綠樓從臨淄搬來邯鄲,花式見長也。”侍者起身間紅衣大袖作勢一拂呂不韋膝下,挺身低頭恭敬笑道:“大人送利,我等恒敬之,原本天職也。”呂不韋不禁哈哈大笑:“說辭文雅,好!賞一金。”越劍無一步跨前,便將一個沉甸甸的餅金打到侍者掌心。侍者昂昂一聲謝大人賞金,回身向車馬場外一擺衣袖,燈海深處便有兩個綠裙女子推著一輛竹車飄了過來,左右偎著將呂不韋扶上了座車,悠悠進了燈火煌煌的庭院深處。
“大人,左姝右姝也?”綠衣女子聲音甜美得令人心醉。
“長青樓。”呂不韋淡漠地一笑。
這萬綠家邦是邯鄲最大的色藝場,原是臨淄“綠商”入趙所開,氣勢之大卻已經遠遠超過了當年的臨淄綠街。女子以色藝謀生存,古已有之。但將女子出賣色藝做成了專一的行業,卻是春秋時期齊國的首創。其時,齊桓公姜小白以管仲為丞相大行變法。為了廣開稅源,管仲便將齊國各城堡賣色賣藝的女子全數征召到臨淄,在官市區的一條大街專門筑起了二十余座綠竹樓;再由官府征召商賈,接收官府分配給的色藝女子,在綠樓街開辦專門出賣色藝的客寓酒肆,與所有商賈市易一樣向官府繳納稅金。這便是被列國大加嘲笑的“國營色藝”。進入戰國風氣大開,私商汪洋恣肆般彌漫開來,出賣色藝也很快演變為一個私商行業。因了色藝客寓大都沿襲了以綠竹蓋樓的傳統,時人便將此等行業呼之為“綠行”,將此等商賈呼之為“綠商”。呂不韋久在商旅,曾經風聞楚國大商猗頓氏、秦國大商寡婦清都暗中染指綠行,這萬綠家邦其所以如何顯赫,背后勢力便是這兩個大商中的一個。雖然從來沒有踏入過這錦繡靡靡之地,呂不韋對萬綠家邦的諸般規矩講究卻也是耳熟能詳。三座綠樓名稱不一,消受也不一。前面兩座掩映在大片竹林的綠樓隔湖遙遙并立,號為雙姝樓,分為左姝、右姝。左姝蓄養天下形形色色之美女,號為賣色。右姝則云集各國歌女舞女樂女,專供風雅者指定歌舞樂曲款待賓客,號為賣藝。后面一座小樓叫做長青樓,卻是一個頗神秘的去處,除非客人自請前往,侍者從不引領客人進入此樓。
見呂不韋要去長青樓,兩個綠衣侍女倍加恭謹,一人悠悠推車,一人搖曳在前領道,卻再也沒有說一句話。竹車在兩廂風燈中繞過了一片大池,便在一片竹林前的路口停了下來。前行領道的侍女停下腳步便是一聲吟誦:“我有嘉賓,鼓瑟吹笙。”竹林中立即傳來一個女子回應:“我有醇酒,以燕樂嘉賓之心——”隨著曼妙吟誦,便有一個裙裾拖地的紅衣女子飄然出來,對著呂不韋深深一躬:“小女恭迎大賓。”說罷虛扶呂不韋站起,轉身款款進了竹林小徑。
呂不韋也不說話,向身后越劍無一招手便跟了進去。出了竹林,面前一片空闊的草地上矗立著一座已經發白的小竹樓,既不是此行傳統的翠綠色,也沒有前院兩樓的奢靡豪華,只一排風燈將門廳映照得溫馨如春。進得門廊繞過大屏,寬敞的大廳卻是別致而堂皇:六盞銅人高燈下,六張綠玉案恰到好處地各自占據了一個角落,全然沒有整肅的賓主席次;迎面大墻鑲嵌著一面巨大的銅鏡,大廳更顯開闊深邃;左手墻下一張琴案,右手墻下一列完整的編鐘,中央空闊處則是兩丈見方的一片大紅地氈,沒有一張座案。
“先生這廂請。”長裙女子將呂不韋領到了東南角玉案前落座,回身一拍掌,便有一名黃衫少女出來煮茶,長裙女子回眸一笑便飄然去了。茶香堪堪彌漫,隔開座案的大屏后轉出了一個衣著極為考究的大胡須中年人,對著呂不韋拱手一禮,又親自斟了一盞茶雙手捧到呂不韋案頭,這才謙恭笑道:“先生順便踏勘,還是買心已定?”
