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節的喧囂熱鬧并沒有渲染到這片冷靜的權貴宅落,某些人還在惴惴不安中等待著最后的結果。偶爾深巷里響起的犬吠和腳步聲讓他們豎起了耳朵,驚恐注視著被黑暗層層包裹的夜色、
樞密使的爪牙還在皇宮里抓捕參與直接政變的人員,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哪里會是宮廷侍衛的對手。貂寺黃世良半瞇著眼睛,冷眼打量這座金碧輝煌宮殿里的生殺大戲。被麻繩反捆手背的文官強行跪在紫宸殿前的大理石臺階下,御前侍衛的刀已經架在了他們脖頸上,宦途和人生算是走到了盡頭。
主謀韓文彥,李當先,呂公明的腦袋已經懸掛在大慶殿之外,至道改革的南晉三杰最終落得這樣的下場,怎么不讓當朝千百文官寒心。
最終仇恨和憤怒占據了他們的心,有些人在斗爭中被打的頭破血流,但是卻沒有屈服。
橫豎都是一死,他們豁了出去。對著站在他們頭頂上作威作福,手執神殺大權的樞密使破口大罵。
“閹狗,我恨不得生吞活剝了你!”
“黃貂寺,你給我記住,國子監張正清,在地府等你下來!”
“我輩讀書人,不向閹宦低頭!”
“子青兄,別哭啦,沒喝完的酒到地府再喝!我輩讀書人最不缺的就是骨氣!”
站在宮殿門檻前的高大身影望著汴梁城上空璀璨的煙花,默不做聲。他似乎對怒斥和痛罵并不在意。
煙花易冷,轉瞬即逝。
過了半響,煙花散去。他半瞇著眼睛低垂下頭,用陰冷的眼神打量著每一張鐵骨錚錚的臉,不屈,憤恨,不甘。
唯獨看不到求饒。
貂寺黃世良十一歲入宮,什么陰謀詭計沒有見過。最終心里的那一抹傷春悲秋也被冰冷的理智壓了下去,他細聲細氣的嘴里只吐出一個字。
“殺!”
讀書人可恨,也該殺。
刀砍落地,人頭滾滾。夜晚的冷風凝固了熾熱滾燙的血。殺完了參與政變一行人之后,黃世良踩著靴子反身回紫宸殿,他還要給皇帝一個理由,光明正大殺盡文武百官的理由。
走到一半時貂寺黃世良停下腳步,回過頭對身后人吩咐道,“記住了,與今晚政變有關聯的人,一個也別想脫身事外,哪怕錯殺一千,也千萬不要放過一個余黨。放過了一個,你們提頭來見!”
陰冷的聲音剛落下,一朵璀璨的煙花在黑暗的空中炸開,黃世良抬起頭,恰好看到了這一幕流光溢彩的仙女散花。
此時烏衣深巷某一座宅院里,坐在后花園的陳仲卿也剛好抬起頭,看到那一抹的璀璨。
但是他沒有那個閑情逸致。
陳仲卿坐在石板凳上,小心翼翼的擺弄著花雕酒壇,在他周圍還放置了四五個手巴掌大小的酒壇,還有一堆從鐵匠鋪里找來的尖銳邊角碎料,之前棄置房中角落一直沒用,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他聚精會神的盯著壇子,把木炭擺放在最底層,依次往上疊加硫磺和白色的硝粉,用木頭壓實,然后小心翼翼的混著米漿和魚膠沾在了酒壇外面,之后轉動了一下,確認那些鐵碎不會掉下去。
完事用袖子抹了一下額頭,全是細密的冷汗汗珠,今晚的夜風和烏衣巷的稀薄人煙一樣清冷。
他在為自己發愁,要一個文科生來干技術宅的事,簡直就是手殘黨的噩夢。
如果說穿越到一個完全沒有聽說過的朝代是不幸的話,那么沒享受幾天的日子就遭到了宮廷政變的波及,甚至還有刑場砍頭的風險,就是災難。
他只想做一個吃喝玩樂不用費心思的官二代,這副身軀的原本主人就是這樣,生活安逸無憂無慮,不思進取,除了被他父親罵不成器之外,其他時間都活的很清閑自在。既然大家都覺得他成不了大器,也就沒必要順著世俗的路線往上爬。
不過現在發現當官二代還得冒著誅九族的風險。很是惆悵啊。他好日子還能瀟灑幾天,怎能落得滿門抄斬的下場。
