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孤狼 第二十章 救援3
李孔榮其實是看著陳在和、史密斯兩人離開的,陳在和把他挪動病床時,因為牽動傷口他便痛醒了。只是麻醉藥效未散,且傷在臉頰不能說話,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兩人推著病床疾奔離去,而后又看到持槍的七十六號突擊隊緊隨其后,他們出病房的時候被打死一人,其余人迅速避至墻內對外噼噼啪啪放槍。
前幾次醒來,顴骨處都疼痛欲裂,不過這一次因為彈片取出,他不再感覺有什么東西插在骨頭里,看來上次醒來時要做的手術已經做好了。只是比傷勢更急迫的是當下的處境,陳在和疾奔而去,劉永仁不見蹤影(這是上次醒來李孔榮僅見的兩個熟人),病房里的病人能起床走動的全都落荒而逃,不能起床的趴在床下躲避槍彈,痛苦中他感覺自己必須離開這里,并且是馬上,一刻也不得耽擱。
掙扎著起床,起來的時候才發現身上壓著一堆東西,衣褲,手槍、彈匣、青霉素、紗布……,他來不及細看這些東西,抓起槍用衣服包起這些東西便踉踉蹌蹌的走出病房。
光滑的磨石子樓面、硬木的樓梯扶手、淺顯的浮雕飾頂、寬大的玻璃鋼窗,無一不顯示出這是一所豪華的醫院,再加上耳邊斷斷續續、時有時無的上海話,李孔榮基本確定自己在上海租界。一想到上海租界他就立即想到租界巡捕、七十六號、軍統以及日本憲兵隊、特高課,只是顴骨處的痛楚讓他不能集中注意力想下去。隨著二樓槍聲的激烈,越來越多的病人、家屬、醫生護士跑下了樓,大家都涌向醫院的各個出口,但出口卻被一些持槍暴徒阻攔,他們兇神惡煞不放人出門,人越聚愈多,最前頭的醫生護士大聲的和這些人理論,爭吵越來愈厲害
——洋醫生和洋護士是可以出去的,可洋醫生和洋護士卻要所有人、特別是病人也能出去。久久相持不下時,手榴彈爆炸聲、玻璃哐當落地聲傳來,一兩百人驚慌中往前一擠,門口的暴徒開槍不及,人就涌了出去。
穿著病號服的李孔榮跟著人流走,人流避著爆炸聲走。他們沒有去山東路,而是順著弄堂往西走到了江蘇旅社。江蘇旅社南面是自由坊,自由坊是一條南北走向的筆直馬路,北面是江蘇旅社大門,南面接五馬路(廣東路),路兩邊是密集的商鋪,大部分是酒行。從醫院出來的人大多聚在這里,但李孔榮不想停留在這。他就想找一個較為安全的地方,然后聯系海軍或者韓國臨時政府駐滬情報處。
他招呼路邊停著的一輛黃包車坐了上去,只是頭上包著紗布的他說不出去哪,車夫見他如此遲疑不前,直到他伸手指了一個方向這才把車拉起。拉到五馬路車夫又停下了,直到李孔榮再指一個方向。
車夫拉車,李孔榮則打開黃包車的擋雨棚開始穿衣服,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病患服里是防彈衣,肯定是劉永仁、陳在和幫他穿上的。衣服褲子穿上,手槍和青霉素、紗布裝好,他開始拆頭上的紗布,只剩傷口上沾著的那一小塊紗布時,他摸到了自己的右臉,腫的像個饅頭,他如此想到。
“西森西森,濃去阿里德?濃不講清爽吾拉車拉不來賽。”又到了一個路口,車夫又不知道往哪里拉了,他見李孔榮紗布全拆了,臉露出來當即再問。李孔榮卻掏出錢包要給錢,然而錢包里面值最小的都是十法幣,此時上海物價雖漲,坐黃包車根本用不著十法幣,給了車夫車夫回去一宣揚肯定要出問題。
顴骨的疼痛讓李孔榮無暇思考,但這么淺顯的道路他是懂的。他拿著十法幣在車夫面前晃了晃,下車徑直走向路邊的一家服裝店,他沒買別的什么,只賣了一頂帽子。不是男士的禮帽,這種帽子帽檐太小,他買的是一定鴨舌帽,故意斜斜的戴著,又拿了柜臺上的一份申報,以圖遮住右臉的傷。
