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國大革命 第二十四節 四級會議
慶元六年的四級會議準時召開了,來自大宋本土十八路的一百四十四名議員和南海二十七個封建諸侯國的五十四名代表將在汴京城東的大議政廳舉行為期十三天的會議,審議并表決當年度的中樞財政決算、次年中樞財政預算,聽取三法司、御史臺本年度的總結報告,提出并討論議員提出的議案并進行表決,林林總總,在大會開始之時就已經安排了至少一百多項議程。
四級會議制度作為紹圣新政的重大成果,在大宋的制度下成為了中樞傾聽民意,制衡黨派的重要措施。特別是在徽宗以后,相權不斷擴大君權不斷削弱的背景下,四級會議對于內閣的制衡更具有預防莽操的重要意義。
而且,在各路也陸續建立了相仿的四級會議制度。尤其是在兩江兩浙閩粵這些沿海沿江工礦商貿發達的區域,仿制四級會議的“理事會”、“咨意會”、“民意會”都已經普及到縣一層。縣一下的鄉鎮也普遍的實行公推公選的地方自治制度。曾經有人擔心這樣做會不會造成五代割據之禍,但是五六十年的實踐表明,在區域間的經貿活動足夠活躍的基礎上,即便是鄉鎮自治,中樞對于地方的影響力反而是增強了而不是削弱了。
在當時,能夠入選四級會議的代表本身也有著嚴格的要求,因為士大夫們都認同一句話:無恒產者無恒心,想要能夠積極而又持續的投入到國家政治生活中來,僅憑嘴巴上說“忠君愛國、為國為民”是不靠譜的,必須要有殷實的家底做支撐。因此他們在立法時就對選舉人和被選舉人都提出了要求:
士:選舉人要求至少是接受過完整學堂教育,可以流利的書寫和進行運算;被選舉人要求曾經參加過省試,不論名次如何。
農:選舉人要求是自耕農,即擁有自己的地權;被選舉人要求有至少五十畝以上的耕地,或者有等量產出的山林、湖泊等。
工:選舉人要求至少是開辦三年以上的家庭作坊的擁有者,被選舉人要求年納稅額不小于一百貫,且至少雇傭不少于五十個工人。
商:選舉人要求至少擁有營業三年以上的店鋪的所有權,被選舉人要求年納稅額不小于兩百貫。
除了這些硬的門檻之外,另外還有一些其它潛在的規則,比方說曾經受過刑罰的人被普遍認為是沒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的,另外女子即便擁有產業(很多寡婦在經營上也有不遜于男人的天賦),但是在登記選舉人和被選舉人的姓名的時候,也會被自動忽略。
一屆議員的任期是六年,四級會議每兩年改選三分之一,對于連任沒有限制。但是由于路議員不是由州、府議員們閉門開會選出,而是由縣議員們投票選出,因此每到改選的年份,各路議員及希望成為議員的競選者們都會紛紛下到縣城里面去,挨家挨戶的找縣議員們懇談。可是縣議員手上的票也不是他們自己的,他們還要回頭去和把自己選上來的鄉鎮里的鄉親們商量,因為他們也怕如果選錯了人,回頭宗族叔伯、鄉里鄉親的也不會給自己好臉色的——連任那就無望了!
正是因為每一次的議員改選都有了如此多的變數,即便那些在地方上經營數百年的豪門望族也不一定能保證每一次的代表中一定就有自己的人。要知道,那些無孔不入的報紙訪員們正一個個如尋找到了臭雞蛋的蒼蠅一樣,圍著每一個票箱上下飛舞呢。而一旦傳出在選舉過程中舞弊而又被證實了的話,那么后果是異常嚴重的:不僅要重新投票,舞弊的涉及方將被處以終身不得參選的懲罰——這個懲罰不僅僅是針對哪一個人,而是針對整個家族,三代血親,九族之內,終身不得參選。這個打擊,足以上一個百年豪族變成百年衰族。
但是每一次選上之后的成就感又是如此之大:要知道你不僅可以瞻仰皇帝陛下的龍顏,參加在皇宮中的盛宴,更可以面對面的唾沫星子噴到首相大人的臉上去呢!因此每一次四級議會召開的時候,原本應當是一群讀書人優雅而得體的商議國家大事的情景總會無情的變成不同集團之間臉紅脖子粗的菜市場罵戰。
趙擴最討厭這種吵吵鬧鬧的地方了,他的御醫一再的忠告他,要靜養要靜養,可是在四級會議上想安靜一分鐘那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想過做皇帝,六年前,呂君瑞、趙汝愚和韓侂胄聯手起來發動宮變把光宗趕到太上皇的位置上的時候,他抵死都不肯做皇帝,甚至躲到衣柜里都不想出來,但是呂君瑞這個老頭子竟然把他生拉硬拽的從衣柜里拽出來,強行套上皇帝的衣冠拖到眾人面前——直到那時候他還在大喊:“莫害我!”
