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孤狼 第三十四章 福建佬
已是二月末,臨河縣東南沙丘中的亞麻賴依舊寒風似刀,房檐下的冰棱結得比刺刀還長,根根對準地面,猶如戰場上的刺槍。不過冰棱里面的墻上,掛的是塞北常見的玉米和辣椒,紅紅火火透露著喜慶。此時農家房子里兩個蘭炭爐火正旺,火苗泛著藍焰,不斷在爐子上方搖曳。第八戰區副司令長官兼第二戰區北路軍總司令傅作義坐在火爐邊,與他一起的還有35軍團以上軍官。與接戰前的忐忑不同,丟失五原的他此刻完全是一副決然模樣。
“常委員長鈞鑒:來電收悉,卑職召開團以上長官會議進行了認真討論,將領們一致認為,根據綏西河套目前情況,應該將不離兵,兵不離土,將不離兵兵有主,兵不離土土能存。為了保衛疆土,不惜任何犧牲,堅決與日寇周旋到底。第八戰區副司令傅作義敬復。”
參謀長魯英麟讀完電報看向傅作義,也看向在座的軍官。五原失守后常凱申來電,提出第八戰區司令朱紹良患病休養,命令傅作義到蘭州代理第八戰區司令長官,麾下部隊則從黃河后套撤至寧夏。這個處置傅作義不喜歡,軍官們也有些彷徨,這封電報就是定決心的。
“大家要是沒有意見,那我就即刻簽名發出去。”傅作義環視在座諸將一眼,從101師的董其武看到新31師孫蘭峰,新32師袁慶榮,再看到綏遠游擊軍司令馬秉仁,五臨警備旅徐子珍、新六旅王子修,最后是各團團長,宋海潮、安春山、郭景云、郁傳義、李思溫……
“沒有意見!!”軍官們異口同聲,聲浪似乎要把屋子震倒。
“很好。”傅作義笑著點頭,他覺得自己沒輸給日本人,不但沒輸,大家比之前更加團結。
“現在宣布:為嚴肅軍紀,第八戰區副長官部決定:包頭作戰不力的綏遠游擊軍軍司令馬秉仁、擅自離隊的新31師91團團長劉景新,自行前往軍法處領取處分;作戰不力的騎7師師長門炳岳電請常委員長撤銷其師長職務;101師師長董其武指揮誤判,給部隊造成額外傷亡,給予停職留任處分。其他各部暫回駐地,統計人員裝備彈藥損失,并穩定軍心,總結教訓,以期做好反攻準備。現在散會!”
會上除了討論去留,還檢討得失,馬秉仁在打包頭的時候沒有切斷鐵路,造成戰役失敗有責任,可這個責任很多程度上是因為戰役提前一天,原定執行該任務的騎7師遲到。劉景新就是個人問題了,還有董其武戰場上的指揮失誤。檢討之后自己犯了什么錯大家一清二楚,對處置也沒有意見。魯英麟一說散會,大家便起身出門,會開了整晚,外邊天都亮了。
“司令!司令……”這邊才開門,陳炳謙中將便拉著一個洋人過來了。這是美國記者白修德,他一直在戰區采訪,深被35軍士兵英勇殺敵感動。
“哦。”看到來的是洋記者,傅作義笑了笑,他知道這個洋記者,此前他曾提出要采訪自己,但那時戰事緊張,被他婉拒了。沒想到這洋人居然跑到前線去了,拉都拉不回。“請坐請坐。”
“傅將軍泥好。”白修德一身土布軍裝,胡渣滿面,但精神卻是高昂的。
“白先生你好!”傅作義和他握手,“白先生,你不要老去前線啊,你一去我就提心吊膽。”
“不要挖瑞,不要挖瑞,我很嚎,一切都很嚎。”白修德一半中文一半英文,好在北京師范大學英語系畢業的劉篤仁在一邊翻譯,不然傅作義怕要聽不懂了。
“請坐,請坐。可惜我這里沒有什么好招待的。”傅作義客氣道。亞麻賴只是瀕臨黃河沙窩中一個很小的村莊,不過二三十戶人家,加上丟了五原,他真沒什么好招待白修德的。“你怎么把洋人帶來了,不說要送回寧夏的嗎。”他責怪的問陳炳謙。
“不是啊。”陳炳謙見大家都退走,這才低聲道:“我們要找的鐘先生,就是和他一起來的。”
“什么?!”海軍的事情傅作義因為戰事緊急幾乎忘了,陳炳謙一提他便記起。“鐘先生人呢?”他不安的問,日本飛機見人就開槍,就怕那鐘先生死于非命。
“不出意外應該在軍政干校。”陳炳謙低聲道。“他和這位白先生一起來的,因為搜出電臺,干校那邊以為是奸細就……”
“胡鬧!”傅作義氣得拂袖,“是奸細為什么不上報?!”
