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孤狼 第十二章 長沙2
張伯苓一說陸軍,大家都沉默不語——最近報紙上有一個叫‘鐵路專家空兩格’的人寫了數篇關于淞滬會戰中日兩軍對壘的戰事評論,文章極為詳盡確實,洋洋灑灑十余萬言,完全可以出一本專著了。像張伯苓、蔣夢麟這樣的非軍事人事,讀罷也能知道以輕武器為核心的步兵師與以炮兵為核心步兵師戰斗力的差別、清楚在海空火力壓制下的羅店反登陸戰場,為何一個師投入僅幾個小時就損失殆盡、清楚國.軍為何要在上海得不償失的死拼,而不退守后方國防線……
文章僅僅是從軍事上指出了國.軍建軍思想的失誤:即以中國的國力沒有辦法建設以炮兵為核心的步兵師,不單是因為工業基礎薄弱、炮彈昂貴——上一次大戰僅德國就消耗了五億兩千萬發炮彈,這樣的炮彈消耗不是農業國家能承受起的,另一個致命因素則是缺少馬匹。
前清時期還有名義上的馬政,前清覆滅二十余年,現在連象征性的馬政都沒有,沒有馬政自然就沒有足夠馬匹,更沒有良種馬。以一個炮兵團為例子,一門野炮就需要八匹馬拖曳,山炮則需六匹,一個山炮團僅僅馱炮就需要兩百一十六匹馬。炮就要兩百一十六匹馬,加上運輸炮彈的馬,每個炮兵團馬匹必超過一千,這些馬還必須是半歐種馬,不是國產馬。且炮兵有馬,輜重部隊要不要馬?要多少馬?
炮彈和馬匹的制約使得國.軍無法建設以炮兵為核心的步兵師,那就只能退而求此建設以輕武器——重機槍、輕機槍、步槍為核心的步兵師,可國府偏偏只求樣板不及其余,不把工作重心放在中正式步槍的統一化改良化、捷克輕機槍的國產化上,反而建設所謂的精銳德械師,崇尚德國的機械化,以至德械師兵力不足時,上戰場的軍隊便武器駁雜不一、火力貧弱不堪,很多部隊所使用的步槍連膛線都磨光,打出去毫無準頭……
建軍思想、軍制、戰略戰術、現場指揮,‘鐵路專家空兩格’劈頭蓋臉把國府除常凱申以外的所有人都罵了一通,尤其譏笑偷雞不著蝕把米的原第9集團軍司令張治中中將,稱所謂的‘軍中兩參謀’之一居然如此不堪,開戰之前居然不做偵查、不熟悉地形,不做預案和針對性訓練,拉出士兵就要其往日軍火線上猛沖,鼓吹‘精神第一’,由此可見國.軍全軍參謀作業水平之低下,中高層指揮官之無能。
唾罵國府、軍政部、以及大部分中高階軍官,贊揚底層軍官、士官、一線士兵,尤其是非中央系部隊,這便是‘鐵路專家空兩格’的文風。這些文章開始在申報刊出,因為針砭事實,又堅信抗戰必勝,一時間好評如潮、洛陽紙貴,可因為‘鐵路專家空兩格’語有所指,文章被國府以泄露國家機密罪為由禁止刊載,之后便改在小報上刊登,有頭腦靈活的商家收集成冊,集冊發行,頓時賺的盆滿缽滿。
當然,此人文章有利也有弊,因為‘鐵路專家空兩格’預言日軍拿下我國首都后必定進行大屠殺,一時間首都民眾逃散一空,南京幾乎成了座空城。輿論的作用如此之大,使得大部分人提到就嘆氣,再想到這些年所花費的軍餉,只讓人哀嘆不已。
張伯苓的宅邸并無特別之處,其實也就是普通商紳人家的住房,只是體面講究些。他嘆完陸軍場面便有些冷,院子里只有母雞下完蛋的疙瘩聲,幾個人頓時想起張伯苓說要殺雞待客的。
“還是不說陸軍了吧。”作為學生的梅貽琦出聲道,“海軍需要的人才我們都有,無線電所的孟昭英不就是很合適嗎?他可是真空電子專家。”
孟昭英是嚴濟慈在柏林就提到的人物,要想研究無線電探測器,他是嚴濟慈第一時間想到的人選。李孔榮對此也完全認可,尤其是知道他曾經試制過波長一厘米的真空管后就更認定此人就是無線電項目要找的人才。也正是如此,嚴濟慈和鐘前功坐飛機匆匆來到長沙,生怕臨時大學放假,孟昭英離校。
“請問孟教授在嗎?”鐘前功道,目光直直看著梅貽琦。
“當然在,他現在大概在上課,”一邊的吳有訓道,他此時也知道事情看來極為要緊,當即起身道,“你們等著,我馬上去叫他過來。”說罷就快步走了。
“這真是太好了。”鐘前功松了一口大氣,他說完又問道:“那化學系的薩教授在嗎?”
