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孤狼 第五十八章 跑警報3
兩個機群剛剛還在城郊,現在就飛臨五家莊上空,五家莊就是昆明城東門外,按照以往的經歷,日本飛機很快就要從銀白色的肚子里扔出亮晶晶的炸彈——前年9.28是日機第一次轟炸昆明,那次轟炸只有經歷過長沙轟炸的學生跑了警報,昆明老百姓當時還聚在城里看稀奇,結果九架敵機投下二十八枚炸彈,當場炸死一百九十人,炸傷兩百六十多人。
那一次學生們人在郊外,對日機投到看的一清二楚:日本飛機在天上排成‘品’字,炸彈從銀白色的肚子里鉆出來,剛扔出來大概是因為機翼擋著光看去只是些黑點,但飛機飛過去的時候就極其耀眼了,炸彈像一群水銀球般掉下來,亮得晃人眼,緊接著是‘吱吱吱吱……’的一陣響,然后是‘嘣——’的一聲,如果離得近,就會感覺到地動山搖。
海軍飛機扔下銀色炸彈時,吳幾康還不知道那是什么,可當飛機飛過,那些炸彈水銀球般掉下來時,連無比害怕的女生都知道亮晶晶的東西是炸彈。她們當即閉上眼睛,渾身繃緊著,一只手掩著嘴,汗毛全豎了起來。王守武幾個男生先是驚訝,可看到炸彈炸的是日本飛機,又驚喜的跳了起來。莊禮庭最激動,他跳罷手指著天空回頭想說什么卻張口結舌,好一會他才大喊起來:“以轟炸還轟炸!以轟炸還轟炸!這就是以轟炸還轟炸!”
莊禮庭的大喊叫讓女生們又睜開了眼睛,天空上還是烏云般的日本轟炸機機群,只是這些可惡的東西正一架接一架爆炸,它們炸成了團團火球,變做無數碎片從空中。再也沒有比這更讓人解氣的場景了,一直沒有閉眼的桑藍華立刻鼓掌,她對著大家說:“別害怕,別害怕,日本人被壓著打呢。”
藍色飛機扔出的炸彈只是一波,連綿的爆炸過后,日機的品字陣依然不亂。那些藍色的飛機似乎也知道炸不光日本人,扔完炸彈它們便搖著機翼往高處飛了。它們排著整齊的隊列繞著半個昆明城轉了個彎,在日機逼近城墻東門時,霍然對準‘品’字陣直沖過去。
天空似乎無法承載如此多的飛機,空間似乎在扭曲、在波動。先是日本飛機開槍,無數細小的光點密集沖向迎面而來的藍色飛機,女生驚叫起來,所有人心提到了嗓子眼,可藍色飛機依舊隊列整齊的沖鋒。眼看這一藍一綠就要在昆明上空相撞,光芒突現,藍色飛機開火了,那不是光點,那是光劍,一架飛機四柄光劍,徑直的朝綠色機群狠狠刺去,爆炸、火光、碎片、黑煙……,仿佛天已經塌了,無數無數的飛機在空中破碎、無數無數的飛機從空中。
王守武眼眶裝滿了淚水,在他的毫不察覺中流了下來。此時天空一片混亂,他以為那些勇敢的藍色、希望的藍色、心愛的藍色已經和日本人同歸于盡了。可當他淚水滴落時,硝煙彌漫的天空忽的一閃,成群成群的藍色飛機從硝煙里鉆出來,它們的陣型有些散亂,甚至出現了空缺,還有幾架飛機還在冒火,但它們還是飛出來了,而后驕傲的爬升,俯視著敵機和大地。
“好!打得好!!”不光是王守武看見了藍色機群,其他人也看見藍色機群,山坡上全是吶喊叫好聲。就在這些叫好聲中,鉆出火光硝煙的機群又返身俯沖下去。剛才日本人的‘品’字陣絲毫不亂,硝煙吹盡,暗綠色的大陣全是窟窿,它們再也無法承受沖擊,藍色機群俯沖時,它們終于四處逃散,即便如此,也還是被追擊、被擊中,或爆炸或。整片天空藍綠黃紅黑,加上墜機人員半空拉開的白色降落傘,五彩紛呈。