“干校報上來了,可、可……”陳炳謙真不知道說什么好,干校蘇開元很早就把事情報上來了,可司令部這邊見日軍大舉進攻,怎么會把一個不開口的奸細當回事,事情于是壓下了。鐘前功等人一直關在干校,王益琴因為是醫生上了前線,白修德當然不能關,他聽聞日軍進攻五原當即上了前線,沒有和干校一起退往銀川。這事還是他偶然說起,翻譯劉篤仁因為是海軍名義上的聯絡人,知道來五原教書的鐘前功幾個是傅司令急切要找的人。
“哎!別說了,我馬上去見他,向他賠禮。”傅作義聽罷原委只拍大腿,就要馬上去銀川。
“司令怎么能去銀川?”傅作義著急,陳炳謙卻沒有亂方寸。“這件事還是劉先生去,不過要馬上給蘇開元發個電報,讓他務必把人放出來,不要關了,更不能打人。”
“是,是。這件事因我而起,還是我去為好。”一邊的劉篤仁也點頭,他不知道那個鐘先生是干什么的,但傅司令如此重視,他跑一趟也是應該的。
“好吧!”想到海軍此前要求的保密,再想到隊伍里的國共人員。傅作義嘆了口氣。“光劉先生去我看不行,劉春方也去,他去就等于我去。我覺這件事怪的很。”劉春方是負責傅作義安全警衛的騎兵團團長,他去確實等于傅作義親去。陳炳謙對此笑了笑,沒有反對。
“我顛顛又倒倒,穩立艦橋;
再猛的敵炮,付之一笑;
我一下低我一下高,
搖搖晃晃永不倒,
馳騁敵陣不傷分毫。
大洋里闖名號,從來不用刀;
千斤的重擔,我一肩挑;
不喊冤也不求饒,
對情意我肯彎腰,
大家都叫我福建佬……”
銀川石嘴山綏遠軍政干校,太陽底下陳阿貴一邊曬被子一邊用閩語唱海軍軍歌,其樂融融。干校蘇開元等人是想審問他的,可問題是每次審問他都說閩語,誰也聽不懂他說在什么,審問無法進行只好把他‘放’了,不過不能出干校,去哪都有人看著。
“他媽的!”聽到歌聲鐘前功就醒了,坐牢的他除了睡覺就是睡覺。他本以為關幾天就會放了自己,沒想到一關就是一個多月,胡子都快一尺長了。
“莫說狂,狂人心存厚道;
莫笑傲,傲氣直沖云霄;
莫懼戰,戰后海闊天高;
莫怕死,視死如歸真英豪。”
外面的陳阿貴的歌聲還在繼續,鐘前功大叫起來:“阿貴,阿貴……”
“在,先生。”陳阿貴趕緊跑了過來。“什么事情?”
