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螢飛舞,夏蟲嘁嘁。
端午的夜有了初夏的氣氛。
文橋巷的安靜和游園會的喧鬧形成鮮明的對比,小庭院的爆炸并沒有驚動十戶九空的巷陌,小戶人家早已拖兒帶女,三三兩兩結伴而行,去參加西湖的游園集會。梨園的戲臺班子,舞樂坊的張燈結彩,街道擁擠,端午佳節沉浸在嬉鬧的氣氛之中。
月光悄悄的爬上柳梢頭,喜悅,祥和籠罩著整座杭州城,與文橋巷的血腥肅殺形成鮮明的對比。在流光溢彩的大紅燈籠照不到的地方,鋪展開一場血腥的你死我活較量。
宋昭遇過各種心狠手辣的匪徒,其實不乏比陳仲卿更歹毒殘忍的家伙。他卻從來沒有遇到過像他這樣冷靜理智到近乎冷血的怪物。弱不禁風的讀書人,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扭斷他的脖子,但是對方卻能充分利用形勢,打一場措手不及的埋伏,這份膽氣和魄力,恐怕也只有聚福樓的幕后老板才配得上。身形魁梧如同金剛羅剎的宋昭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樣的書生,才會隨身攜帶著短刀和石灰等陰人的東西?
他咳嗽了一聲,嘴角邊的空氣染上一小片的猩紅,宋昭努力的撐起眼皮,用僅剩的一只眼緊緊盯著陳仲卿。想努力的看清這個面慈如佛心腸毒過蛇蝎的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月熒如流水,輕柔的籠罩在短刀上,閃爍著鋒利的寒芒。
“莫道書生無膽氣,一卷經書撼昆侖。”
“君子有諸己,而后求諸人。”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
陳仲卿一邊小聲的念叨腦海里走馬觀燈的詩詞名句,一邊拖動著楊平的尸體挪到角落,現在他最頭疼的是如何處理這兩個半死不活的人。他們已經看過自己的長相,絕對不能讓這兩個歹徒繼續活下去,既然是秦韶游找上了他們,那么幕后主使一個也逃不掉。
他本是卷入了汴梁陰謀政變的人,又怎么會再多生事端?斬草除根不留痕跡才是恪守的信條。
沾滿血的手在楊平半死不活的尸體上摸索了半天,終于在他懷中摸出一小片的銅牌,上面單刻著一個平字,還沾染上半面的血漬。陳仲卿將銅牌收進了懷里,揪著對方的后腦勺,狠狠的往墻角一塊大青石撞上去。
一邊砸一邊罵道,“做這種勾當還帶著身份牌,能不能有點職業素質。”
一下,兩下,三下…月光下只有血肉骨頭撞碎在石頭上的聲音,如同屠夫手里牲畜的悲鳴,倒在正對面的宋昭眼睜睜看著自己結拜兄弟臨死之前遺留在臉上最后一抹的不甘和怨恨,直到被陳仲卿將整張臉砸的分辨不出人形。
“喝…”
他在拼命的掙扎。
注意到宋昭這邊的動靜,陳仲卿回過頭,看著雙目睜圓的壯漢,笑著對他說道,“不好意思,我需要毀尸滅跡。要是官府辨認出你們的身份,會對屋里那位姑娘不利。既然下手了,我就權當送佛送到西,來年清明,給你們多燒點紙。”
宋昭握緊了拳頭,臨死之前的回光返照讓他試圖掙扎著爬起身,如同一尊鮮血淋漓的銅骨巨鐘站了起來,怒目睜圓盯緊了站在角落一臉無辜的書生。
他哪怕是死,也要將陳仲卿碎尸萬段。
這種手段毒辣的書生,不能留,死也要拉他陪葬。
宋昭一步一步向陳仲卿走來,他將插在身上的短刀拔了出來,刀刃對準了陳仲卿。不過對方卻一臉淡然笑意的望著他,在距離五步時,他的視線突然望向自己的身后,驚訝的說道,“咦,老賈,你來了。”
宋昭一驚,以為身后有埋伏,猛然回頭。卻發現空無一物。
陳仲卿在他回頭這一刻突然出手,手中的尖刀晃過一個半弧度,朝著他的腎臟扎進去,然后握緊了刀柄,橫向旋轉九十度,雙手同時用力,從左腹向右,一直拉扯出一道寬大的血口。
鮮血飛濺,腹部出血如同泉涌。
完成這道刺殺之后陳仲卿立刻往后退了好幾步,走到寬闊的地帶,避免被宋昭逼到退無可退的死角,他眼神陰戾的盯著八尺壯漢,冷聲說道,“我一向不喜歡你么你這些習武的,總是強悍的出乎意料。他娘的,今晚原本答應了蘭亭大人參加游園詩會,卻被你們這兩個混蛋給耽擱了。”
宋昭跪了下去,這一次他再也沒有站起身。
像一座巨山,轟然坍塌。
夜晚又重歸平靜,陳仲卿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飛揚跋扈的富家子弟花錢辦事他前世也不是沒見過,但第一次落在頭上時,心里還是有一絲的緊張和戰栗。
等了半響,直到確認對方不可能在站起身之后,他才松一口氣。
不過庭院里突然響起的聲響卻嚇得他差點握不穩刀。
“少爺,剛才你叫我?”