“我們贏了!我們贏了!!”眼見著這幅場景,很多人大叫起來,開始宣布勝利。
“海軍贏了!”看在空中被追的四處逃散的日本轟炸機,山頂一直仰視的陳納德有些發酸的認同了這個結果。五十二架破壞者攻擊機對付一百五十多架日本轟炸機,雖然數量比是一比三,但海軍使用的辦法非常正確,先行轟炸不說,列陣對沖雖然損失很大——他剛才和比利等人細數了一下,這次沖擊海軍最少損失了十五架飛機,但這種悍不畏死的亡命沖擊卻能最大程度擊垮日本飛行員的心理,讓他們感覺陣列不再安全,自己已是一個挨打的活靶。
轟炸機速度慢,也不靈活,唯一能對抗戰斗機的辦法就是結陣自保,一旦飛行員產生陣列不再安全的錯覺時,他們就完蛋了,之后的戰斗不再是戰斗,而是獵火雞大賽。現在天空上所展現的就是一場獵火雞大賽,一架接一架的日軍轟炸機被擊落,無數的降落傘閃現。
“日本人可能再也不敢來。”比利·麥克唐納點上一支香煙,對此很是遺憾——眼見日本人都被海軍打光了,他覺得自己再無用武之地。
“不,不。”陳納德搖頭,“它們最少還會去重慶,但要在五月之后,那時候霧氣散了。”
“可我們趕不及在那時候對付日本人,哪怕海軍交給我們一百架破壞者。”麥克唐納作為陳納德的副手很清楚自己這些人要擔負的使命:常凱申不信任海軍,海軍航空隊因此不可能布置到重慶,這也是陳納德被獲準組建一支航空隊的原因。可海軍飛行員能在十六分鐘內起飛集結編隊,這是很多飛行老鳥都難以完成的事情,空軍軍官學校那些只有一百個飛行小時的菜鳥就更不可能完成。倒是海軍的戰術可以簡單復制,這并不需要太高的飛行技巧。
“克萊爾,他們沒彈藥了。他們沒彈藥了。謝特!謝特!!”其他人都松懈下來在抽煙,焦尼·普瑞斯頓卻依舊全神貫注于這場獵火雞大賽,他很快發現,追逐日本轟炸機的海軍飛機大多只是追逐,少有開火或者根本不開火。這真是讓人遺憾的事情,他恨不得自己也能有一架飛機飛上天去和海軍一起揍日本人,可沒想到海軍居然打光了彈藥。
“看,日本人又來了!”普瑞斯頓只注意獵火雞大賽,沒注意東方又飛來一個機群,那不再是暗綠色的雙發轟炸機,而是銀色的單發飛機。
“那是什么?戰斗機嗎?”普瑞斯頓問道,他不太確定這是不是日本戰斗機,所以有此一問。
“不、不是。這是日本海軍的……”陳納德想了想,“對,這是日本海軍三座艦載轟炸機。”
“艦載轟炸機?它們來這里干什么?”很多人不懂了,艦載轟炸機載彈量小,性能火力并不比陸基轟炸機出色,日本人為何要派這種轟炸機來呢?
“也許、也許……”陳納德連說兩個‘也許’,可他不清楚這些銀白色的三座艦載轟炸機要干什么。它們機腹之下掛載著一些小炸彈,可這些飛機不主動進攻也不投彈,它們只在一定高度遠遠的繞著昆明城盤旋,誰也搞不懂它們要干什么。
暗綠色的轟炸機被擊落無數,剩余的轟炸機胡亂扔掉炸彈然后落荒而逃,銀白色飛機開始高飛盤旋時,天空已不見綠色,只有藍色和銀色。
“它們、它們……”比利·麥克唐納看著不急于投彈也不急于進攻的日本飛機,結巴之后忽然道:“它們是要等待海軍飛機降落嗎?克萊爾,日本人的艦載轟炸機航程有多遠?”
