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祚高門 0956 諸軍爭進
黃河上,晉軍的艦隊已經停了下來,三艘大艦直接停在了距離孟津十多里外的位置,就這么直接浮在了水面上。
這一段水道岸邊,位于北邙地勢相對較高之處,甚至有一部分山峰余脈探入河水中,形成一個個面積不大的河洲。而且巖基抬高河底,再向西河水則形成一道內卷的洄流,這一道洄流使西面水域變深,再向西不遠處便抵達了孟津渡口范圍。
一旦抵達孟津渡口范圍,便等于進入了河橋浮堰能夠沖擊到的區域。然而晉軍艦隊所停駐的位置,恰恰在于范圍之外,即便是浮堰木樁被水流沖下,到了這一交界處,也將因為河水洄流而力勢全無,難以造成什么殺傷力。
眼見到這一幕,岸上那些警惕了將近一個晝夜的守軍們氣得險些破口大罵,同時也感到深深的忌憚。晉軍如此行止,完全顯露出來他們對于孟津周邊防衛工事了解研究之透徹,更讓人有種被扒光了仔細觀摩的羞憤感。
晉軍船隊在停下之后,其外圍十幾艘斗艦繼續向外擴散防守這一片水域,至于內里則以那三艘長安大艦為核心,舟船繼續靠攏,彼此鐵索相連,竹排木梯搭建起來,居然就這么在桃豹守軍眼皮底下旁若無人的搭建起浮于水面的龐大營壘!
眼見這一幕,桃豹一時間也是氣得七竅生煙,在他看來,晉軍這諸多行動,其實真正軍事上的意義并不大,完全就是在有恃無恐的調戲他!
像是此前緩慢以進,看起來像是智珠在握、避開河橋殺招,但除了讓孟津守軍略有疲憊之外,完全沒有在戰場上形成任何突破。
就算是將孟津守軍給吸引住,給下游制造出一個登陸的機會,但是從孟津向下黃河南岸便是北邙山連綿山峰一直延伸到滎陽境內的廣武山。
這一段河道根本沒有能夠供軍隊大規模登陸的渡口,就算有一部分晉軍登陸潛入到了北邙境內的首陽山,但這一部分軍隊數量肯定不多。而且登陸后山道崎嶇難行,也很難攜帶大型的軍械之類。
如此一路規模不大且輕裝簡從的軍隊,如果只是在山野流竄,那桃豹也奈何不了他們,但他們也休想就這么直沖洛陽。一旦離開山區范圍,必然要遭受桃豹騎兵的沖擊!
所以這一路晉軍,除了令軍心有所動搖、營造出些許惶恐氛圍之外,根本就沒有什么實際的意義。而桃豹也只是派了千人騎兵隊伍向東而進,封鎖住首陽山外的道路便不再過分關注。
至于眼下晉軍在水面依托大艦而假設水營,看似是將進攻起點推進到了孟津近畔,但其實對河橋上的殺招仍然沒有解決的辦法,只要敢越雷池一步,仍然要受到浮堰沖擊。
反而由于彼此距離拉近,令得晉軍少了許多神秘感,也給桃豹樹立起了一個明確的進攻目標。
“郟城有多少守軍?”
桃豹站在河橋上,神色不善望著下游仍在繼續搭建的晉軍水營,沉聲問道。
郟城是北邙山上一座戍堡,雖然不臨于河畔,但也占據形勝之地,通過山嶺之間能夠悄悄接近眼下晉軍尚在搭建的水營。
部將聽到這一問題,便明白了桃豹的打算,看來是打算派出軍隊偷襲晉軍那座水營,因此在稍作沉吟后便回答道:“郟城并非重地,僅僅置備兩百兵卒以作警戒。”
“才兩百人?”
桃豹聞言后便微微皺眉,雖然郟城遠離孟津戰區,僅僅只是山嶺之間一座戍堡,但畢竟也是一個制高點,居然才安排了兩百人,連基本的警戒都做不到!
部將聞言后便忙不迭垂下了頭,不敢回答。其實他們萬余兵力防守孟津都覺捉襟見肘,類似郟城那樣毫無意義的偏遠據點根本就沒有防守的價值,能夠安排兩百人都是考慮周全了。
畢竟此前他們也不知晉軍會做這種全無意義之事,當其軍在靠近郟城的位置架設起水營之后,郟城這一個雞肋地點居然有了可供挖掘的戰略價值。
“速速增派援軍,傍晚之前,我要郟城有兩千士卒,多備油膏燃料,準備夜中泅渡襲營!”
桃豹講到這里,臉上隱隱顯出幾分猙獰:“我要這些驕狂賊軍全都喪命火海!”
“那、那是要從營中調兵,還是傳告后方金墉城?”
部將聞言后又小聲問道。
“金墉城乃是后方基業所在,六千守軍本就稍顯不足,況且路程遙遠,遲恐生變。就從營中抽調,一定要快!”
