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孤狼 第六十九章 垮不了
太陽剛剛升起的時候,站在引水船上駛入黃浦江的周應聰中校便看見江中的出云號巡洋艦在齊射、看見日本飛機成群結隊肆意的在天空上龐煖,還看見密集的日海軍艦船在更遠的江面一字排開對岸炮擊……
此刻他眼前的上海灘是一片地獄——大火似乎在整個美租界燃燒,熾熱而猛烈,黑煙漫漫,遮蓋清晨本有的色彩。即便楊樹浦的地標、105米高的美商發電站水泥大煙囪也不見了蹤影,如果不看黃浦江右岸、他會以為這是陌生世界。
“啊,上帝!周……”看見黃浦江中漂浮的尸體,引水船上發出一陣驚呼。交戰這么多日,這是黃浦江上第一次出現士兵尸體——中國.軍隊一直在內陸作戰,而占據黃浦江沿岸的日軍不可能任由士兵尸體漂浮在黃浦江上。
引水員韓伯林對此目瞪口呆,聽著耳邊隆隆的炮聲,這顯然是沖到江邊的中國.軍隊被日本海軍艦炮轟擊所致。即便現在,大口徑炮彈也像火車一樣轟隆隆從黑煙中穿過,最后落到地面,爆炸、巨響。黑煙中,這就好像被烏云遮蓋的雷電,朦朦朧朧卻振人心魂。
周應聰是從南京趕過來的,鐵路公路不但被陸軍占據,還不時有飛機日本飛機轟炸,他只好乘坐英國商船,本來以為英國商船能進入上海,可此時黃浦江上炮聲隆隆,商船擔心挨炮不愿停靠,無奈中他只有讓船長掛旗召喚港內的引水船。正因如此,他才看到眼前這悲慘的一幕,這里,似乎完全不屬于這個世界!
雖然相識,但周應聰中校并沒有回答韓伯林的話,他心中想的是:如果能提前一年訂購潛艇,黃浦江日本海軍不一定進得來,最少在陸軍沒有失守前進不來。只是,歷史沒有如果,海軍已經退守江陰要塞,而電雷學校的那些魚雷快艇……,他真想不到歐陽格也有保船的念頭。
為了自身的安全,引水船以最快速度駛向黃浦江的上游,在匆匆一瞥中,周應聰居然看到一輛坦克被炸飛在江邊:炮塔已經開裂了,像一個壞掉的布鞋鞋面,炮管只剩下短短的一節,還無比彎曲,這大概就是昨天南京報紙所謂的匯山碼頭大捷吧。
引水船在英租界碼頭停靠,周應聰打過電話后等了一會才見到來接他的曾國晟。他一開口便道:“部長問水雷的事情怎么樣了?”
在原歷史中,抗戰時期,海軍的第一枚水雷于1937年9月制造,用的還是從歐洲回來的孔大小姐讓管家給的三百磅炸藥,這枚水雷9月28晚上由輪機兵王宜升、陳蘭藩從租界英國造船廠送入黃浦江(曾國晟和周應聰等以民族大義說服了看廠的華籍守門人,讓他們從造船廠潛入黃浦江)。
與傳說中的版本不同,根據當事人的回憶,制造這枚水雷的曾國晟設計時經驗不足,居然忘了計算電纜的重量,于是輪機兵推到江中就推不動了。既然推不動,于是索性炸響,完全不是傳說中的什么水鬼被日軍發現、探照燈大作、不得不引爆之類。水雷是海軍兵器中很小的事情,李孔榮自然不關注這種小事,然而抗戰的中國海軍卻全在水雷上栽跟頭——
淞滬會戰開始一個多月后,陳紹寬才發現海軍沒有一顆水雷!這種事情就好像國.軍彈藥庫里沒有手榴彈、飯館只提供菜肴不賣米飯一樣稀奇,可這正是海軍當時的現狀。在9月28號所用的海丙式電發水雷制造之前,海軍部確實沒有一顆水雷,而在德國與潛艇一起訂造的水雷和魚雷還未到貨便被取消,電雷學校也只采購了兩百四十枚魚雷,并無水雷。
進口水雷每具大約四千國幣,不知是認為這個價錢太貴,還是感覺這么低技術含量的兵器不須外購,海軍部與電雷學校都未有半點準備。丙式電發水雷之后,海軍部方大力研究水雷,最后才有性能穩定的海庚式水雷。陳紹寬對此嗚呼哀嘆、痛心疾首:若有水雷,江陰根本就不需要用軍艦和商船阻塞,僅需六百具水雷便可;如有水雷,9月28大可以炸傷甚至炸沉毫無防備的出云號。
海軍教訓在此,電雷學校那邊則賠上了歐陽格的命。志大才疏、氣盛好貪的歐陽格當然不會將小小水雷放在眼里。江陰要塞有閩系沉船堵塞,武漢門戶馬當要塞則有電雷學校水雷保護,只是電雷學校畢竟根子薄,雖然制造了一批水雷,可這個水雷區居然被日軍艦隊輕易突破。監督馬當防務的徐祖善當即往上參了一本,顧祝同亦稱‘電雷學校對江面設置、對野戰軍作戰、完全不能支援’[注32]。
‘貽誤軍機、經手款項事實不明’,這是常凱申親自批的條子,歐陽格差一點就被當場斃。好在cc系主任求情,這才暫留一命。大家都以為過幾年歐陽格就會出來,畢竟黨國培養一個干部、一個高級干部不容易,誰料天要滅曹,1940年中忽然傳聞歐陽格之妻張鏡秋在美國存有十三萬美元巨款,雖有元老吳稚暉數次求情告老,辯稱這是張鏡秋的嫁妝,可歐陽格還是槍決了。