面色蒼白的陳仲卿抬起頭,看見老賈正穩穩當當坐在矮墻上,左手領著一壇女兒紅,一條腿懸在矮墻上搖晃,另一條腿彎曲著,一只手搭在上面,他笑著問道,“怎么了?少爺,你今晚不是要參加游園詩會嗎?”
如果不是那張滿是皺褶的臉,陳仲卿還真以為是某個出世的高手。
老賈完全不在意陳仲卿在這里了結兩個人,把喝到一半的女兒紅放到一邊,說道,“去吧,這里交給老賈就行了。老賈入住陳家為仆多年,料理善后本來就是分內事。我是太老爺養的死士。”
聽到老賈說這些,陳仲卿楞了一下。南晉官宦富貴人家以養死士為風,他沒想到自家老爹暗中養的鬼,居然是貌不驚人的老賈。
既然此刻表明了身份,他沒必要繼續在這里糾纏下去。打了一個招呼把凌亂不堪的爛攤子交給賈三。床上的宋綰綰睡得很平穩,根本不知道庭院里發生過腥風血雨。
陳仲卿也不想讓她知道。
“老賈,今晚你守在這里,保護好宋姑娘,我擔心秦韶游還留了一手。對了,你能挑幾個二品的高手?兩個?三個?”
老賈搖了搖頭。
陳仲卿聽得有些絕望,“不會一個都打不過吧?”
“呸。”
老賈鄙夷的望了少爺一眼,不屑的說道,“老賈在杭州城內無對手。”
陳仲卿當然不相信他說的話,“可拉倒吧你,老賈我跟你說,要是真有人來,你能拖就拖,拖不動帶著宋姑娘撒腿丫子跑,我留在這里只會礙你的事。反正仲虛兄長是兩浙路經略使,要是被他知道自己弟弟在杭州城內遭人下毒手追殺,就算是天王老子要保他秦家也罩不住。就算我們家可能失勢,也要拉著他們秦家墊背。”
老賈努努嘴,一副嫌棄的神情。
如果不是避難在外不便透露身份,陳仲卿還真想丟出身世來個精彩的裝逼打臉劇情。但現在汴梁還沒傳來音訊,他暫且只能忍耐。
等到金鱗遇風云化龍,杭州風雪滿城,他一騎絕塵,一鳴驚人。
最后向老賈交代了幾句,轉身出門。掐算了一下時間,游園詩會才剛剛開始不久,陳仲卿還有機會趕過去。
短靴腳踏在青石板上蹬蹬作響,如同密集的鼓點,陳仲卿憋著一口氣跑出了文橋巷,快到巷口的時候,他回頭望了一眼,正好看到老賈盤坐在墻頭上的背影,在柳梢頭的月光籠罩之下,背景像極了某些出世高人或者陸地神仙。
如果不去想那副扣鼻屎的猥瑣模樣,陳仲卿還是會羨慕罵一句。
“真他娘的高人風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