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小說第九章始作草者,得有后乎?
第九章始作草者,得有后乎?
“可是太祖父,他會喜歡這樣嗎?”
姬考的一句話,一石激起千層浪,讓旁邊的姬氏族人,都驚住了。
“你太祖父未必會喜歡,但是我們身為后輩,自然要為他做謀劃,讓他在亡者世界之中,不至于孤寂。”
他當然也知道,以他父親姬亶的仁慈,自然是不愿意看到殉葬之事的。
但是身為人子,要是他連殉葬之人,都不給父親準備。這要是傳了出去,恐怕周原的名聲,將會毀于一旦了。
“這殉葬之人,當真能在亡者世界之中,成為太祖父的部屬嗎?”
見到自己這位侄孫,似乎問題不斷,姬泰伯皺著眉頭說道:“喪葬從古至今,自有制度,姬考,大邦商之中,對喪葬之法已有規定,我們照做就好了。”
姬考搖搖頭說道:“我聽說夏后氏之時,并無殉葬之制,夏后氏之前,幾位圣王治世,更不可能有殉葬之制。從古至今,古從何來?自有制度,制因何起?”
“你到底想說什么?”
姬泰伯的眉頭再一次皺起,殉葬之制,從大邦商傳來,周圍的邦國,幾乎都在效仿。他不明白,自己這特殊的侄孫輩,到底要做什么,難不成是想阻止此事。
“太祖父亶,上承先祖偉業,下開姬周邦國,其功莫大焉;先貶戎狄之俗,后定禮儀之基,其德莫大焉。如今他往見先祖,我輩當行孝道。對他最大的孝順,便是繼承他的功業,發揚他的德行。殉葬之制,上古賢者圣王皆不為之,太祖父仁德長者,又豈能愿意?”
果然,當姬考說完這話,姬泰伯徹底明白了,他還真想著阻止殉葬之事。
他們三兄弟,加上姬昌四人,眼神相互之間看了看,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姬考所說的話,以他們看來,也是極有道理的。殉葬,本就不是仁者之制,只是天下都如此為,姬氏也不好獨不為。
“哼,這是大邑商推行之制,姬周小邦,怎能不效仿?”
大宗伯忽然之間,在旁邊說道,目光看向姬考,似乎極為不善。
他就知道,這個被天厭的小子,不是什么好東西。這種已經行了數百年的喪葬之禮,這小子竟然想要推翻。
作為周國諸巫祝之首,各種與天地鬼神相關的禮儀制度,都是他與邦國之主決定的。這個小子,是準備給他顏色嗎?
姬考聽了大宗伯之言,正色說道:“商雖大邑,未必事事合乎天意民心;周雖小邦,卻也可以為諸國訂立新規。”
“殉葬之法,本就不合先圣之道,商國不改,一則他國大民多,各方奴隸亦不少,無所謂殉葬之民,二則商人以上帝為祖宗,以玄鳥為圖騰,但凡先人之道,都不愿意有改動,唯恐上帝與玄鳥不庇佑。”
“但我姬氏不同,周原地不過千里,人不過十萬,殉葬之人,若存活于世,可為我邦國發展助力,若殞身其中,則徒惹先公不喜。再者,周雖舊邦,其命維新,乃是太祖父定下祖訓,明知喪葬不對,卻知錯而不改,執非而強行,那這頌語,豈不是名存實亡。”
姬考說完這一大段,便停了下來,看著他那三位叔伯祖父。
不管怎樣,最終做決定的,都將是他們。
“好一句知錯而不改,執非而強行,我們都活了近百歲,竟然還沒有你一個小娃兒看得通透。周雖舊邦,其命維新,你們父子兩個,一定要好好記住這句話。殉葬的事情,就此作罷吧。我也相信,你太祖父在黃泉之下,定會欣慰于此。”
姬泰伯哈哈一笑,看著姬考,似乎極為滿意。
雖然姬考不是他的親孫子,但是他忽然明白了,當初父親面對姬昌之時的感覺。
有孫如此,何愁宗室不旺,邦國不興啊!
那些本來面如死灰,靜待死亡的奴隸與侍妾,此時臉上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他們很想跪倒在地,向姬考,也向姬泰伯三兄弟道謝。
可是軍士就在左右,他們不敢妄動,生怕引來殺身之禍。
能夠繼續活著,便是身為奴隸,也不會想著去死啊。輔佐商人,最終推翻夏后氏統治的伊尹,也是奴隸出身。
未來多變,他們未必就一直會做奴隸。
“泰伯,儀式既然已經定好,不能隨意改變,否則就是輕視鬼神,輕慢上帝。”
這時,大宗伯的聲音響起,讓這些奴隸侍妾,馬上又陷入了緊張之中。
姬昌聞言,在一邊笑道:“大宗伯這話,我就不理解了。這些殉葬之人,本是為先祖父所備,與鬼神上帝何干?”
