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祚高門 0955 兵抵河洛
因為在水路上占據著絕對的優勢,所以晉軍針對河洛的試探始終在進行著。初時還只是一些騷擾,隨著大軍越來越集中,這種試探便更加細致且具有明確的目的性。
尤其是郭誦因一時疏忽而被直接貶為白身的消息傳入各軍中,不啻于一盆涼水兜頭澆下,讓各軍之中將領、兵長不敢再存驕狂之念,以更加認真的態度來對待這一場戰事。
由于水軍的強大,晉軍在這一段黃河水道上占據著絕對的優勢,在總攻命令還沒有下達之前,各級兵長也都驅令大小船只在這一段水道上頻繁出沒,或是監測水流力度,或是試探沿岸營防虛實,有的甚至將戰船直接駛入沿岸一些航埭支流中,務求盡可能翔實的掌握敵軍軍情以及方方面面的作戰環境。
這對于剛剛取得河北大勝的晉軍而言,絕對是一種極為謹慎且重視對手的態度。要知道在此前黎陽大戰前夕,晉軍都沒有如此細致的去查探敵軍情報。
但是對于岸上的桃豹守軍們而言,晉軍這種行為簡直就是肆無忌憚,狂妄到了極點,完全無視他們的存在!這就好像劊子手已經登上刑臺,卻不急于斬殺犯人,而是認真觀察摩挲該從何處落刀。如此行為,簡直就是囂張至極的挑釁。
被人如此堵在營門外近在咫尺位置審視打量,營壘中的敵軍們自然不可能做到無動于衷。無論是為了阻止晉軍窺探虛實,還是單純的出氣,孟津大營中也組織了幾次反擊。
他們舟船雖然不足,但卻坐擁主場,能夠在短時間內調集發動成規模的兵力投入作戰。尤其此前一次,借著河橋便利,于上游陡然放下筏具、浮板之類,直接沖殺了晉軍一艘斗艦足足三百多名士卒、水手,算得上是吐氣揚眉。
但這一次吐氣揚眉并沒有讓他們高興太久,晉軍損失一艘斗艦仿佛一個信號,水面上開始出現規模極大的巨艦。足足三艘長安大艦出現在水面上,單單周遭大大小小護航船只便有近百艘之多!
如此艦體龐大的巨型戰船,要在水面行駛本身便需要巨大的動力予以驅動,尤其在逆流而上的情況下,水流非但不足借力,反而由于艦體龐大所承受的水流沖擊更大,航行速度變得異常緩慢,除了大艦本身所攜帶的舵手、槳力之外,尚需要其他船只的助力。
而且眼下時節雖然已經進入一個枯水期,但是大河水流沖力仍然不小,一旦船只遇上水力過于迅猛的潛流,那么此前許多努力都將白費。
所以此前晉軍試探時也并沒有動用如此龐大的船只,畢竟晉軍水上優勢雖然明顯,但是上游之勢仍為河洛守軍所掌握,孟津連接對岸的河橋雖然早就毀在戰火中,但是孟津到河洲這一段的河橋在經過桃豹軍隊不懈努力下,也已經修補了一部分。
這樣的大艦,幾乎就是浮動在水面上的堡壘城池,很難通過常規手段去應對。更何況,桃豹的軍隊連基本的常規手段都無,他們根本就沒有足用的舟船,至于制造簡單的筏具之類,渡河還勉強可用,若是用在這種程度的水戰上,即便出動再多,也不過是浮板送命。
原本岸上守軍是寄望于晉軍因逆勢而上太過艱難,會放棄使用這些大型的船只,但晉軍最終還是選擇將之投入作戰。
當然,這也并不意味著守軍就全無一戰之力。在孟津位置原本的富平河橋上,桃豹的軍隊們花費了極大的力氣構架起許多道竹木構造的浮堰。這些浮堰在平常時節可以用來通行、加固河橋,一旦遇到了戰事,只需要斷開連接的橫樁、堅索,便會直接被水流沖刷下來。
粗達兩人合抱的巨木,被削成兩頭尖長的梭形,一旦被斬斷束縛順流而下,水助沖勢,所蘊何止千鈞力道,去勢尤甚勁弩。此前由于敵船分布太過零散,如此強大的殺招即便使用也難收取到足夠的效果。
可是現在敵船陣型密結,兼之又有笨重且不擅躲避的大船投入作戰,正是這些浮堰工事大放異彩之時。
所以,當眼看著晉軍船隊出現在視野中,且直向孟津逼近時,岸上的守軍們自然也做出應戰的準備,近千人包括畜力被派遣到了河橋上,一俟晉軍抵達攻擊范圍之內,即刻便發動這一殺招。
他們雖然在水面上完全處于劣勢,但因有此上游殺招的存在,也可以無懼晉軍強大艦隊。反而晉軍投用的兵力越多,這一殺招所能造成的殺傷力就會越大!