呂君瑞強硬的回答道:“寧害君,莫害社稷!”
對于這位曾經把光宗逼的口吐白沫,當場昏倒人事不省的強相,趙擴在他的面前只有瑟瑟發抖做耗子科的份兒。
那一刻,呂君瑞他不是一個人在戰斗,他代表了全體大宋士大夫,神宗朝的時候官家尚可以隨意罷相,但是從哲宗朝開始,就沒有一個皇帝有勇氣行使這項權力了:哲宗朝的石越,徽宗朝的章惇、蔡京,世宗朝的秦檜、虞允文,孝宗朝的周必大、呂君瑞,光宗朝的趙汝愚,當朝的韓仛胄,不論其賢愚忠奸,各個都是無周公之名,而有周公之位。
想當初,一百年前,宋哲宗突然病故的時候,向太后召集群臣商議擁立新君之時,向太后提議立端王趙佶,章惇當即出班強烈反對:“端王輕佻,不可為君。”而德高望重,在朝野上下無人能制的石越卻頗為曖昧的道:“可立端王。”消息傳出禁中,天下皆驚,呂惠卿在太原聞之,哀泣半夜,吐血三聲,持子女手淚目曰:“石越,曹莽!曹莽!”當時眾人皆以為大宋將王,但誰能想到石越竟然是周公一樣的人物,制定內閣、四級會議、三法司分權的制度,使君王享盡尊榮,而行政之權卻盡歸宰相,立法之權出于民眾,司法之權統一于終身任職的法官,三者相互制衡,竟然不但保住了大宋江山百年無大變,更一步步的走向繁榮昌盛。時至今日,絕大多數的宋人都認為大宋的命數至少還有五百年的上坡路可以走,更甚至已經有人出書論著:“歷史已經終結,自紹圣以后的一切,都是石燕公的注腳。”
此刻,這位曾經叱咤孝宗、光宗兩朝的元老正緩步走入議事大廳,議員代表們紛紛朝他歡呼,弄得在臺上主持議會的韓侂胄尷尬不已:因為剛才他入場的時候,迎接他的只有一陣陣的噓聲。
說來也是他運氣不好,當初他從趙汝愚手上接過來的是多好的一盤棋,卻硬生生的讓他下的這么臭。連老天爺都來湊熱鬧,三天兩頭的瘟疫、雪災、地震、洪水、干旱、臺風……一貫不喜歡拋頭露面的趙擴都把大相國寺走了七八遍,差不多記住了沿街都有幾顆梧桐樹。可是皇帝只負責和神仙們打交道,要安排善后、處理那哀鴻遍野的流民還不是得要韓大丞相出頭,他感覺自己這幾年的首相做下來,真是心力憔悴。雖然趙擴還想讓他再干一任,但是韓侂胄真是覺得自己干不動了——如果呂君瑞這時候跳出來是想來接他的班,那真是再好沒有過了。反正現在誰來當這個首相就是要放在火上烤。
變法變法,《東方旬末那一撥子人天天就在叫著變法,變法真的是那么容易的嗎。呂君瑞這次到汴京來做的公開講演早就在報紙上刊登出了全文,韓侂胄也都一一看過了:簡直就是不值一駁:各路已經有常平倉了,再搞普救寺,是覺得中樞養的人還不多嗎?留正就搞過新官制,想壓縮中樞編制,結果部寺的數目是下去了,但是人數卻上來了。趙汝愚也搞過官制改良,結果呢,汴京城喝大碗茶的百姓都知道:“改良、改良,越改越涼,冰涼!”