大宗伯搖頭說道:“巫祝儀式,若有改動,必先提前與鬼神上帝溝通,以生不測。喪葬之禮,本就是生死之間的儀式,更不能輕忽。如今殉葬者盡數沒有了,儀式臨時變更,唯恐上帝怪罪。”
他這一說,姬泰伯三兄弟,頓時又怔住了。雖然他們父親逝世之前,他們曾經眼見祖先從上帝手中,救下了姬考。
可是,開罪上帝,以他們的膽量,還是不敢做這件事情。
“這有何難?儀式照舊,不過將這些殉葬之人,全部換成草人便是了。活人殉葬,又豈是鬼神上帝所愿見?我曾聽說,神靈都是聰明正直的,他們定能理解我們的做法。”
姬考站在一邊,開口說道,目光悠悠,掃了一眼大宗伯。
“好方法,就這么做。”姬泰伯聽了之后,便命那些本該成為殉葬者的奴隸侍妾,去扎草人。
這些人如蒙大赦,趕緊跑到旁邊的田地山野之間,拔草扎成人形。
大宗伯這次沒有多說什么,靜靜看著,目光幽深,不知道他在想著什么。
而姬考則看著這些慢慢扎好送過來的草人,心中遙想未來。
草人之后,大概就有人為了葬禮的奢華,使用陶俑了,甚至又會恢復殉葬之制。
始作俑者,其無后乎!
未來那位圣賢的話,就這樣出現在姬考腦海之中。
就是不知道,他這位提出用草人代替真人的,是不是也是始作俑者里面的一員。
始作草者,得有后乎?
不管是不是,姬考此時的內心,還是十分開心的。
未來之事,他管不了。天下之事,他管不了。但是就在眼前之事,就在腳底之事,他卻不能視而不見,聽如未聞。
再世為人的他,早便在心中為自己的行止,定下了兩條尺度。
不違本心。
不懼艱難。
射日者如是,逐日者如是,反天者如是,治水者亦如是。
“綿綿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古公亶父,陶復陶冗,未有家室。
古公亶父,來朝走馬。率西水滸,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來胥宇。
周原膴膴,堇荼如飴。爰始爰謀,爰契我龜,曰止曰時,筑室于茲。
乃慰乃止,乃左乃右,乃疆乃理,乃宣乃畝。自西徂東,周爰執事。
乃召司空,乃召司徒,俾立室家。其繩則直,縮版以載,作廟翼翼。
捄之陾,度之薨薨,筑之登登,削屢馮馮。百堵皆興,鼛鼓弗勝。
乃立皋門,皋門有伉。乃立應門,應門將將。乃立冢土,戎丑攸行。
肆不殄厥慍,亦不隕厥問。柞棫拔矣,行道兌矣。混夷駾矣,維其喙矣!”
接下來的葬禮,便按照正常儀式,對姬亶進行了安葬。
安葬之后,并不代表葬禮完全結束。還有在路上回歸宗廟之時的反哭,也就是子孫之輩在路上的悲傷痛哭。
一邊悲傷哭泣,一邊還有巫祝吟唱著這首姬昌所做之詩。
這首古樸之詩,道盡了姬亶的一生,榮耀與功績輝煌的一生。
來朝走馬,至于西岐,周原筑室,立家作廟,建邦御敵。
未來姬氏若有成就,必感恩古公亶父的功績。
再之后,還有一月七次的虞祭,祭祀剛剛逝去的先人。
虞祭之后,差不多短期的葬禮就完成了,然后便是定期的祭拜。
姬考有時候,禁不住的感嘆,等到自己那位剛剛出世不久的弟弟姬旦,重新制定禮儀之后,喪葬之禮,定然是更加紛繁復雜了。
喪葬之禮大體結束,馬上就是新的周國之主承接公位之時。
這段時間,沒有任何人討論這件事情。
姬亶的三位兒子,都是仁德之人,不管是誰成為新的周公,百姓萬民,都不會有任何意見,百官軍士,都會全力支持。
就在新公上任之前的一天晚上,姬昌帶著姬考,跟隨著他的三位叔伯父輩,又一次來到了宗廟之中。
拜過祖先之后,他們一行無人,便來到了宗廟后堂,也是背靠正殿祭室的一個廳堂。
一轉進去,姬考便被眼前所見的一幕驚住了。
后堂之中,空曠無比,只有一人一物。
人是故人,甚至可以說是仇人,古冠大袖,只剩下一臂,卻笑意盈盈,卻是當初白云之上,襲擊姬亶的煉氣士仇生。
只是看他這些長輩的面容,一個個也是面帶笑意,顯然是有隱情。
物是神物,姬考雖然看不出這東西有任何玄妙,但是被放在姬氏宗廟之中,必然是了不得的東西。
看不出來,大概是神物自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