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
設置
前一段     暫停     繼續    停止    下一段

第三十九章 三字血書

  一大清早,老修頭兒起了床,簡單地洗了洗臉,穿好衣服,便出了門,向南湖公園走去。

  這是老修頭兒一直以來養成的習慣。

  曾經,他習慣早起,沿著南湖跑一圈兒,然后去上班…

  后來啊,他習慣早起,沿著南湖走一圈,然后去酒館蹭酒。

  所以他這樣喝酒,卻仍然身體無恙。

  這南湖公園,便是他的天然“療養院”…

  這天,他也依舊像往常一樣走著。

  迎著新霞,踏著舊雪。

  日子便這樣一天天地更迭著。

  走著走著,老修頭兒突然想起昨晚的情景。

  “這小子,昨天半夜是去了紀念碑那里嗎?”

  老修頭兒瞇著眼,望向紀念碑的方向…

  突然,他覺得后背被別人猛地撞了一下,不禁向前方踉蹌了一步。

  “大…大爺,您沒事兒吧!”

  身后一個年輕人,慌張地問道。

  “事兒倒是沒啥事兒,”

  老修頭頗為不悅地說道:

  “你這歲數不大,勁兒倒是不小。”

  “對不起,大爺,剛聽紀念碑那,昨晚有個男人吊死在上面了,我著急去瞧個熱鬧,所以…”

  年輕人自覺羞愧,忙歉聲說道。

  “哦…”

  老修頭兒調正了頭頂的小帽子,直了直身板兒,正欲繼續前行。

  他剛邁出一步,忽然心頭一凜,連忙伸手拽住了已行至他身前的那個年輕人。

  “大…大爺,您這是…”

  年輕人以為老修頭兒反悔了,要訛詐他,有些惶恐地說道。

  “小伙子,別誤會,問你個事兒,你是說紀念碑那…那吊死了個男人嗎?”

  老修頭兒連忙問道。

  “嗯,據說是剛才一早,環衛發現的,我剛聽到消息,想去看看熱鬧。”

  “是…是北門那個紀念碑嗎…”

  “對啊,要不然還能是哪個?”

  年輕男子說完,不等老修頭兒再說什么,一溜煙地向北門方向跑去。

  “壞了…”

  老修頭兒驚呼一聲,連忙向紀念碑方向跑去。

  與其說是跑,不如稱之為競走。

  后背佝僂,雙臂與雙腿,有節奏的快速交替著,向前疾步走去。

  沒等行至近前,老修頭兒便看到紀念碑前的各級臺階上,都站滿了人,大家都翹腳伸脖子,向紀念碑方向望去…

  老修頭兒站都站不直,在外圍怎么能看得到。

  他越想越急,一咬牙,不管那么多了,沉下身子低著頭,人縫中硬擠過去。

  身后傳來一陣陣叫罵之聲。

  老修頭兒早已經被罵習慣了,年輕時候被丈人家罵,后來被街坊鄰里罵…

  再后來喲,走在街上無緣由地,便會被罵。

  “臟死了,滾遠點…”

  “老東西,走路不長眼睛啊!”

  “滾滾滾,在我店門口站著,誰還敢來買東西了!”

  “只有你不嫌棄我這個糟老頭子。小伙子,可別想不開啊…”

  老修頭兒不理他人罵聲,果決地向前鉆挪著。

  終于他看到,一條隔離帶,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心知已經是最里層了。

  他深吸一口氣,顫巍巍地抬頭望去…

  正見到一個公安打扮的人,正踩著凳子,吃力地解開了捆綁在紀念碑之上的繩子,嘴里大叫著:

  “小心,小心,接住嘍!”

  另有四人戴著白色手套,在尸體正下方,合力托住了他的身體,突然四人腿步一顫,其中兩人似扎馬步般地調整站姿,另兩人忙繞至兩側,接住了尸體的雙肩。

  尸體臉部朝上,被放置到一張白色簡易床上…

  老修頭兒伸長了脖子,把眼睛昵稱一條縫,仔細端詳著這具尸體的五官樣貌…

  忽然,老修頭兒驚呼一聲,連忙轉身,朝人群中擠去…

  “老大爺,您等一下…”

  人聲嘈雜,沒幾個人聽見了這一聲招呼。

  老修頭兒清楚地聽見身后一人在對自己說話。

  可他卻耳充不聞,當下更提了速,在人群中游刃有余地穿梭著。

  不多時,便消失在人潮之后…

  那張方臉,絕不是他,那殺了這方臉男的人便是…

  中午,福來酒館中。

  老修頭兒正坐在角落里徑自喝著那杯他認為是兌了水的白酒。

  “老板啊,下次再兌這么多水,我就不來了啊!”

  說完,老修頭兒夾起一塊辣白菜,放入口中,咯吱咯吱地咀嚼著。

  “您早說呀,下次我給您倒一杯水,保您喝個痛快!”

  吧臺后,老板苦笑著搖搖頭,說道。

  老修頭瞪著眼睛,正欲說些什么,忽聽得“吱呀”一聲,一個穿著軍綠色棉服,皮膚黝黑,雙目有神的中年人,裹挾著一股涼風,走了進來。

  老修頭兒不再言語了,喝了一口白酒,沉沉低下了頭…

  “修大爺,”

  老修頭兒一皺眉,緩緩抬起頭,見這個中年人正坐在自己的對面,微笑著盯著自己,說道:

  “今兒早晨,我叫您,您也不停步啊,害得我好找啊!”

  老修頭兒打量著面前這個人。

  這笑容很純粹。

但這目光,卻似一眼便刮了他的骨  這是雙能察秋毫的眸子啊…

  “你是?”

