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主天下 第十五章 相見

府上沒了師傅和靈毓師兄，我就稱霸王了。管家們雖按照師傅指令，除了洋文課之外，不讓我輕易出門。但是我和新顏基本同樣的身量，每次需要出門，新顏就換上我的衣服在床上睡覺，我就換上小廝的服裝從側門偷偷溜出去。

元府本就規矩極嚴，下人們不可私下議論主人，更是不敢起疑或者相問。

我也開始了英文課程。老師是教堂的瑪莎修女，她二十歲上下，是英國人，每次說完一句話的結尾總要加上“阿門”，再在胸前畫一個十字。

瑪莎修女的中文很是標準，我一直沒理解為什么有人會愛上帝——一個無法見到的人物。但瑪莎說上帝無處不在，我們見不到是因為心不至誠，上帝在幫助我們每個人。瑪莎看我一副不相信的神情，也不強求。

瑪莎的中文說的極好。她一頭金色的長發，湛藍的眼睛，仿佛西方油畫中的女神。我好奇瑪莎是否想家，瑪莎說有上帝，有需要幫助的地方就是家。瑪莎是我第一個認識的洋人，也是我第一個亦師亦友的好姐妹，很快，在她的幫助下，我的洋文迅速進步，凡是遇到不懂的地方，瑪莎總是耐心解惑。

聽到師兄的九書計劃，瑪莎也頗為興奮。我們一起框定了大綱，先介紹西方的紀年方法公元，以及歷史范圍從公元后開始介紹，主要介紹的區域為歐洲和美洲，介紹的國家以英國、法國、德國、美國、奧匈帝國和俄國，同時再加入宗教的介紹。

師兄有時候政務忙完的早，也會來教堂坐一坐。

雖然我不是很關注政事，但在北平，已經是亂象紛呈。洋人和中國人在吵架，滿人和漢人在吵架，新派和保守派在吵架。只有教堂仿佛是世外桃源，被憤怒的世人所遺忘的一隅，十字架上的基督憐憫地看著眾生。

師兄的額頭不再光潔，眉間漸漸有了皺紋。我每次都用肉肉的手掌想撫平師兄的皺紋，一下一下，卻怎么也撫不平。

但師兄見我的時候雖總顰著眉，卻燃燒著熱情和朝氣。在夕陽的余暉下，師兄的眼睛熠熠發光，說著他們的計劃、他們的進度和他們相信會給整個中原帶來的改變。

我和師兄坐在十字架下：“師兄，你相信這個世界有神嗎？”

師兄答道：“我信，但吾國吾民已經無法等到神的救贖了，我要開始自救。如果耶穌靠犧牲自己獲得世間的正義，我也愿意做那個殉道者，換來吾國吾民的平安。”

十字架下，余暉投在師兄的臉上，忽明忽暗。我突然間深切的感受到了師兄的堅毅，師兄的理想，卻還有著師兄的無奈和無力。

“師兄，你不是孤獨一個人，有冬末，冬末一定會和你一起努力的。”我握住了師兄的手，堅定地說道。

我雖然知道師兄在政客們眼里是新黨，是儒學禮教的叛徒，是離經叛道的罪人。可是在我心中，師兄是真正的士大夫，是真正的“為天地立心，為萬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英雄。

“傻丫頭。”師兄又寵溺地揉了揉我的頭發。

我負責編撰的《西方歷史》在瑪莎的幫助下，終于進入了正軌。隨著與瑪莎的朝夕相處，我的洋文也進步很快。連石子明兄聽著我的洋文，也是大為贊賞，說再過幾年，我就可以出國留學了，成為新時代女子的留學楷模。

“我不想成為楷模，只想陪著師兄，看著他實踐理想就好。”我心里默默念道。

同時，我和瑪莎也開始合作編撰一本英漢詞典。瑪莎告訴我洋文也分好多種，她祖國的語言叫做英文，法國的叫做法文，還有意大利文、西班牙文。他們之間都是通過詞典可以互相查閱和翻譯。

于是在學習的過程中，瑪莎寫英文注釋，我負責中文注釋。我們合作的英漢大詞典也慢慢的由薄到厚。

在寫到文藝復興時期時，看著許多追求真理和自由的人，如哥白尼和布魯諾為真理燒火而死，家破人亡，我不能自已。師兄看著我淚眼婆娑，一邊擦著我的淚水，一邊吟著培根的詩句“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死，兩者皆可拋”。

我依偎在師兄的懷里，他不知道的是，我是在擔心我的復生師兄成為新法的殉道者。我心里默默的下了決心，即使拼盡全力，也一定要保護好師兄。

雖然反對的聲音從未停止，但師兄們的改革正在繼續推進。師兄興奮的向我描述著年輕的皇帝由開始的忐忑躊躇到現在的堅定不移，皇帝頒布了給所有大臣的詔書上寫著“變法，為國之器具，雖困難重重，望君們百折不撓，奮勇向前。”

朝廷上，師兄和公孫兄負責改革吏治，建立了新的選拔官員制度。公孫兄他們堅持完全廢止四書五經選人的制度，而是以策論作為取士新的單一標準。師兄堅持用中間政策，堅持在保留原有科舉制度的基礎上，增加新的茂才取士。

因為師兄他們太忙，所有書的校對工作都由我請纓接收了。一天正在和大家一起校對文稿，又聽到了師兄們在隔壁屋子為這件事情所起的爭論。

師兄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切不可完全廢除科舉。大家想想，現在的朝廷命官都是科舉出身，天下的讀書人都孜孜讀書科舉經年，這樣的政策會讓我們與士林為敵，讓我們與所有的讀書人為敵。”

接著，有濃重的廣東口音響起反駁道：“國家就是被這些只會之乎者也的書呆子把持才會落到如此落后田地。如果再選他們為官，尸位素餐，魚肉百姓……”

是為民兄。為民兄的意見最為激進，我其實不喜歡為民兄的意見，太過離經叛道，蠱惑人心，細細想來，卻總是有各種不妥。政治本就是前進一步萬丈深淵，需得萬般小心。

“變法宜緩緩矣，我們現在應該是更多的結交盟友，讓更多的人支持新法，而不是四面樹敵。”師兄繼續闡述道。

“商鞅變法，均為立木為信，中間派是沒有生存道路的！”公孫兄的聲音也響起。

師兄繼續努力道：“朝中各地有識之巡撫皆認同新法，紛紛上奏附和變法為國之根本，我們應該團結他們，不該破壞現有局面……”

漸漸地，師兄的聲音低了下去，我知道師兄放棄了，我不知道孰好孰壞，只能盡力幫助師兄做好我能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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