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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公審大會

  九月十一,頒令以后的第二天,也是納租開始的第一天。

  閭巷上已經有鄉里結伴,推著裝滿粟米糧包的板車東出閭門,去往七十里外的句注鄉治繳納田租。

  李恪一家卻至今也沒有任何動靜。

  雖說芻槀早就置備齊整,可以先一步裝車運送,可墨者們見不得人,院外又到處都是神出鬼沒的影子,最終還是影響了墨者們的碾米機制作進度。

  李恪思前想后,決定靜觀其變,老老實實,蒙頭做小。

  可惜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一大清早,監門厲敲開李恪家的院門,面色古怪地通知李恪,要他代表全家去一趟里典家宅,還說是里典服的召喚。

  李恪只得一頭霧水地跟著監門厲出了門。

  在路上,李恪忍不住好奇問道:“監門,里典到底有何事相召?莫非不能對我透露一二?”

  監門厲的表現與往日大相徑庭,嘴唇蠕動,欲言又止,一雙環眼滴溜溜轉,臉色漲得青紫。

  他說:“上典本來叫妨君來喚你,妨君不愿,就叫了我來,至于到底何事…我不愿說。”

  “不愿說?”李恪的眉角跳了跳,心里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都說宴無好宴,里典服雖然沒有請李恪吃飯的打算,但這種關鍵時刻的召喚果然也不是什么好事。

  進到宅院,李恪并沒有如往常般被帶到私宅,而是被帶去了二進的官舍,大內正堂人頭聳動,仔細一看,全是里中窮苦人家的代表。

  “上官入內,拜!”門外一聲呼喚,屋里的人齊刷刷拱手拜倒。

  李恪對這種場面毫無準備,杵在那里蠟燭似地發呆,一下就成了木秀于林的那只鶴。

  里典服和田典余左右跟隨,擁簇著一個面色陰冷的清瘦男人踏步進來。

  那人深衣,高冠,年紀看著二十七八,狹長眼鷹鉤鼻,嘴唇刀削似的窄薄,下頜上垂著三綹長須。

  他走到李恪面前停下,由上至下,皺著眉頭打量這個膽大包天,見官不跪的黔首。

  里典服在后面使著眼色厲聲呵斥:“小子,迎候上官不知拜謁,你的禮數呢!”

  田典余笑著出來打圓場:“充君,此子名恪,乃是里中英俊,年少聰穎。只是沒見過甚市面,以至于失了禮節,充君可千萬莫要怪罪。”

  那人臉上閃過一絲驚異,回頭對田典余說:“余君似乎甚是看重這少年啊!”

  “君子有愛才之心,我只是不忍充君苛責罷了。”

  “既如此…里典服,叫鄉里們收了這諸多禮節,我們好早些開始。眼下歲末,公務繁忙,我還要連夜趕回縣里去。”

  “唯!”里典服躬身長揖。

  這是一場庭審,來人是縣里的令史,名充,乃是應了里典服的邀請,在鄉里代表的見證下,對前幾日妄議和盜糧的罪行進行審判。

  里典服顯然是擔心里中會因為租令之事混亂起來,提早一步做了殺雞儆猴的打算。

  庭審進行得很順利,人臟俱在,證據確鑿,犯事的鄉里被關了幾天,一個個神色憔悴,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

  先是犯了“妄議”的士伍逑,被判黥面,罰為城旦,先行縣獄關押,待上報后再決定是發往長城還是發往驪山。

  然后是四個盜糧的鄉里,他們的案情大同小異,只有細節不同。

  其中兩人未遂,又兼認罪態度良好,依巡夜之人口述被定性自出,罰訾二甲,罰金由里典服主動墊付,算是當庭釋放。

  一人盜了不足四斗粟,價值五十余錢,被發現后又想逃跑,被罰黥面,貲徭三旬,總算沒丟了自由身。

  最后一人判得最重,雖然也是未遂,但因為拒捕,還打傷了一個巡夜的隸臣,最后被定性為偷盜和賊傷人,黥面,斬左趾,罰為城旦,要和逑一塊兒去縣獄暫住…

  五場庭審在短短一個半時辰內判定,喜者喜之,哀者哀之。

  令史充一邊手書案卷,一邊喚來獄掾把需要后續處置的人犯上枷帶走,也不留什么話,干脆利索就出了官舍。

  正堂之內,只剩下肅穆跪坐的里典服和田典余,還有一群哭泣、顫抖的黔首們。

  里典服施施然坐上主座,沉聲訓話:“我知道,租令一下有人心思動搖,想從別家取些粟米來度過難關,而容易有這想法的人家,今日皆有代表在此了。”

  人群嘩啦啦跪倒一片,哭的再不敢哭,抖的再不敢抖,李恪又成了那只尷尬的鶴…

  看著他想跪又不想跪的表情,在一旁撐場面的監門厲和里吏妨差點笑出聲來。

  里典服惡狠狠瞪了李恪一眼,調整表情繼續訓話:“大秦講究捉賊拿贓,我自然不會誣你等的清白。不過…本吏丑話先說,墊付罰資只此一回,今日之后再有此等事情發生,莫怪我翻臉無情,你等可知曉了嗎?”

  “唯…”

  人群散去,李恪郁悶地往外走,還未出門,就被田典余喚到一旁。

  “恪君,久站疲憊吧?”他笑著說。

  “小子謝過田典關心。”李恪作揖答謝一聲,“窮苦出身沒那么精貴,只是平白被訓了一頓,心中有些郁悶罷了。”

  田典余哈哈大笑兩聲,說道:“里典非要請縣中令史做這一場,我拗不過,就幫他聯系了一番。在我看來,里中既然不穩,這一場確有必要,但卻沒必要叫你。恪君胸有錦繡,總歸拿得出辦法,哪需要擔心你會違律嘛!”

  李恪苦笑:“這次還真沒辦法可想了。不過我媼家教森嚴,她已經說了,就是罰隸也不得損了家中清白名聲,我正為此一籌莫展呢。”

  “納租之期還有數日,慢慢想吧。”田典余溫言勸慰道,“實在想不出辦法,這里中也有的是識人之輩…愿意為你分擔。”

  李恪這會兒也只能假裝聽不懂,當即下拜:“雖說只是安慰之語,但小子再謝田典的關心。”

  田典余眼中閃過一道精光,笑得好似不以為意:“不必謝。近日事忙,我也不便在此久留,告辭。”

  “送田典!”

  田典余和李恪一先一后邁步出院,屋子里,只剩下里典服三人憑窗而立。

  “上典,恪這孩子我看著長大,心性堅韌,志氣高絕,您這么把他架在火上炙烤,他會離心的。”里吏妨低聲說道。

  里典服面無表情:“此事勿需再說,我等的當務之急乃是恭迎天使,汜家在樓煩縣一言九鼎,可助我良多。至于恪君…丈夫行事不拘小節,該舍當舍,更何況田典惜他人才,不會過度為難他的。”

  里吏妨臉上苦意更濃:“上典,恪如何會對田典余搖尾乞憐…”

  “他也從未將我視作主君!”里典服冷笑一聲,說,“妨君,我對你推心置腹,此次…你可決不要背棄我啊!”

  “下吏…唯。”

  “至于你和厲君整夜守在恪君院外的事…”

  里吏妨斬釘截鐵地打斷了里典服的話頭:“上典,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里典服臉上青白轉變,最終還是化成欣賞的笑意。

  他看著里吏妨,輕聲慢語:“你自去做,田典那里有我解釋,里中不平,加強巡查…應該的。”

  “謝上典!”

飛翔鳥中文    大秦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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