桃豹沉吟少許后便說道,他原本軍力有三萬出頭,但是在早前搶劫商旅的那段時期內流散損失一部分,又分別在伊闕、虎牢等關口分兵一部分。
扣除這些之后,掌握在手中的兵力已經不足兩萬,前不久虎牢關城直接被殲滅三千精銳騎兵,使得兵力更加窘迫。像金墉城和孟津這么重要的地點,兵力都嚴重不足,金墉城六千人其中有將近一半都是在洛陽城征發起來的鄉卒。
孟津這里也是如此,有將近三千人都是新進征發起來的役力武裝起來,真正能戰老卒甚至不足一萬。除此之外,尚有兩千多人的騎兵,機動防守在邙坂和洛水之間以作策應。
晉軍多此一舉,主動暴露出一個可供進攻的目標,如果能夠擊潰那一處水營,對于孟津的防守意義極大。盡管桃豹也在懷疑這當中又蘊藏什么詭計,但仍不愿放過這一個可能,所以還是決定分兵。
于是,晉軍還未正式向孟津發起進攻,在桃豹抵達孟津之后,孟津已經又被分出了三千人。
此時,位于滎陽洛口附近,第二批將要奔赴孟津前線的晉軍將士們也在次第登船。這一批將士才是真正攻取孟津的主力部隊,統共三萬軍眾,其中以徐州軍為主。
這一路軍隊督將乃是徐州軍將領李閎,而李閎也是徐州軍中為數不多被任命為督護的將領。畢竟,徐州軍能夠參戰,郗鑒的配合也至關重要,李閎作為郗鑒的親信乃至于被郗鑒視作致仕之后家業的保護人之一,沈哲子自然也要投桃報李。
更何況李閎其人才能也并不弱,在戰將林立的徐州軍內部仍然名列前茅,否則也不至于被郗鑒引用栽培為心腹。對于有能力的人,沈哲子向來都是來者不拒,因此將李閎并徐州軍安排為今次奪取孟津的主力,也算是給這些未來的部將們一份大禮。
“今次入陣,必奮戰取功,決不辜負大都督厚用!”
李閎等將領們在登船之前,俱都行至沈哲子面前抱拳保證道。
“孟津乃是河洛門戶,重防之地,此戰絕不輕松。此前種種防務,諸君俱已盡知,屆時臨敵如何應變,如何能使更多將士得享殊功,便要仰仗諸君臨陣調度。軍中無酒,暫以清茗壯行,來日共赴洛邑,再與諸君言歡!”
沈哲子讓人端來幾杯茗茶,略作寄意,然后便目送眾將們次第登上戰船,一直等到艦隊完全駛出大營,才返身退回。
兵微有兵微的困頓,大軍云集也是自有困頓。說實話,河洛這一戰沈哲子最用心還不是戰術上的安排和兵員上的調度,真正讓他頭疼的還是如何協調內部關系。
像是此前直接將郭誦奪職淪為白身,也只是因為郭誦恰好撞到了槍口上,就算沒有郭誦,沈哲子也會選出另一個人來以作震懾。
收復河洛舊都,不獨只是戰事上的勝利,對于參戰眾將而言,更是一個莫大的政治資本。所以眾將一旦有了這一份政治資本,那么他們進入江東中樞臺輔們視野中的時間就快了。
像是此前王導以廣陵相而拉攏曹納,類似這種事情,在收復河洛之后一段時間內肯定會頻頻出現。當年曹納明智的拒絕了王導的拉攏,選擇留在淮南軍中,也因此獲得豐厚的回報。
但是隨著收復河洛舊都,與羯國斗爭前線也穩定在了黃河一線,這些將領們的政治前途已經變得極為廣闊,甚至不需要完全仰仗沈哲子便能實現。
像是新進收復的青州、兗州乃至于稍后的司州等地,如果臺輔們肯于超格拔取,給一些老資格的將領開出一州刺史的權位,又有幾人能夠承受住誘惑?
對于麾下眾將,沈哲子更愿意給予信任而不是惡意猜度,但同時他也明白,人性最是不禁考驗,能夠避免就要避免。所以河洛這一戰,不獨只是軍事上的進取,更是政治上的一次考驗。
選擇在這個時間段提拔年輕將領,除了實際需求,也是給老將們增加一點危機感和競爭力。當然這樣會有可能將他們推到自己的對立面,對郭誦的處罰也是一種立威。無論舊情舊功多少,誰敢破壞王師苦心經營的江北局面,那就要做好承受沈哲子全力撲殺的準備!淮南都督府并不是他們鍍金所在,而是唯一歸宿。
而各部人馬看似無用的安排,其實也是為了將河洛大目標拆分成具體小目標,讓各軍都有所得,都能參與論功。甚至就連派去首陽山游蕩的那一路軍隊,都負擔著守衛中朝幾位先王陵寢的政治任務。
攻取孟津這一重要任務安排給徐州軍主攻,沈哲子并不擔心他們因為保全實力而作戰不利,因為接下來虎牢關城方面還會由郭誦率眾力攻。一旦攻破,河洛便可長驅直入。
如果徐州軍在孟津作戰不利,沈哲子也不介意將收復洛陽的大功留給自己的嫡系。將江北眾將俱都納入到自己的軍功體系中來,這也是沈哲子放棄河北轉攻更弱的河洛原因之一。
如果對手是河北的石虎,沈哲子也完全不敢存有太多政治考量,求勝是唯一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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