“買。”呂不韋只淡淡一個字。
大胡須立即轉身,對紅木大屏肅然一躬:“客官業已定奪。”
須臾,大木屏后傳來柔和清麗地笑聲:“先生氣度高華,果是不凡。”
呂不韋早已看出大木屏下方有一個鑲嵌著同色細紗的窗口,心知這個女人便坐在屏后案前,便叩著長案笑道:“女東隱身,豈是敬客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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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先生是第一次涉足了。”清麗聲音一笑,“長青樓主例不見客,非不敬客,實乃兩便也。買賣一畢,永不相干。先生果真成交,自當知曉我樓規矩實乃體貼客官也。”
“客隨主便,便說買賣。”
“先生要討何等品級?”
“初涉此道,敢問品級之說?”
“先生且聽。”清麗聲音舒緩柔和,“女子才藝,文野有差。女子體性,天下無一人相同。女子門第貴賤閱歷深淺,也是人所看重。如此三者糅合之不同情境,便是才女品級也。長青樓目下共有三十六位,人人皆是才女。然三者糅合,便分出了三等:美艷之才、清醇之才、曼妙奇才。美艷之才者,火焰胡女也。此等女子肌膚如雪,三峰高聳,豐腴肥嫩,非但精通胡歌胡樂,臥榻之間更是一團烈火。更有一奇:體格勁韌,任騎任打,樂于做臥榻女奴,若主人樂意,也可做女王無休止蹂躪主人。清醇之才者,中原處子麗人也。此等女子通達詩書,熟知禮儀,精于歌舞器樂;體貌亭亭玉立如畫中人,處子花蕊含苞待放。曼妙之才者,或公主,或豪門之女也。”
“此處能有公主?”呂不韋大是驚訝,不禁脫口而出。
“先生未免迂腐也。”清麗聲音咯咯笑了,“萬綠家邦出言無虛,不會毀了自家招牌。先生但想:天下大戰連綿,岌岌可危之小諸侯尚有二十余個,邦國公主流落離散者正不知幾多。我樓所選公主只有三人,身世血統純正可考,才貌色藝俱佳,臥榻間曼妙不可方物。若非如此,三十個也有得了。”
“愿聞其短。”呂不韋淡漠如常。
“先生如此清醒,難得也。”清麗聲音停頓了片刻,“美艷胡女,皆非處子。清醇之才,性情端正而不涉狎邪,性事樂趣稍有缺憾。曼妙之才身世高貴,非名士豪俠不委身,且是待價沽之。”
“其價幾多?”
“美艷才女千金之數。清醇才女三千金之數。曼妙之才么,人各不同:豪門才女六千金,一公主八千金,一公主萬金。”
呂不韋微微一笑:“曼妙三人,敢請女東告知其身世來路。”
“向無此例。”大屏后的清麗聲音咯咯一笑,“曼妙生意之規矩:除非先生明定書契,此三女姓名身世,事先不能告知。”
“但定書契,若不中意,如何處置?”
“先生差矣!”清麗聲音顯然不悅,“萬綠家邦信義昭著于天下,百年以來從無一例買賣糾葛,更無一客不中意。今日先生既疑,本東便單定規矩:若不中意,本東加倍償還;然則,三女有露面不成交之險,便須得價外先交三千金;此金本東分毫不取,只為撫慰三女之心。先生以為如何?”
