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順1730 第十五章 木牛流馬(一)
皇帝做事的邏輯,是那種基本不算大順人的人,或許難以理解的。
比如一部分已經不算大順人的大順人,就難理解,為什么要在災年加戰爭期間修三大殿?為什么現在還要保持個基本沒啥用的南苑,不把南苑墾荒?以及后世發生的為什么在甲午戰爭期間還要修園子……
等等,等等。
那么修幾條鐵路,并不是為了促進經濟發展,而是如同南苑一樣派人專門維護,哪怕可能三五年就用不了一次,也很正常。
平日里不跑車,需要的時候,再運軍隊、運糧食、或者運走災民,這對皇帝來說、尤其是可能每年會多出來二三千萬兩收入的皇帝來說,這也是很正常的。
在劉鈺看來,李淦其實是個挺好的封建帝王了。
這種好,就類似于,別人家的狗,被訓的能自己去廁所拉屎、能自己開門、能幫主人去買菜等等。總不能撇撇嘴說:這算啥呀?我七八歲的時候就能干了,這也叫好?哪個人到七八歲還不知道自己去廁所拉屎?
所以評價封建帝王好壞,并無意義。這是拿人的標準,去看貓狗,有時候會不自覺地把人的思維帶入到狗身上,甚至看到狗拉屎,便覺得人也拉屎,所以其實狗就是人的思維。
就此時中國的體量、貿易優勢、技術優勢、國際地緣優勢而言,一個合格的現代的中國的政權,這要是不在三十年內,動員出高效組織力量,把北美、大洋洲都占滿了,那都可以說純是廢物,及格線都沒到。
大順在工業革命前在世界貿易地位,到底什么樣,其實就是一層窗戶紙。
英國東印度公司在孟加拉想要搞生產、居然能一定程度上促進孟加拉紡織業的發展,這只能證明歷史上這個時代中國的統治階層,都是一群廢物。
勞動人民靠雙手創造出這么大的優勢,統治階層廢物到根本把握不住。若是知道原本歷史的人,沒有比看到英國東印度公司在孟加拉,其實是為了買貨這件事,更諷刺、更想苦笑的了。
在這個急速變化的時代,真就是應了那句話:天下潮流,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在這種急速變化的時候,昨天的激進派,可能今天就成了保守派,后天就成了反動派。
牛二其實也已經不再是一個大順人。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而已。
因為即便他設想的移民、占地,也壓根不是從傳統封建王朝的“開疆拓土”去考慮的。
他對移民占地的思索,本質上還是如何應對他設想的工業化如何轉型。占地的目的,是提升人均資源占有量,確保在進一步的快速轉型之下,還能保證百姓有糧食吃,不會造反。
人均4畝地,和人均40畝地,哪個容易餓死?這個,一般來說,也用不著什么太高深的學問才能做出判斷。
包括他對印度征稅的建議,都不是站在一個傳統帝國對邊疆羈縻區統治的角度去考慮的。
大順和歐洲都在發生啟蒙運動,只不過兩邊選擇了兩條截然不同的線。
歐洲選擇的,是意識高于物質;而大順秉持的,是物質決定意識。但本質上,還是兩邊的物質基礎、人均資源等等所決定的。
對大順而言,道德、說教、理想國、三代之治這樣的設想,不要太多。
大順在歐洲的啟蒙運動中,其實是兩幅面孔,更像是后世蘇、美的結合。
伏爾泰的夸獎,是為了創造一個理想國,是天真地設計一個新世界,并且渴望一種“它種文明”的理想化。
孟德斯鳩的諷刺,是為了借中諷法,《論法的jing神》里的中國制度,也是對教會的一種隱喻。
狄德羅對儒學和佛教的爭端的闡述,也是將佛教和原始自然神的儒家,做了個切割,借佛教諷刺封建迷信。
好的,壞的,都是她。
但無論諷刺還是夸獎,終究還是以一個“迷信的無神論者”為相對歐洲的高等文明的為基礎的。
這個高等文明,他們有著自然神論的觀念、崇拜孝順、公平、道德、認可天賦人權或者壓根不需要認可,尤其重要的是無需在人的問題上,仰仗神啟這種說法,人就是人不需要上帝賦予你是人的權利,也就不需要神啟。
這種啟蒙,當然對歐洲是有巨大意義的。
但在大順,與過程上,其實并沒有什么卵用。比如神啟、神賦人之權這些東西,在大順壓根就是驢唇不對馬嘴的玩意兒。
大順認可結論,但不認可推理過程,這是大順此時拔苗助長式的實學風氣的特色——比如大順實學派的所有人,都認可萬有引力,并沒有多少“宗教”上的阻礙,因為這很正常,而且絕大多數學實學的也沒看過那冊《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而此時萬有引力在葡萄牙依舊是要上宗教審判所的,在法國也是剛被伏爾泰和情婦翻譯成法文,蘋果的故事才開始大規模流傳,這也很正常。
宗教影響的程度不同,所謂啟蒙的側重點,也就不一樣。各有特色而已。
同樣的,讓大順的人,接受從經院哲學,引申出的突破天啟,再到天賦予人之權這樣的推理過程,其實在大順真的是說不明白的。
遠不如造反有理這樣的道理,更容易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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