服裝店老板當然不會吝嗇一份幾分錢的報紙,他收了李孔榮手上的十法幣,找了七塊四角六分。找錢的時候李孔榮看到報紙的一個地址,又改了換車的主意,他指著報紙上的地址給探進頭來的車夫看,車夫卻大搖其頭,他不識字。服裝店老板見李孔榮臉上有傷說不出話倒想幫忙,但李孔榮不愿意他知道地址,于是付了車夫一角錢車錢,拿著報紙便離開了。
五馬路的盡頭就是六馬路(北海路),六馬路走到頭就是愛多亞路(延安東路)。愛多亞路已是法租界,李孔榮只出示護照就過了安南巡捕把守的路口,然后坐上法租界紫紅色22路公交車。愛多亞路是22路始發站,車先到黃浦灘,之后才回轉慕爾鳴路(茂名南路)、辣斐德路(復興中路)、拉都路(襄陽南路)、福履理路(建國西路),終點站是徐家匯。
李孔榮目的地不是徐家匯,而是徐家匯旁邊的交通大學。他要找的人是杜柏青,她回到上海之后就被在海軍的幫助下進了交大。臉上帶著傷是不能拋頭露面的,身邊必須有個人能幫他辦一些事,杜柏青這個小姑娘幾個月前救過他,找她幫忙李孔榮是放心的。
杜柏青并不好找,車到徐家匯的時候天已經發黑,而交大校區因為戰亂不得不避入租界向震旦大學和中華學藝社租借教室上課。震旦大學在呂班路(重慶南路),中華學藝社在愛麥虞限路(紹興路)。李孔榮去的是震旦大學,好在這里安排的是一年級新生,在一個男同學的引領下,他來到了震旦大學紅樓四樓。
“杜柏青有人找。”男生大聲朝教室里喊,‘唰’的一聲,人滿為患的教室里,所有目光都落作于教師前排的杜柏青身上——交大雖有女生,可女生基本在管理學院,工學院女生本就寥寥無幾,像杜柏青這種插班進來、動輒對男人頤指氣使的女生更是珍稀。外頭站著的是個男人,找的是機械系女霸王杜柏青,連老師都看了過來。
“李……李長官!”杜柏青見到人跳了起來,她自然記得李孔榮,哪怕只看到半邊臉。
如果找不到杜柏青,李孔榮只能找個妓女過一夜了,他這幅樣子去旅館開房間是不可能的,打電話找人也說不出話。杜柏青雀躍,李孔榮當即揮手制止,他把寫有字的報紙遞給她看,借著教室里的燈光,杜柏青見上面寫道:我需要幫忙,你方便嗎?
“方便,我很方便!”杜柏青看到李孔榮腦子就轟得一聲,此刻余波還在腦中回想。
李孔榮見她答應又把報紙翻了一面:馬上找一個安全的住處休息,要在法租界,不能是旅館。
“有,有。我現在就帶你去。”杜柏青拽著李孔榮的胳膊就想下課,走了幾步才發現自己的課本書包還在教室,又匆匆回去拿。她拽李孔榮胳膊的時候教室里男生就嘩然了,現在拿上包要跟男人走,男生們更是一片噓聲,教授把他叫住了。“杜同學你去哪里?”
“老師,我……”杜柏青真不知如何解釋,她向老師鞠躬且語無倫次:“對不起老師,我家里有人病了,有很急很急的事,我……”
杜柏青說完一溜煙跑了,待同李孔榮下了樓她才恢復一些理智,很多話她想問可李孔榮臉是傷著的,說不出話她問也沒用。震旦校園里有不少路燈,可李孔榮都是避著路燈走,她明白他的意思,出了校園也盡量走在暗處。在她的帶領下路曲曲折折,當李孔榮覺得自己餓的要昏過去時,兩人來到一個弄堂口。
“就在這里了。”杜柏青道,她拉著李孔榮,臉躲在他衣服里避開看弄堂的老頭子,拐彎上到二樓便掏鑰匙開門。門一開就是女人的歌聲還有淡淡的脂粉香,一個年輕的女聲用江蘇官話道:“哎呀,柏青你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你不是有課嗎?”