麥克唐納一說,其他人頓時醒悟過來,海軍已經沒有彈藥了,不降落就不可能補充彈藥,而降落日本人就會一擁而上,在它著落的時候擊落它;如果耗著一直不降落,那就看雙方誰的滯空時間更久了,航程成為事關生死的大事。
“大概,我不確定,但它們的航程肯定不會少于陸基飛機,我在武漢的時候見過它們。”陳納德也不清楚這種銀色的三座艦載轟炸機航程到底有多遠,但他在武漢和重慶轟炸時常見這種飛機,它們的航程肯定不會比雙發轟炸機短。關鍵是海軍已進行過一場戰斗,戰斗時的油料消耗和巡航飛行時的油料消耗是不一樣的,他開始為海軍擔心了。
空中只剩下一籃一銀盤旋對峙,藍色沒有彈藥,銀色則是要等對方油料用光,然后打落水狗。只是日本人并不清楚破壞者攻擊機的航程超過自己,高達兩千兩百公里,即便油料有限,它們也還有加油機加油;它們更不清楚一千四百公里外中衛機場起飛的十五架破壞者正在昭通上空加油,一旦加油完畢,它們就要大難臨頭了。
天上對峙的雙方各懷心事,地上的民眾卻歡欣鼓舞。他們認為日本飛機已經被海軍打跑了,剩下這些小飛機根本就不是海軍飛機的對手。天上的事情似乎已畢,地上又開始熱鬧起來,賣‘丁丁糖’的小販吆喝起來,再就是炒松子的,昆明松子極多,個大皮薄仁滿,價錢便宜吃起來也很香。不過最熱鬧的還是山坡下壕溝旁的一家面攤——這是城內牛肉面館的攤子,前年9.28被日本飛機炸過一次,之后面館修茸一新,店面改叫‘不怕炸’牛肉面館。招牌一出,前來吃面喝湯的人增加不少。這次警報在午飯前響起,城內的食攤老板知道是個商機,招呼著伙計帶著家什就出來了,此時危險不再,飲食攤全擺了出來,‘不怕炸’人氣最旺,一時間食客盈門,生意好不興隆。
“娘個熊,打死這幫龜孫子!”食客們端著碗看著天,不時罵上一兩句解氣。一解氣身心舒暢,肚子更餓,一揮手就對伙計吆喝:“快,再來一碗。”
山坡下炊煙陣陣,半山腰的人們聞著了味道也跑下山去。王守武肚子一點也不餓,怎奈莊禮庭和吳幾康肚子餓的咕咕叫,幾個女生也餓了,吳幾康一說請大家吃不怕炸牛肉面,個人便欣然往山下走。
潔白的木香花叢過去是一片碧綠的馬尾松林,樹下一層厚厚干了的松毛,踩上去很無比軟和,空氣也很好,馬尾松有一種很重的松脂氣,聞過神清氣爽。午間的陽光從松枝間漏下來,點點光影落在王守武心儀的長發女生身上。他咳嗽了一聲,終于問道:“同學是哪個系的?”
“我們是醫學院的。”長發女生穿著一件灰褐色外套,領口露出一小截白色襯衫,身材很瘦,但很高挑,下山時她頭發已綁成了馬尾,她說完又笑笑,“剛才謝謝你的花生。”
女生一說謝謝王守武就臉紅,好在他沒忘問名字:“不用謝。我是機電系的,叫王守武,請問同學你的芳名?”
“呵呵……”王守武說話的聲音好像大了一些,前面的女生聽他這樣問立刻就笑了,要問的女生還沒有答話,前面就有女生學著他的口吻道:“我叫賈寶玉,請問妹妹你的芳名。”
此話一出,女生們笑的更厲害,馬尾辮害羞一下就跑到前面去了。好在短發女生桑藍華做了好人,她學著戲里的口吻道:“寶玉哥哥,妹妹姓喬,芳名是兩個字,叫做蘊華……”
“哈哈——”,她這么一學,女生們鬧的更厲害了,害羞的喬蘊華要去追打她,她卻故意跑到王守武這邊,讓她過來也不是,不過來也不是。
“那姐姐的芳名呢?”王守武喜歡喬蘊華,吳幾康則對開朗的桑藍華不時矚目,現在她人就躲在自己身后,借機就問上了。
“她叫桑藍華,芳齡二十,無錫人士……”喬蘊華被大家笑的又急又羞,吳幾康一問就大聲相告,又激女生們的笑聲。
不過這些笑聲很快就被‘啪勾兒……’的槍聲打斷,槍聲從不遠處傳來,眾人驚魂未定時,‘站住龜兒子’的喊聲越來越近。女生們躲到了男生后面,男生又躲到了松樹后面。大家還沒有完全躲好,便見有個人一瘸一拐的朝自己這邊跑,他滿頭是汗,手上還抓著一支手槍。
“是日本人!”樹后的吳幾康只看了一眼就不敢看了,他此言一出,女生的臉色變得煞白。
‘啪、啪——’日本人一邊跑一邊朝身后放槍,他正被兩名滇軍士兵追著,只能往樹林里跑,松樹林茂密,他便鉆了過來。
‘啪——!’槍聲更近了,可不知是誰啊了一聲,這個面目猙獰的日本人當即看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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