薩教授就是薩本鐵,威斯康星大學化學博士,這是嚴濟慈對化學制藥項目的第一人選。按照他的話說,除了發動機,其他人才一定能在清華找得到。
鐘前功、嚴濟慈滿心希望,梅貽琦、蔣夢麟、張伯苓幾個人卻神色不愉,梅貽琦道:“薩教授家人父母都在北平,所以,所以就沒有南下。”
“哼!他這是要就任偽職嗎?”嚴濟慈感覺出了什么,變得很氣氛。他本來以為薩本鐵是福州人,與海軍元老薩鎮冰是同支同房的侄孫,讓他主持化學項目那是再好不過了,沒想到此人卻留在了北平。什么父母家人,這些根本就不算理由!
“出任偽職當然不是。”梅貽琦在嚴濟慈的逼視下很不舒服,他低下頭解釋道:“南下的時候我們動員了他好幾次,可他為家事所累,實在是脫不開身,他已經轉到輔仁大學任教去了。”
“不南下共赴國難,怎么都少了些骨氣。”嚴濟慈在失望中拂袖。
“這個……”鐘前功倒沒想那么多,他只想把人找到:“薩教授和海軍也有淵源,這樣吧,海軍請薩老出面再請一次。”
“那再好不過!”梅貽琦當即接口。輔仁大學雖然是宗教大學、羅馬教宗直屬,可薩本鐵不南下畢竟不太光彩,他可不像周作人那樣要‘看守校產’。
“要是他不南下,莊先生也可主持這個項目。”嚴濟慈提到了國內另一個化學名家,中央研究院化學所所長莊長恭,“就不知道莊先生愿不愿意去歐洲,他也是懂德語的。”
莊長恭的資歷比薩本鐵還老,此人也是福建人,這是第二人選。可他的身份究竟是個問題,中央研究院化學所所長可不像大學教授能馬上拎包走人,這涉及到國府諸多事務。
“鐘中尉,你能說說這化學人才主要是要哪方面的人才?”要說化學家,莊長恭和薩本鐵就是全中國最優秀的化學家,張伯苓見這兩人一時沒有著落,當即就想知道海軍究竟需要哪方面的人才。他說完似乎猜到了些什么,又道:“海軍莫不是要造毒氣?”
“這當然不是。”鐘前功答道,按照李孔榮提供的版本,他稍微解釋道:“海軍其實是要研究一種微生物,一種霉菌,這種霉菌的分泌物是有大用的。”
“研究霉菌……”這可不是無機化學、有機化學了,這是很冷門很冷門的生物化學。張伯苓也好,蔣夢麟、梅貽琦都開始深思起來。良久,還是張伯苓道:“我倒有一個人推薦,此人叫王應睞,前幾年在燕京大學研究生院,寫了幾篇和豆漿、牛奶消化和蛋白酶的文章在國際上發表。這蛋白酶和你說的那種霉菌不知是不是類似,如果類似,那可以給他拍電報,他現在在金陵大學任講師,此時應該前往重慶了吧。”
李孔榮不說是青霉素,鐘前功自然不清楚是什么霉菌,同時,他被李孔榮告知找這類人才務必要小心,因為財政部已經資助黃鳴龍在研究了。莊長恭是不能要的,薩本鐵要是不能來,那這個王應睞將是最合適的人選。不想就此錯過的鐘前功道,“那就請張老先生代打一份電報,也不要王先生過來了,長沙之后我將馬上前往重慶。”
“好,我下午就去打電報給金陵大學。”張伯苓認真記下了這件事情。此事說罷,他又追問道:“海軍還要發動機人才和精密……”
“精密導航人才。”鐘前功馬上笑著補充,他對張伯苓逐漸產生好感并信任,希望他能金口一開,把問題徹底解決。
“這兩個……”張伯苓想了好幾想,最終搖頭,而他的學生梅貽琦卻道:“這兩種人不好找啊!待會我把莊前鼎教授、顧毓瑔教授找來,他都是機械領域的專家,莊教授還是中國機械工程學會的副會長。”
“梅校長,他們兩位教授不行嗎?”鐘前功不知道兩個教授的底細,由此問道。