“我……”杜柏青聽到聲音也嚇了一跳。交大避入租界沒有宿舍,外地女生不得不在外租房,這是她和學校同學合租的宿舍,她本以為這時候沒人,誰想卻有人。
“呀,”女生走路沒聲音,她不知為何走到了門口,她看見了李孔榮,想避已經來不及了。
“這是我……”杜柏青小心臟亂跳。李孔榮要一個安全的地方,她虹口的家現在只剩一堆瓦礫,法租界她也不熟悉,唯一能暫時呆的地方只能是自己宿舍,最少今晚如此。可宿舍有個不成為的慣例,不許帶男生來,特別是晚上過夜。
“這是你朋友吧。”女生只看到李孔榮未傷的側臉,頓時有了好感。“進來吧,進來呀。”
“瑤瑤,這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杜柏青如此道,聽的李孔榮牙齒有些發酸。“他今天晚上沒哪里去了,只能住在我這,我和季萍到你們那間睡。”
“好啊好啊。這樣我們五個人就可以聊通宵了。”叫瑤瑤的女生笑著,她并不害怕李孔榮腫的饅頭似的臉,仔細打量后道:“對了,這位先生您該怎么稱呼?”
是一個單純的女生,睡衣拖鞋全是粉紅色。她打量李孔榮,李孔榮也打量她。應該是體面人家的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家教太嚴,以至對任何看得順眼的男人都抱有好感。聽聞她的關切和問話李孔榮本想笑一笑,但一笑便牽動傷勢,牙齒下意識咧了出來。
“哈哈……”小女孩忍不住捧腹笑了起來,杜柏青也笑了,她捶了女生一拳,道:“就你愛笑,看冬姐回來怎么收拾你。”
堂堂海軍司令官居然被一個臭丫頭嘲笑,李孔榮當即臉紅,他本想退出這瓜田李下的女學生宿舍,但出去憑借杜柏青的社會閱歷和關系恐怕難以找到穩妥的地方,而讓她去打那個緊急電話……,劉永仁也知道那個電話,可他為什么沒打呢?為什么只有陳在和,他卻不見蹤影?
“對不起,對不起。”李孔榮想到劉永仁,忍著笑意的女生連忙道歉。他沒點頭,目光掃過她自顧自坐下在報紙上寫了兩行字。上面一行是‘我姓李,認識你很高興,打擾了。’下面一行則是‘有水和粥嗎?我又渴又餓。’
“有,有。我去拿。”杜柏青很快跑廚房去了,先倒了一杯水,而后在廚房煮粥。
“李先生,你是柏青的朋友嗎?”李孔榮喝水,審視完他的宋槿瑤小聲的問。這個時代沒有后世男朋友女朋友這種說辭,朋友可能是一般朋友,也又可能是男女朋友,全在問時的語氣。現在她的語氣就是帶那種的,意指男女朋友。
‘當然不是。’李孔榮在不是前面還加了個當然。他找杜柏青是因為交火發生在公共租界,所以他要匿藏到法租界,而法租界他信任的、能找到的人只有杜柏青一個。
“真不是?”應該杜柏青之前那句話讓宋槿瑤誤會了,不過她見李孔榮很認真也就信了。
喝完水、吃飽粥的李孔榮便進了杜柏青的房間。這雖是公寓房可房間比亭子間還小,一床一桌一櫥,余下只剩轉身的地方。房間雖小可感覺安全,李孔榮半躺在床上假寐時,外面一聲門響,有人回來了,一個有些嚴厲的女聲問道:“誰抽煙了?誰來了?”
許是說了什么,這個聲音變的更大:“這里可是女生宿舍,讓他出去。他不能住在這里!”
“冬姐,現在這么晚了,他沒地方去。”是杜柏青的聲音,她又走到門前搖了搖那把鎖頭,道:“他就呆一晚,你看,我都把他鎖上了。”
“沒地方去也不能在這里過夜。”冬姐的聲音沒有絲毫緩和,“你帶他找家電影院,錢不夠我可以給你。”
“你鎖上了,可我的東西都還在里面呢。”又有另外一個聲音,這是宿舍第四個人。
“不行。”杜柏青真有難言之隱,很多事情不能說。房里李孔榮聽的也憋屈,他只是想有地方落個腳睡一覺而已,第二天就會離開。
“為什么不行?你和他到底是什么關系?”嚴厲的聲音繼續追問。
“他是……”外面下雪,杜柏青不想帶李孔榮出去。可她剛想說他是什么人時,房門從里側敲了敲,信箋從門底下傳了出來,上面頗為潦草的寫道:開鎖。關燈。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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