但不得不說,這種大型的戰艦看起來雖然威武,但實在太不適合逆流作戰,行進速度簡直慢的令人發指。當其出現在視野中后又過了大半天的時間,前行甚至不足十里,近乎是一點一點的向前挪動。
如此緩慢的行進速度,甚至就連那些臨河眺望、以觀敵情的河洛守軍斥候都感焦躁不已,恨不能親自幫忙拉纖,讓這些晉軍戰船盡快抵達他們浮堰殺招能夠發揮出殺傷力的區域內。
桃豹抵達孟津的時候,所見正是這樣一幅情形,拖沓到近乎荒誕的對戰形勢。晉軍似乎對大艦參戰充滿了執念,明明前進速度這樣緩慢,仍然不肯放棄那些根本就不合時宜的大船。
而他們作為防守方,則處于絕對的被動,晉軍大船雖然行進速度緩慢到令人發指,但卻始終保持著對河道的控制。
桃豹也曾試探著派出一些輕舟侵擾,或者在水面游弋以期獲得更多敵情,可一旦舟船沖出碼頭,晉軍船隊中同樣會沖出一部分輕舟來,將那些舟船筏具上的守軍或是沖散或是逼退,根本就不容許他們在水面馳騁!
至于河橋上,由于一直心念干掉幾艘晉軍的大型戰艦,對于這樣小規模的戰船游弋出動,反而不敢輕舉妄動,以免打草驚蛇。畢竟他們這一殺招只能收取一次奇效,一旦敵軍有了防備,再想擴大戰果已經不太可能。
“賊軍實在可厭!”
這時候,桃豹并其眾將哪怕再遲鈍也看出了晉軍的用以,他們哪里是執意要將大艦投入作戰,分明只是要將之當作一個誘餌,令河橋上的布置投鼠忌器而不敢發動,從而達到全控河道的目的。
但看出來了并不意味著就有好的應對策略,虛虛實實,假假真真,他們是憑著相克的布置,逼得敵軍不敢長驅直入。同樣的敵軍利用他們這一點殷望,拖得他們不敢大舉反擊。
一旦這些殺招提前派上了用場,但卻沒有收取到相應的戰果,接下來必是敵軍舟船大進,直接沖向他們所嚴守的孟津渡口。
這一段河道上,氣氛空前的凝重,但戰斗節奏卻前所未有的拖沓,予人簡直是一種折磨。岸上守軍們,注意力全被水面上那以三艘大艦為核心的艦隊所吸引,不敢懈怠。
甚至直到夜晚,那船隊仍然沒有半點收斂行蹤的意思,大大小小的戰船上火光通明,仍是用那種龜爬般的速度向前接近。但其實誰都知道,他們只是刻意為之,一旦放棄了那三艘拖慢節奏的大艦,行軍速度便會陡增。
這么大規模的艦隊,最起碼有萬名戰卒。而桃豹在孟津大營全部軍力不過一萬出頭,還要分散在長達十數里的防線上,任何一個點如果突然遭受攻擊,都有可能造成以點破面的全面崩潰。
這樣沉默的對峙中,桃豹軍隊看似在岸上無所動作,但為了防備襲擊那是全員戒備。至于晉軍,水面上僅僅只是他們一部分兵力而已。雖然看似晉軍還要操舟行軍,體力消耗更大,但隨時都會有生力軍投入戰場。
尤其桃豹軍隊耳目俱被限制在孟津這一片狹小區域,對于更大戰場上晉軍的調配根本就無從得知。
要知道晉軍號為二十萬,單單淮南、徐州兩鎮合軍便起碼有十萬之眾,如果再加上黎陽方面所收編的降軍,其真實軍力較之號稱的二十萬相差真的不大。這在一貫喜歡夸張軍隊數量的大規模作戰中,晉軍這種程度的號稱簡直可以說是童叟無欺了。
當然桃豹并不清楚,在河洛開戰之前,淮南軍已經有相當一部分南歸,還有沈哲子在河北收容堪稱海量的難民也需要軍隊看守壓制。再扣除河北汲郡、河內包括河南滑臺、延津等地分師,其實真正能夠投入此一戰的軍隊,不過堪堪六萬出頭。
但即便是這樣,晉軍所擁有的作戰部隊也遠超桃豹軍隊數倍有余。以桃豹目下的情況,其實最理想的應對還是全軍退守金墉城,洛陽雖然殘破,但金墉仍然可稱頑城,憑桃豹不足三萬兵力,如果全都安置在金墉城里,只要資用充足,未必不能堅守幾個月。
而晉軍則承擔著龐大的后勤壓力,是不可能將大軍維持這么長的時間。尤其還有百萬人口的龐大負擔,甚至都很難做到長久對峙于河洛。
但桃豹本身對于敵人虛實便了解不清楚,兼之虎牢大敗的打擊已經讓他近乎喪失理智,加上此前石堪敗之猝然包括鄴城失守也讓他不敢將晉軍縱于八關之內。于是自然便擺出了這種看似前后有據,實則進一步攤薄兵力的愚蠢布置。
這一夜,桃豹軍隊始終在緊張備戰,將士甚至不敢合眼。一直到了將近黎明時分,桃豹才確定這一夜算是平安渡過了,繼而便意識到晉軍艦隊在水面浮游近乎一個晝夜,必然也是消耗嚴重,進退未必從容,于是他便即刻下令孟津抽調兩千兵眾順流向下出擊。
然而正當營內軍士尚在調度時,突然營外匆匆沖入數名風塵仆仆的騎士,帶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晉軍已經自下游登陸,數量不明的敵軍正翻過北邙,往洛陽與偃師之間的首陽陵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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