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和明了國營單位之間的關系,計劃經濟時代,大部分都是一個爹。
比如各個單位經常互換自產的產品,我拿白糖換你豬肉,你拿搪瓷缸來換我菜刀也行。
再夸張一點的單位,印刷廠是自己的、幼兒園是自己的、醫院是自己的、水廠是自己的,甚至于養豬場都是自己的,自己食堂吃剩的東西再拿去豬吃,豬長胖了再給人吃,人吃剩的再給豬吃。形成了一個循環,這么一說,怪惡心的。
國企單位里面扯不清死說不明白的關系。這種算“混搭”關系戶,都在國營單位混,都會互相留個臉。
李和笑了笑,對邊梅說,“你們是挺吃香的,真是羨慕不來”。
邊梅臉上頓時多了幾分得意,大了些聲音說,“誰求不著誰啊?他們今天要是敢甩我臉子,他們用到我的時候,到百貨公司求著我都沒用。”
李和點了點頭說,“所以辛虧遇著你了,要不然我只能去南門地攤上買點東西了。”
邊梅說,“咱可是同學關系,你不是一般人,你是大學生,前途好,說不準哪天我就求著你了。別覺著我勢力,人活一輩子,關系兩個字,還看不透,不是瞎活嗎?”
邊梅突然又轉了話題說:“你們吃完趕緊回去,別留過夜,一幫小年輕大冬天神經病一樣,袒露著胸,衣服上的破洞用膠帶貼上,褲兜里裝著白酒瓶,喝的醉醺醺的,在電影院門口、鬧市區,很容易找茬鬧事兒。”
李和點了點頭,“吃完就回去,放心吧。”
邊梅說,“金建華還記得吧?”
見李和犯楞,邊梅直接說道:“以前就坐在你后排,現在人家開著大汽車,在縣里運輸隊,經常偷帶一些上海的緊俏貨,都是我來銷。一件成本價26塊的風衣知道轉個手,能賺多少嗎?”。
李和略帶好奇的說,“30?”
邊梅沒好氣的說,“那是搶錢!”。
語氣緩了下,又說,“但也差不多吧,能有20塊,我跟金建華,四六分成,你看這就是關系的用處。還有你看,就是劉振國,你同桌你不可能不記得吧?”
李和說,“這個我肯定記得”
邊梅說,“他爸管著火車皮調度。”
說到這,她警惕地看了看周圍,見沒有人朝自己這邊看后,又低聲說道,“你看簽個字的事情,多簡單,連打個噴嚏的功夫都不到,就是有幾百塊到手。別人起早貪黑、累死累活,一年到頭拿到手的工資,興許還沒這么多。對了,咱酒廠的王主任,還是通過我關系調度火車皮的。”
李和皺眉說道,“這個事情做起來…”
邊梅搶過話,低低地笑了笑,“幾方都有利,何樂而不為?”
李和看著柔弱的邊梅,愣了愣神。
這妹子剛才還瞧不起投機倒把,怎么轉眼,自己就干上了,這不就是倒賣批文嗎?
這妹子太超前了,基本就是個拉皮條的掮客。
關系掮客的行為路徑,其實很簡單,穿針引線于行賄受賄。其需求動力可概括為一句話,“有錢沒地方送,有人送不敢拿。”
與之對應攛掇人去跳坑鉆洞的,也有一句話,“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邊梅跟剛剛還鄙視投機倒把的完全是兩個人,臉色轉變之快,令李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京劇中的臉譜。
她又陸陸續續說了好多人,電力局,醫院,各處國企單位羅列了一大堆。其實中間說的大部分人,李和還是有印象的。
“牛生,就是你們男生給起綽號叫牛牛一的那個,現在在…”
邊梅話匣子一旦打開,仿佛永遠也關不上。
李和笑了笑,不好去勸什么,人一旦到了興奮點,別人費再多口舌,都很難打消。他只得委婉地說道,“我覺得生意上賣賣衣服,夾帶一些緊俏商品是可以的,其他事情,摻和上,不是太好吧?”
邊梅輕輕地哼了一聲,“你這人上學的時候,就有點冒傻氣,膽子小。要知道,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你看看現在什么社會了,再守著舊的一套,西北風都喝不了。”
這時菜上來了,邊梅收了嘴巴。
一盤水煮魚、一盤紅燒肉、韭菜炒蛋、還有一盤大白菜,看起來顏色還都很不錯。
老四深吸一口氣,鼻腔里滿滿的紅燒肉香味。別人都沒動筷子,他也不好下手,只是那味兒催命似地鉆進鼻孔,引地唾液不斷分泌。
“喝點不,這里啥酒都有”,邊梅問李和道,同時熱情的給老四夾了菜,“小妹,盡管吃,不要客氣,我跟你哥聊會天。”
老四面上猛然一喜,隨即又遮蓋下去。相比于兩人低聲不知道聊的啥的內容,好菜好肉的誘惑力無疑更大。
邊梅說,你看吳青峰在電力局是管附近這一片的,出門誰敢惹她,就能光明正大的說“這們是我的管轄范圍,誰敢不聽話,不然讓他立馬沒電。”
李和第一次發現,光明正大這個詞可以這么用。
和邊梅聊的越多,他心里總算是放下了幾分,不過還是打算先看看再說,人不可貌相,也保不準是自己看漏了眼。
不過在李和剛來,這姑娘沒表面那么粗獷,他還是愿意提點幾分的,就看日后這姑娘會不會做人了,現在說得再多也沒用。
李和看了看外面雪下的越來越大,擺擺手說,“不喝酒了吧,喝多了誤事,這么大雪,等會回去路上不好走。”
吃完飯,李和帶著老四回到家的時候已經下午四點鐘了,老四力氣小,根本提不了東西。
李和沒辦法,買了根扁擔,袋子綁在兩頭,硬是從鎮上挑到家里的。
李隆說,“劉傳奇下午找你呢”。
李和問“說了啥事沒有”。
“要開掃盲班,找你當老師”。
這也是城市和農村的兩級分化,城里很多人都忙著出國鍍金,農村人倒好,跑掃盲班鍍金來了。
晚上的時候,雪又大了幾分,王玉蘭燒了一大鍋的水,還取出來了些白面,居然破天荒的舍得把家里掛在外面的臘肉拿了一條進來,說是做些肉臊子搟點臊子面。
李和激動的淚流滿面。
王玉蘭看著李和買回來的一大堆東西,氣鼓鼓的說,“只允許你敗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