“有報紙嗎?找幾張報紙來看看。”鐘前功笑了笑,他被關著但是可以讀報。
“是,先生。”陳阿貴知道哪里有舊報紙,他想起又轉了身,“先生,你不是那全是狗屎嗎。”
“是狗屎也要拿來聞一聞,不然鼻子沒嗅覺了。”鐘前功大笑。他來之前就聽說傅作義的部隊是七路半,只差半路是八路。本以為是謠傳,沒想到真是如此,綏遠的動員日報和新華日報一個口徑,干校編些的東西也全是延安范,甚至連唱的歌也是改編蘇聯的;最討厭的是起初天天有人來給他做思想工作,稱抗戰的希望在民眾云云。他對此是不屑一顧的,民眾如果有用,那還要軍隊、還有飛機大炮干什么。
“好,我去拿,我去拿。”陳阿貴轉身就要去找報紙,不想沒走幾步就看到校長蘇開元和楊璇正過來,他對楊璇非常厭惡——王益琴當時救了他的人,還給他治過傷,他卻兇神惡煞的抓了自己。“哼!”他故意繞到另外一條路,不想和他們碰頭。
“你回來!”楊璇指著陳阿貴,見陳阿貴歪頭不看自己,只好親自跑了過去。“你去哪?”陳阿貴假裝聽不懂,又轉身走。“好了,不要裝了。”楊璇一把拽住他,“劉先生已經來電了,說你們真是他請來的先生,電臺也是司令部托他代運的,”
“哼!”陳阿貴還是哼,但這次不走了。
“小兄弟,你的長官我們馬上放出來。”蘇開元看著陳阿貴笑。“這是一場誤會,現在弄清楚了,你們是劉篤仁先生請來教書的。”
“……”陳阿貴還是沒說話,轉了身,往關鐘前功那間房子走。
“怎么又回來了?”鐘前功見他兩手空空,再看到他身后的蘇開元和楊璇,目光盡是警惕。
咣當幾聲,房門打開,最先進來的蘇開元滿是笑容,“鐘先生,事情已經弄清楚了,這是場誤會。劉篤仁先生馬上就來,請跟我出去吧,先洗個澡,再換個有太陽的房子住。”
“呵呵,誤會?”鐘前功不知道他說的真話還是假話。“出去就不要了,這里住的挺舒服的。”
“鐘先生,實在是對不起。”‘啪’的一聲,楊璇給了自己一耳光,他鞠著躬道,“我向您賠罪了。是我不對,不該懷疑先生。”
“你賠什么罪,”鐘前功笑,“我是形跡可疑嗎,你做的真沒錯。”
鐘前功話里有話,蘇開元收斂了笑意,“鐘先生是生我的氣了?”
“我的人現在在哪里?”鐘前功沒有接話,只問他帶來哪些人。
“哦,王姑娘去了前線,其他人都在學校里。”蘇開元知道鐘前功怨恨自己,也沒有再說生氣不生氣的話。他后來也沒有再審鐘前功,這種人太倔強,嘴里根本掏不出東西。
“那我的東西呢?”鐘前功追問,人在,就看電臺在不在了。
“也在……”行李里只有電臺,可怎么找都沒有找到密碼本。蘇開元正打算送走電臺,可司令部的電報卻來了。
“那我就等劉篤仁先生來好了。”鐘前功放下一半的心,他還是擔心蘇開元使詐。“事情真是誤會我也不計較,換房子就不用了,我住在這里挺好。”
“可這里……”楊璇還想說話,可蘇開元把他攔住了。“就按照鐘先生的意思辦吧。衛兵,”蘇開元對著門外大喊了一句,待衛兵過來他道:“鐘先生是我們的朋友,不是奸細,以前是我們弄錯了,現在弄清楚了。以后這里撤崗。”
“是!”端著槍的衛兵高聲答應,答完便退下去了。他一走,蘇開元和楊璇也笑著離開,房間里只剩鐘前功和陳阿貴兩人。
“去弄點熱水來。”鐘前功吩咐道,而后又低語:“四處轉一轉,然后打聽一下這是哪,五原那邊現在情況如何。”
“知道。”陳阿貴也很懷疑這是欲擒故縱,很警覺的跑了出去,但他出去很順利,不但探聽了消息,還把朱洪元那些人叫了過來。
“鐘大哥,蘇校長說事情已經弄清楚了。這下好了。”清華航空系的王仁親切的對著鐘前功笑,來之前教授跟他說過這是一次艱巨的任務,不但要有犧牲的準備,還要有保守秘密的準備,可卻沒有說是什么任務、要保守什么秘密,只說一切聽鐘先生指揮。
“那些東西還好吧?”鐘前功對王仁點頭,卻問向同濟機電系的朱洪元和陶亨咸,他擔心電臺和導航設備被那些兵弄壞了。
“都很好都很好。”朱洪元點頭,陶亨咸則道:“前幾天已經裝車了,說是要送到哪里去,好在事情弄清楚了,不然我們要跟著電臺被押走。”
“要送到哪里?”鐘前功點上一支煙,可一抽就不對勁,這是本地土煙,嗆的他只咳嗽。
“不知道,反正不是去五原。”陶亨咸道。“鐘大哥,我們現在怎么辦?還去五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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