  老修頭兒故皺眉頭,問道。

  “我叫葉知秋,咱們區刑警隊的小偵查員,您就叫我小葉就行。”

  酒館老板見來客人了,也不點單,剛要上前去問,忽聽得此人的自我介紹,忙止住腳步,輕聲退回到吧臺里。

  “小葉?小葉…”

  老修頭兒嘀咕著,喝了一口酒,又皺眉哈了一口氣。

  良久,幽幽地道:

  “小葉,我想了一圈,感覺自己也不認識你這一號人物啊!”

  “修大爺您說笑了,今早晨,您在南湖紀念碑前,驚呼了一聲,您忘了嗎?我也沒啥其他的事兒,就尋思問您一嘴,這案子,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男子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輕輕敲打著桌面,依舊保持著笑容,說道。

  “啥,誰叫喚了,我啊,我沒有,你記錯了。”

  “大爺,說來也巧,我們負責取證的人,剛好拍到了您當時的表情,我把剛洗好的照片給您帶來了,您瞅瞅?”

  說著,葉知秋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照片,遞到老修頭兒面前。

  老修頭臉色一變,他看到了照片中那個張著嘴,雙目圓睜,表情錯愕的自己…

  “我膽兒小,沒見過死人,嚇到了。”

  老修頭兒故作鎮定,想吃一口辣白菜,抬手到筷子前,卻發覺自己手抖得已經拿不起這雙細長的筷子了。

  “您這體格子,還是盡量少喝點兒酒吧,”

  葉知秋目光如炬,盯著老修頭兒的右手,壓低了聲音,繼續說道:

  “知情不報,也算是犯罪啊,修大爺…”

  “咕嚕…”

  老修頭兒的喉結上下動了一動,沒有說話。

  “我不想看到您老了老了,還落個身敗名裂的下場!”

  葉知秋哪肯放過這個機會,咄咄逼人地說道。

  身敗名裂…

  這四字猶如四把鋼釘,自葉知秋口中祭出,齊整整地穿透老修頭兒的胸口。

  往時一幕幕地涌上心頭…

  呵呵…

  身敗名裂嗎?

  我的身,早已血肉模糊。

  我的名,早已碎裂成渣。

  茍活于世,

  老鼠尚不被同輩欺凌,

  而我,世人皆可欺!

  “來啊,就在此刻,便在今天…”

  老修頭兒慘笑著站起身來,把佝僂多年的后背挺得溜直,大聲喝道:

  “你擒了我吧!”

  “哐當!”

  老修頭兒把雙臂,重重地摔到桌子上,做出一個等待套上手銬的姿態…

  屋內眾人都被老修頭兒這一連串兒的舉動,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個平日里被人隨意調侃,毫無骨氣的臟老頭兒,今天怎么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真叫人不敢相信。

  “來啊!”

  老修頭兒雙眼通紅,大聲吼道。

  葉知秋緩緩站起身,也不說話。

  二人四目相對,一動不動。

  屋內一片寂靜,大伙都齊刷刷地盯著二人,大氣都不敢喘。

  “修大爺,你這是…沒必要啊,您消消氣兒!”

  良久之后,葉知秋突然笑著。

  老修頭兒見到,面前之人的嘴角抽動了幾下,仿佛是在調節頻率般,精準地切換到他最擅長的弧度上來。

  那燦爛的笑容,只有豁達之人,才配擁有吧…

  葉知秋轉身來到吧臺處,朝店老板比劃了幾下,店老板慌忙拿出紙筆。

  葉知秋飛快地寫了一串數字,跟店老板道了聲謝后,拿著這張紙,回到老修頭兒面前。

  “這是我單位的電話,”

  葉知秋把紙張輕輕放到桌兒上,“想起什么了,隨時打給我,不耽誤您喝酒了,我走了,再見!”

  說完,葉知秋頭也不回地走了。

  店內開始有竊竊私語之聲,片刻之后,嘈雜依舊。

  老修頭兒聽著眾人七嘴八舌的話語,心如刀割。

  “這老頭兒,偷不是投了東西了吧…”

  “哎,對了,我好像聽人說過,他就是因為偷盜才被單位開除的…”

  “這可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咱以后還是防著點他吧,這家館子以后別來了…”

  老修頭兒無奈地搖了搖頭,坐了下來,顫巍巍地端起酒杯…

  “啪…”

  一聲脆響,酒杯被摔到水泥墻上,摔了個四分五裂。

  酒館老板站在老修頭兒的面前,張開右手,手上沾滿了白酒,他正怒不可遏地盯著神色暗淡的老修頭兒。

  “你快滾吧,以后別來我這蹭吃蹭喝了,我這里不歡迎你…”

  說到最后,酒館老板眼皮一顫,聲音竟有些沙啞了。

  “連你也…”

  老修頭兒欲言又止,“罷了,罷了…”

  他顫巍巍地站起身,拿起桌上的白紙,搖搖晃晃地走出酒館…

  下雪了,

  總是如此應景…

  可惜,這雪不是在六月,

  可惜,自己只能靜靜地離開這世界…

  老婆子,

  我未出生的孩子,

  對不起,我殘喘至今日,

  也算贖罪了吧…

  咱們一家三口,

  也該團圓了。

  楊秋兄弟,

  謝謝你,

  多少年嘍,

  沒有人肯鄭重地請我喝頓酒,

  愿坐在我的對面聽我聊聊天…

  就讓所有真相,

  陪著我一同死去吧…

  這一次,我沒負人!

  第二日一早,在南湖紀念碑下,多了一個雪人。

  雪人席地而坐,靠在石柱上,佝僂著上半部分身子,顯得十分滑稽。

  一張白紙,牢牢攥在雪人手中…

  上書三個血紅大字:

  我自首。

飛翔鳥中文    暖冬事件
上一章
簡介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