“不行。”梅貽琦搖頭,他道:“莊教授主要是研究電機的,不是發動機,顧教授則是研究紡織機械的,那就更不相干了。其實……”梅貽琦有些無奈道:“我國研究發動機的人,不管是什么發動機,飛機的也好、汽車的也好,都是少之又少。如果海軍需要航空人才,清華倒有很多,比如南昌飛機廠的王士倬教授,他在南昌建有我國最大的風洞……”
“風洞人才也是要的。”鐘前功補充道,他清楚李孔榮要造一個會飛的東西,既然要飛,風洞實驗當然要做,所以在航空噴氣式發動機項目里,風洞人才、航空人才也是要的,但相對于發動機人才還是次要。
“等莊教授來了我們再說吧。”梅貽琦說完又打了哈哈,“我們這些幾個校長都是學文的,百無一用是書生啊。早知如此,以前就不學文了。”
梅貽琦的哈哈也讓張伯苓、蔣夢麟淺笑不已,他們一直認為文可育人,直到今天才無法發覺和育人相比,‘衛人’更顯重要,而‘衛人’需要科技、需要技術。可就整個國家的人才而言,都有偏理論輕實踐的傾向。比如,國內國外學習航空工程的人很多很多,可會造航空發動機的卻沒有一個,畢竟是博士,誰愿意和機修工一樣天天和扳手、油污打交道。
梅貽琦的擔心在莊前鼎到來之后變成了現實,他一聽說海軍需要發動機人才,都還沒有說是什么發動機,他便開口道:“這種人怕是很難找到。大家都坐在學堂里教書,有誰會去造發動機啊。我記得唯一會造發動機的,就是上海新中工程股份公司的支秉淵幾個人,不過他們造的是狄塞爾發動機,海軍要造的不是迪塞爾發動機吧?”
“不是。”鐘前功失望的搖頭,他本以為頂著中國機械工程學會副會長名頭的莊前鼎教授能介紹幾個人,不想只有一個造汽車發動機的。他隨即又問道:“那請問莊教授,精密導航機械國內是否有這樣的人才呢?”
“這樣的人才也很少,”莊前鼎再次給出了否定的答案,“機械工程學會、物理學會里……,據我所知都沒有這樣的人才。”
莊前鼎說完顧毓瑔也搖頭,“沒有這種人才,最少國內沒有,如果有,這種人才也應該在海軍。魚雷和船舶所用的陀螺儀、羅經不都是海軍專用的嗎?”
鐘前功雖然隸屬海軍,可卻不是海軍,他不得不解釋道:“我此前是在陸軍,李長官年初到柏林后,再轉為海軍。想來海軍也缺少這方面人才,所以才……”
“你們海軍究竟是要做什么?”莊前鼎直言想問,“我們三校的實力在國內也算不小了,同濟、交大能做的我們也能做,中央機械廠、兵工廠能做的,我們也能做。海軍是否能委托我們來做你們想要的東西呢?我們不求賺錢,只求為抗日盡一份力。”
“對,是這個意思!”張伯苓在一邊搭腔,放眼國內,臨大的師資力量已經很雄厚了。
“海軍需要研制一種慣性導航設備,”鐘前功道,他說罷見兩個教授不是很了解,只好再道:“是用于飛機上的導航設備,它要求能自動控制,不許人駕駛,飛機就能到達目的地。”
莊前鼎有些抓腦袋了,雖然都是機械系的,可他專精發電機,這種導航設備真心不懂,顧毓瑔就更不用說了,他的紡織機上面哪里需要這種導航設備。
見兩個機械系教授都撓頭,知道臨大撐不起來的張伯苓不得不道:“這方面的人大家還是想想吧,我們多打聽打聽,看誰在研究這方面東西。鐘中尉可以先談無線電,這位就是孟昭英教授,清華無線電所的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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