“可也。”呂不韋向身后一招手。赳赳挺立的越劍無便對大胡須中年人一拱手:“請隨我車上取金。”大屏后清麗聲音卻道:“先生隨帶重金,其誠可見,無須多費周折。鯨執事,立約。”大胡須恭敬地挺身一諾,向身后一招手,原先那名長裙女子便捧著一個大銅盤飄了進來,跪在長案旁將幾樣物事在呂不韋面前擺開:一條六寸寬寸許厚的翠綠竹簡、一把雪亮的刻刀、一方盛著朱砂的玉盞、一支打磨精致的竹筆、一方鋪好墨汁的石硯、一根細亮的銅絲,一盞火苗粗大的猛火油燈、一個一尺多高的支銅架。
呂不韋雖不熟悉綠行細則,然對商道立約卻是久經滄海,待案上物事擺置妥當,便拿起了那片綠竹。只見竹片中間一道朱紅粗線,一個大大的“約”字橫跨粗紅線,紅線兩邊各是兩行相同文字:“兩方約定以□□金市□□□女,兩清之期,再無相擾。”下方便是兩方空闊的留白。
“先生且聽三女之情,而后決之可也。”大屏后清麗聲音又柔和地傳了出來,“六千金豪門才女者,趙國安平君之孫女也。八千金公主者,安陵國公主也。萬金公主者,衛國公主也。先生可先選品級了。”
呂不韋笑道:“主東周詳謹細,步步成法,不妨一次說完,通盤斟酌。”
“人市貴在細密,先生見諒。”清麗聲音一聲喟嘆,“鯨執事說便了。”
大胡須拱手一禮道:“客官選定女子品級,便可立約。立約之后,可與選定之女晤面敘談半個時辰,我行謂之‘初相’。初相中意,則踐約。初相不中意,則交付一半金額,再與另一女子晤面敘談。如此可三次初相。初相之法:可觸肌膚以品色,可談詩書以定才,可觀歌舞以試藝;然有兩禁:其一不得性事狎邪,其二不得詢問女子身世周折。若三相不中,主東全數退金,且可無償贈送客官一上佳歌女。一旦選中踐約,客官須在半月之內領走市女,逾期有罰,每日百金。最后一禁:無論成交與否,客官都不能對外說及長青樓諸般情景,我方亦絕不外泄與客官交往之情。這便是‘買賣一畢,永不相干’。先生若能理會此間諸般深意,便可選品立約了。”一番交代條分縷明,老到干練,顯然是綠行執事高手。
呂不韋聽得分明,不禁對這長青樓女主東便生出了幾分敬意。普天之下,人市兩行:一行是奴隸買賣,因了奴隸大多有黑色烙印,商道呼之為“黑行”;另一行便是被呼為“綠行”的女色買賣。春秋戰國五百年,這兩行竟是此消彼長。春秋時奴隸市場興旺,居于人市主流,女色買賣尚在萌發之期。戰國之世,奴隸制業已崩潰,隨著官府奴隸市場的消亡與各國法令對奴隸買賣的嚴厲禁止,奴隸買賣大為衰微,淪落為極少數不法商賈的地下黑市。當此之時,女色買賣卻是蓬勃而起,各國大市都有法令許可的綠行,且成為許多中小諸侯國的重要稅源。然則,無論利市如何豐厚,這黑綠兩行從來都沒有逃脫過天下公議的抨擊,也從來都為正道商賈所蔑視。非但呂不韋這樣的富商大賈絕不會涉足此等齷齪利市,便是呂不韋所熟悉的戰國大商,也沒有一家卷入綠行。假若沒有今日特殊需要,他注定永遠都不會踏入這萬綠家邦,更不會直入長青樓。然今夜一番見識,卻使他驀然對這一長青樓有了一種異樣的感覺——不是商家大手筆,斷不會有此等經營之道!戰國商賈,除了秦國寡婦清這個久聞其名未見其人的奇女子,難道還有別個女商有如此氣魄?剎那之間,呂不韋對大屏后的主東生出了一種強烈的好奇。
“長青樓法度甚是得當。”呂不韋淡淡一笑,“只是,我欲與主東晤面一談。”