從最近幾天聽到的只言片語風聲和父親與叔叔之間的關鍵對話可以猜出,當朝皇帝不堪被樞密院事一眾宦官把控,制圖借助丞相李當先中書門下政治勢力在今晚發動政變,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走漏了風聲,以丞相為首的清流文官集團恐怕難逃屠戮的厄運。聽起來像有唐文宗甘露之變的味道,看來走到哪里,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王公貴族宅院林立的都城區還沒響起馬嘶人沸,不知明早起來又有幾家墳頭添新愁。他來到這里還沒過上幾天舒適日子,還不想落得引刀成一快的下場。
削尖的一根木棍擺放在身邊,他擺弄好了最后一壇花雕酒壇。
瞎了左眼的老仆捧著最后一堆白色的粉末跑到了陳仲卿面前,小心翼翼的擺放在桌上。老賈撓了撓臟的快打結的頭發,盯著忙碌的少爺呵呵傻笑。
陳仲卿很無奈的搖搖頭,這個頭發半禿的老仆是自己身邊唯一能用的人。除了邋里邋遢之外,最重要的還是對陳仲卿言聽計從。
“把東西放這邊就行了。”
陳仲卿低著頭沒有說話,他小心翼翼的把最后一把硝放入壇內,用木棍壓實之后再把口密封,然后將壇罐悉數裝入布袋之中,使勁的打了一個結。拎起來上下晃動了一下,確定不會在走動中被磕碰破碎。
硝石,硫磺,木炭,做黑火藥的必備材料,他已經做好了輸死拼搏的準備 就算沒有為了這個家的打算,起碼要保住自己的命。
老賈在一旁湊著熱鬧,他突然嘿嘿笑出聲,還沒等陳仲卿開口就直接說道,“我就覺得少爺其實很厲害,只是一直在裝傻子而已,連老賈都能看透,他們還看不穿,真傻。”
陳仲卿回過頭白了他一眼,說道,“老賈,你這馬屁拍的跟你滿身都是茅廁味一樣臭,趕緊滾回去換身衣服。”
“好咧,少爺。”
想到等下就能喝上花雕,老賈轉身就跑,比誰都快,都看不出這家伙有七老八十的樣子。
“等等,老賈。”
老仆停下腳步,回過頭,神情木訥的盯著少爺從懷中掏出一些碎銀,塞到那壑縱橫里滿是污垢的老手中。
“少爺這…太多了…老賈喝一壇花雕,一壇就夠了。”
瞎了左眼的老仆笑得更開心了,口頭上說著不用,但實際上卻拿著銀子往兜里揣。
“拿著吧,今晚上元佳節,喝好吃好。”
“呵呵,上元佳節,吃好喝好。”
敷衍的應答對方一聲,陳仲卿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氣,準備離開。
老賈掐了一把鼻涕,使勁的把手在袖子上抹干凈。把銀子小心的裝入懷中,他咧著嘴,露出一排臟兮兮的黃牙,做出一個舉杯喝酒的動作,表情憨厚笑著說道,“少爺,等下回來整一壺花雕?”
陳仲卿的腳步停頓了一下,他回過頭擠出一個笑容。
“嗯,等我回來,咱整一壺花雕。”
他雖然對于這位侍奉了陳家三代,鞍前馬后的跟在他身邊的老仆沒什么好感,但也不忍心將一個無依無靠的老人卷入這么危險的陰謀之中。何況這是一場危險的刺殺,一旦事情敗露陳仲卿做好了亡命天涯的準備。在此之前他不會讓那個叫王長安的家伙有好日 領完陳安之的銀兩之后,老賈轉身就走,表情愜意的伸了一個懶腰。今晚的汴梁這么熱鬧,自己也該去湊一湊了。
支開了老仆之后,陳仲卿一個人悄悄出門。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不知文宣橋這一片烏衣巷過了今晚,會有多少戶人掛上凄慘的白燈籠。
抬頭望向清冷的月光,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今晚的汴梁都城,恐怕會死很多人吧。
“風緊,扯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