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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零章 奪軍殺將

  仲冬的晨風冰冷刺骨,飄飄蕩蕩,揚在樓煩關外的原野上,卷起枯草、敗葉、沙塵和許許多多沒著沒落的東西。

  李恪靜靜地看著汜囿,汜囿也毫不回避地凝望著他。

  “恪君,方螣可死,卻不可辱甚!”

  “辱甚么?”李恪冷笑道,“十月廿七,陰山都護府盡沒,五千戍卒幾無幸免,數萬民夫淪為夏奴。此后匈奴三分,其一襲善無,下陰綰,其二圍平城,掠原野,其三以浩蕩之勢橫掃半座雁門,中陵告破,以至尸橫遍野,河水斷流。樓煩九鄉四十一里,僅我所知,便有二十五里變作煉獄,原野上滿是死尸殘骸,民軍所過,做得最多的便是收殮,下葬!”

  他深吸一口氣,吐出的聲音比北地的寒風更冷,凍得汜囿心里發毛。

  “方螣該死!若不是咸陽的法吏比我更明白如何去折磨人,我早已斬他祭旗,告慰丁君!”

  “那你便把他送去咸陽!”

  “咸陽路遙,匈奴道近。他早晚要去咸陽,只是得先待我騰出手來,為死難億鄉里們挑一個合適的買家。”

  “可你這般辱他…恪君,貴人可殺不可辱,若是辱甚,那是在斷你自己的前程啊!”汜囿苦口婆心,幾近哀求。

  李恪突然大笑起來。

  “他?貴人?且不說皇帝早已剝奪了他的爵級,便是他爵級仍在,區區右庶…也能自比貴人?大秦的貴人何時變得這般不值錢了?”

  “恪君糊涂了么!”汜囿急急吼道,“右庶長官爵第三,不同于民,你不過區區簪梟,這是下民犯上,會令世俗厭棄的!”

  “下民犯上?”李恪冷笑一聲,不再多辯。他指著營中說,“帥帳轅門,大約要兩個時辰才能搭好,屆時還要勞煩縣令將戍卒統領帶來,句注塞下匈奴八千,那才是頭等的大事。”

  兩個時辰之后…

  司馬欣一身簇新的戎甲,左劍右印,花結鮮亮。他筆挺站在一輛臨時改制的戰車上,以手扶劍,目視前方。

  為他駕轅的是他在軍中最信任,也最要好的二五百主始成。

  他們正要去往一座神秘的軍營。

  聽樓煩縣令汜囿說,這座軍營的主人是一個年十六歲的北地少年,在匈奴入侵之際集結民夫數千,憑借六場野戰平滅匈奴無數,月余之間,未逢一敗。

  這個故事聽來像極了愚民口中那種無人會信的玄奇傳說,譬如什么有將焉,年一十有六,拔起于北境之極,日夜以匈奴為食…

  可汜囿又說,正是此人領兵盡殲了樓煩關下的戈蘭部,如今正立營關外,要與縣、軍共商征討迭巴部的軍策。

  司馬欣再也無法欺騙自己了。

  他與汜囿約在大營相見,特意讓始成為他駕轅,以最莊重,最昂揚的姿態來到這座將整個句注塞數萬將士都對比得一無是處的…少年的營房。

  營房并不大,轅門高聳,寨墻簇新。

  高聳的寨墻內,一座座白頂的匈奴軍帳分散排布,到處都是巡邏游弋的無甲民軍。

  他們一般以五人為伍,兩人持著特別巨大的木盾,一人背著鋒銳的木矛,還有兩人挎著劍,背上背著匈奴人慣用的牛角彎弓。

  營中還有許多駿馬,被人集中圈養在左營,看起來都是上好的匈奴戰馬,然而奇怪的是,那些馬只有極少數披掛鞍甲,大部分背上空空,乍一看,還以為是剛捕的野馬…

  這里的后營也很熱鬧。商人民夫來來回回,輜重糧秣堆積如山,好些布吏打扮的人站在各個道口指揮安置,開具票券,就像往日的市亭一般。

  這座小小的軍營哪處都與嚴明的秦軍不同,讓司馬欣不得不相信這就是一支民軍。

  而且是一支新成立的民軍!