大胡須眼光飛快地向大屏一瞄,正色拱手道:“先生見諒,主東從不與客官晤面。無論何等心愿,只要涉及市易,盡可與在下磋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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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不韋沒有理會大胡須,只注視著大屏默然微笑。“先生,主東業已退聽了。”大胡須的炯炯目光盯住了呂不韋,“主東不見客,這也是長青樓法度之一。客官若不見諒,買賣就此完結。客官只須交三千金而已。”
呂不韋哈哈大笑:“既然如此,客隨主便。豪門趙女。立約。”
“先生明斷。”大胡須頓時恢復了恭謹神態,跪坐在呂不韋對面,從大案上拿起竹筆在石硯墨汁中輕輕一蘸,在寬條竹簡兩行字的留空處分別填寫上了“六千金”與“豪門趙女”七個字,恭敬地雙手將竹簡捧到呂不韋面前:“請先生留名烙記。”
呂不韋接過竹簡,從懷中皮袋拿出一方銅印,在猛火油燈上烤得片刻,便在竹簡右半下方的空白處一摁,呲地一聲輕響,抬起銅印,竹簡上便赫然顯出了一個焦黃的奇特記號,似山水環繞,又似怪獸糾纏;再拿起竹筆,在記號下寫上了四個古老的篆字——呂氏不韋。如法炮制,又在左下方烙記留名,便將竹簡推給了大案對面。大胡須笑道:“先生印記大雅,書法工穩,我等望塵莫及。”說罷從腰間板帶摳出一方墨綠色石印,也在猛火油燈燎得片刻,在呂不韋印記旁一摁,便有一個似黃發白的印記清晰凸現出來。烙好兩方印記,大胡須拿起竹筆又寫了兩次,便恭謹地遞過來道:“請先生驗證。”
略一端詳,呂不韋心下便是一跳!這方印記線條古奧紛繁交錯,粗看似江河流淌又似群山嵯峨,實則卻是一種已經消失的文字——籀文!呂不韋少學博雜,知道這籀文原本是夏商周三代刻在鐘鼎上的一種銘文,因其古奧難寫,日常書寫多不采用,春秋之后已經漸漸消失,唯能在三代青銅器上見到,故此也被士人稱為“金文”,也有人稱之為“大篆”。進入戰國,各國文字紛紛簡化,這種古奧的文字已經少有人識得了。眼下這個籀文古字呂不韋似曾相識,一時卻也想不起來。
“足下印記倒是有趣。”呂不韋淡淡一笑遞過竹簡,“割契吧。”
“這是主東印記,在下也不識形。名字是在下,鯨桑麻。”大胡須說著話,左手拿起案上那根細亮的銅絲在猛火油燈上一陣燒灼,待銅絲中段燒紅,右手便將竹簡啪地卡進那座銅支架,燒紅的銅絲對準竹簡中間的粗線便勒了下去。如此兩次,寬大的竹簡便在一陣淡淡青煙中分做兩半,中間那個“約”字也恰恰被勒為兩半。
“立約已成,先生收好。”大胡須遞過一半竹簡,拱手笑道,“請移尊駕,初相。”
“不必了。”呂不韋將竹簡插進懷中皮袋,起身一擺手道,“我信得長青樓,足下只隨我搬金便了。人,半月之內來接。”
“這如何使得?”大胡須惶恐道,“先生原本說好三選,鼓而多收三千金,如今先生不選不相,長青樓便有負先生。在下只怕要請主東示下,方可做主。”
“足下未免聒噪。”呂不韋笑道,“自來買賣,成交前隨主,成交后隨客。我已立約,交付你九千金便了,折騰個甚來?”說罷徑自大步出門。越劍無一拱手說聲請,便陪著大胡須匆匆跟了出來。
到得萬綠家邦大門外的車馬場,呂不韋的車旁已經新停下了一輛封閉嚴實的鐵輪車。呂不韋對大胡須道:“這是全數,越執事隨足下清金,我便告辭。”大胡須連忙深深一躬:“先生走好。一月之內,在下隨時聽候先生吩咐。”
“不。半月。”呂不韋一擺手便踏上緇車轔轔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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