正在法租界楓林橋前海道測量局舊址的周應聰和曾國晟,當然不知道小小水雷的在另一段歷史中引發的故事,他們甚至都還沒有顧得上水雷——周應聰腦子里還是之前所看到的日本軍艦炮擊國.軍的慘狀。他雖是閩系、雖然最在乎閩系的利益,可作為海軍,他看到江中的國.軍尸體真是無言以對。
“沒有制海權,打的太慘了。”周應聰叼著一根煙,根本就不是在抽,而是讓煙默默的燒著。
“制海權談何容易!”曾國晟嘆了一句,他也看了上海的報紙——攻進匯山碼頭的國.軍士兵大多都被日艦艦炮打死,尸骨無存。“我們還是先造好水雷吧。長江要水雷、高昌廟一帶要水雷、還有……那里,也要水雷。”
“之前不是說設計不成熟嗎?”周應聰這才想起自己來上海的事情之一就是督促曾國晟速造水雷。不與日艦交戰的情況下,水雷忽然間成為海軍第一利器。
“已經改過了。”曾國晟笑道,“現在是海丁,之前那個是海乙、海丙。這些水雷放出去肯定能讓登陸的日軍麻煩透頂。”
“能用就好。”周應聰忽然壓低了聲音,道:“那數量購嗎?上面撥的錢款有限,部長就擔心數量不夠啊。還有運輸問題怎么解決?上千枚水雷要運到那邊,這可是幾百噸重的東西。”
水雷的事情完全由曾國晟負責,作為陳紹寬的親信,他知道的東西也不少。見周應聰問,他道:“再怎么省,一枚也得四百塊,一千枚就是四十萬。半海里寬、十海里長,這就要一千八百枚,七十二萬塊。只是這水雷不需耐久,真真假假參合其中,六十萬足以。現在就看部里撥多少錢下來了。”說到這里曾國晟道:“電雷學校也在造水雷嗎?”
在軍政部的規劃中,電雷學校自然是要造水雷的,這也是海軍水雷研發滯后的一個誘因。如果海軍部和電雷學校都向軍政部申請制造水雷,結果很有可能是經費都撥給電雷學校,畢竟,歐陽格還是常凱申的紅人。
“部長正在爭取。”周應聰有些嚴肅,“不過紹盛也能想到一些辦法。”
“紹盛?”曾國晟這一兩個月聽到李孔榮的字比一輩子聽到的還多,現在整個海軍部似乎都在圍著他轉。“他能有什么辦法?”
“紹盛能弄到一些錢。”周應聰道,“加上他抵押房子的錢,大概有四十萬。部里再……”
“五十萬?”曾國晟大吃一驚,“他…他……他拿來這么多錢?難道是……”
“不,不是。”周應聰搖頭,“和潛艇沒關系,他說這是孔副院長那邊的門路。他現在負責兩個差事,錢可以先挪用過來,等那天軍政部補撥過來,還要再還回去。”
“還回去?可能嗎?”曾國晟有些不相信——邱仲明帶回國的計劃中,就包含海軍部主要人士的財產保值計劃。不動產因為戰爭無法馬上向銀行抵押,可現金是可以先兌換成美元、英鎊的。李孔榮從國外匯回的不可能是國幣,可軍政部補撥的一定是國幣,先不說那時候的國幣兌換價格,很有可能那個時候已經施行管制外匯,禁止自由兌換了。
“紹盛以前做過一個計劃:如果國府中止外幣兌換,我們手中的國幣又不斷的貶值,那就馬上收購一批土貨,然后從粵漢鐵路運到香港出售。贏也好虧也好,最少賣的錢都是外幣。”周應聰解釋道,他說罷又笑,“紹盛也沒做過生意,不過我感覺他什么都懂。”
“這確實是個辦法。可是虧空的部分怎么辦?”曾國晟這下終于點了頭。
“他說大不了直接攤牌。總之,錢的事情你就不要擔心了。部里也會想辦法籌錢的,不可能全靠紹盛一個人想辦法。”周應聰道。“現在部長就是擔心這一千多枚水雷怎么運過去。”
“運是好運的。”曾國晟就擔心錢,既然錢沒有問題,那其他都沒有問題。“平時貨運路線就有從黃浦江通到金山縣大洋橋的,那是個中轉站。如果是自己的船,便可直接運過去,船小一些肯定可以直接運到海邊,大不了多運幾次罷了。”
曾國晟說著說著忽然道:“部長這次是派去你去哪邊布雷嗎?”
“不是。”周應聰搖頭,“我……要出國,寧海號在外面,我必須緊跟著。”
周應聰不好說自己要去南美洲,越少人知道他去哪那寧海號就越安全。曾國晟也沒想問他去哪,只道:“寧海號航速那么低,真的能破交嗎?”
“當然不能。”周應聰笑,“她只要做成一票就回本了,要是做成兩票,那就大賺特賺。這是紹盛說的,他,呵呵……”說到寧海號,周應聰從早上開始就灰暗的心情頓時明亮起來,他道:“部長說:‘只要有紹盛在,咱們(閩系)就垮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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