還有那什么賣掉官辦企業,哼,這是要斷了多少人的財路哦,呂老頭也就不怕沒命沒藍田了啊。廢掉鹽鐵專賣和大財閥大家族的特權,老呂頭是要和整個大宋的有錢人做對,還想能獲得有錢人組成的四級會議的支持?韓侂胄在臺上矜持的冷笑著,準備著看著老呂頭的笑話。
不出他所料,老呂頭的動議剛剛一提出,就收到了河東路的幾個代表的強烈質疑。其中有個毛頭的小伙子,也不知道是哪一家的新鮮小子,徑直的就站起來對呂君瑞道:“老呂相公。您是藍田三百年的大族出身,我是一個礦工的兒子。您認為我和您誰跟了解窮人的狀況?誰更能代表他們在說話?”
呂君瑞平靜的看著這個小伙子:“沒有錯,我們都背叛了自己的出身。”
他的回答引起了滿場的掌聲,那個小伙子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趕緊退了下去。伴隨著他的還有來自南方代表們嘲笑的噓聲。
經過整整五天的唇槍舌劍,終于到了投票表決日。無數的報紙訪員在門口的臺階上坐著,交流著消息,焦急的等待著里面那個讓人激動人心的時刻的到來。
四級會議的投票方式采用的是分組投票,即士農工商四個組分別投票決定支持或者是反對形成本組的投票意見,如果投票結果是二比二的話,那么士就擁有額外的決定權。
最先達成表決意見的是商組,南方各路(除益州路)和陜西路一致投票贊同呂君瑞的三項變法主張,獲得了多數票。
這個消息被傳播了出去,訪員們匆匆寫下快訊,交給自己的隨從帶回報紙準備立即排版加印號外。
第二個形成表決意見的是工組,在這一組的投票中反對派的意見占據了上風,他們以壓倒性的優勢通過了否決票。
第三個有結論的是農組,他們爭論的很激烈,只不過有意思的是,在前兩組中支持呂君瑞的大多數南方人,而在這一組總支持他的卻是北方人。南方人反對他的堅決程度和在前兩組中支持他的程度不相上下。最終經過三個時辰不間斷的辯論,終于在午飯后他們達成了的意見:反對。
訪員們在外面匆匆寫著快訊,隨從們跑來跑去,坐在報社里的筆桿子們不停的寫著評論,報童們挎著小斜包在街上不停的叫賣,茶館里的報博士們也對最后的結果不定的做出預測,整個汴京似乎人人都在談論這個,即便是賣煮花生的王大娘、幫人縫鞋底的孫二嬸也在一邊招徠生意的同時一邊打探著客人的口風。
最后一個組,也就是士組的意見遲遲沒有出來,韓侂胄焦急的在高臺上走來走去,作為一屆內閣首相,他也只能和報紙訪員們一樣焦躁不安的等著,一壺碧螺春也不知道讓他喝了多少回水了,都快淡的沒有任何味道了,可是他還是不叫人換一壺。
忽然,一個侍者從那緊閉的房間里面走了出來,他手上托著一個盤子,盤子里面有一個小盅。侍者走到大理寺卿跟前,將盤子遞到他面前,已經七十六歲高齡的大理寺卿莊嚴的扶了扶獬豸冠,打開那個小盅,在場的幾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直到大理寺卿讀出紙條上的字:
支持!
外面沸騰了,兩票對兩票,而且士組是贊成票,呂君瑞的勝利已經是板上釘釘。
外面的訪員們正開始收拾東西順便構思新的社論的內容的時候,士組討論房間的門又被從里面鎖上了,直到天色漸漸變黑,他們搖鈴喚來侍者送來蠟燭,新的一票卻遲遲沒有送出來。
里面到底還在討論什么……韓侂胄焦躁不安的想道,他中午好像就沒有吃飯,晚上也沒有……胃里火燎火燎的難受……
正在他按著自己那疼得厲害的胃部的時候,那一扇門終于又開了,這一次走出來的是呂君瑞。韓侂胄望向他,清晰的看見,這位精力旺盛的老人正朝著自己投過來意味深長的一笑。
他,獲勝了!
三票對兩票,呂君瑞新政就要開始了! 請記住:飛翔鳥中文小說網 www.fxnzw.com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