  整個營中,除了寨墻是新伐的,剩下全是繳獲和商人的貢獻,好些帳篷上還殘留著褐色的血污不曾洗掉。

  此外還有帥帳…

  看向帥帳,司馬欣的瞳孔驟然一縮。

  大帳左右各豎著一根高高的旗桿,左旗黑底,上書一個周篆墨字,右旗純白,有個美髯壯漢被綁縛在旗桿頂端,那面無字的大旗素白如雪,直接扯緊了捆扎在他的身上,迎風張揚。

  右衽…喪旗…

  被充當旗桿,污為夷狄,以最大的羞辱捆在半空的那人,是方螣!

  司馬欣當年不得志時與方螣打過無數次交道,只一眼就確定那高掛在旗桿上,張著嘴,流著唾的男人就是當年威風凜凜,不可一世的句注將軍!

  此人不是投奔匈奴了么?難道說,恰好被這個少年捕獲了?

  可是囚犯為何不囚于車,反而高掛在帥旗之上…

  是因為此人是曾經的句注將軍么?

  這是…宣示!

  司馬欣的眼神猛地一緊,輕聲喚停駕車的始成,邁步一跳,躍下車駕。

  始成疑惑道:“欣君,我等不入營么?”

  司馬欣輕嘆搖頭:“成君,入得營后便喚我軍侯,不可再以欣君稱之。”

  始成怔了一怔。

  “此人要奪我兵權,怕是所圖非小。少年將軍,嘖嘖嘖…”

  司馬欣腦子里突然浮現出李恪的樣子。

  當年李恪獻策讓他自貶元岡道,清剿山匪,操練兵卒。結果才止一年,句注塞就風云突變,他重回樓煩道,不僅成了統兵三千的實職軍侯,還被委以重任,領部署馳援樓煩。

  若不是軍械空虛,他早就擊破戈蘭,立下大功了!

  李恪的驚艷才絕給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也更堅定了他想要把李恪收入麾下的決心。

  可誰知道…他還無緣與李恪再見,就要面對一個同樣出生雁門,同樣天賜偉業的少年…

  而且這個少年毫不遮掩自己的欲望。

  這個少年…要搶奪他手中的精銳戍卒!

  司馬欣深吸一口氣,邁開步,昂揚踏入轅門。

  本將大好頭顱在此!你若要奪我兵權,便將我的頭顱…斬了吧!

  轅門處迎上來一個騎著黑馬的偉男子,駿馬如龍,碎蹄踱步,那偉男子滿臉獰笑,緩緩抽出了腰間寶劍。

  那柄劍直愣愣橫在了他的面前:“先生有令,來將宣名!”

  “夏陽司馬欣,任句注塞樓煩道軍侯職,受句注塞蘇將軍令,領本部兵馬,馳援樓煩關!”

  “當真是厚顏無恥,手掌千軍,卻不足以保境安民,何庸也!司馬軍侯,你可…”

  宣判才到緊要關頭,偉男子突然愣了。

  他愣了好一會兒,再開口時已經變了聲線,略有些發尖的嗓音里有不信,疑惑,欣喜,還有些許惶急。

  他尖聲問:“你是司馬軍侯?元岡道軍侯,司馬欣?”

  司馬欣總算把旦認了出來。

  一種鬼祟的氣氛蔓延開。兩人大眼瞪著小眼,嘴唇哆嗦,一時無言。

  始成在后頭牽著馬車小聲嘀咕:“我便說雁門郡哪來這許多驚艷才絕的少年,帥帳里的,是恪君吧?”

飛翔鳥中文    大秦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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