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孤狼 第六十章 心跳
草草打發完德語教師,內部又是一通訓話,撕旗事件才算擺平。吃過晚飯宿舍里燥熱無比,林準拉著李孔榮出去散步,兩人在車水馬龍的施潘道大街走了一會,他才道:“漢盛兄,何至于此呢?容小弟說一句不中聽的,這還是那個在各國之間游刃周旋的你嗎?這要是在國內,恐怕早就被送到……”
“叫我紹盛!”下午李孔榮發完瘋上樓時不小心摔了一跤,頭磕了大包,此刻出現的是李孔榮中校。他對另一個自己做出來的事情也是口呆目瞪。詛罵領袖、撕毀國旗,真要是在國內說不定已經送到監獄槍斃了。
“好,紹盛兄。”林準也搞不清楚兩個李孔榮的真實情況。多日接觸,他只清楚叫漢盛的李孔榮不怎么會說閩南語,對早前的事情記憶的也不多,但干練果決、絕非池中之物;而叫紹盛的李孔榮則完全是一副輪機軍官的模樣,話不多,眼神黯淡,寡言少語。
“你就說你怎么想的吧?”林準追問道。“我們這國民黨不是真國民黨,私下里也未必尊崇領袖。那常委員長對海軍也是哄哄騙騙,我們閩系能有今天其實是打出來的,當初要不是我們海軍,南京政府還不知道在哪呢。可現在我們既然投了國民黨,就不能……。哎,你我兄弟之間總要交個底吧。”
“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說。”中校無奈的嘆息,他完全無法跟上另一個自己的節奏,他只好按照日記里的內容說道:“他……不,我一直覺得中日之間的問題被人故意放大扭曲了,日本真正的敵人不是中國,而是蘇聯。這也是他們和德國結盟的目的,他們希望中國能站在他哪一邊,糧餉也好、兵勇也好,只要他需要,就要供奉出去好讓她稱霸亞洲,建立所謂的大東亞共榮圈。
可常委員長是個白相人出身,喜歡爭強斗狠、喜歡強作威勢。他想的是日本也好、其他列強也好,都要滾出中國。他想法不能說不好,可手底下并沒有多少真功夫,兩個德械師還不如前清北洋一個鎮,實際玩的還是前清以夷制夷的哪一套,而且玩的很大,整個都被他押上賭桌了。現在上海開打,那以他的脾氣,只會越打越大、決不放手。這般下去,上海兵力越來愈多,一旦那天國.軍崩潰,那就日軍會順勢推到南京,上海失敗之日,便是南京被占之始。
日軍再沿長江西進——不要說海軍能布雷、能阻塞,這些都沒用!日軍拿下一地,沿長江的后勤線便延長一分。德械師不如北洋鎮、北洋鎮不如日本師團,那些地方雜牌師那能打得過日本人,我們真正能依靠的,也就只有國土廣袤、交通不便。現在上海開戰,等于是讓日人從最便捷的地方、順著最便捷的路徑進攻,這根本就是自損資源、自伐肺腑!”
“那要是日軍本來就想從上海打呢?”林準聽的入神,可他認為上海不上海并不重要。
“呵呵,”李孔榮苦笑,他道:“遵之兄,你相不相信日本從無滅亡中國之心?你相不相信日本只是要中國屈膝求和?正因如此,日本無滅亡中國之全盤計劃。7月7日蘆溝橋爆發戰事,日本僅僅是將其稱作‘盧溝橋事件’;7月11日之后,才把‘盧溝橋事變’改稱為‘華北事變’[注27],他們也是在這一天決定出兵華北,準備武力解決事變的;上海開打才會把‘華北事變’變成‘中國事變’[注28]。他們根本就沒有整體計劃,所以打下南京不會馬上進攻武漢,拿下武漢不會馬上進攻重慶,拿下重慶不會馬上進攻西藏,上海假如我們不打,他們是不會打的。
這一切都是要讓我們屈服,要我們從屬于他的大東亞共榮圈。只要有一個睿智的領袖,戰事絕不會到現在這地步。我不是說抗日不對,我贊成抗日,我只是說現在的抗日戰略完全錯了。常委員長一直說‘精神第一、精神第一’,他自己卻是神經第一、神經第一。每天好像做夢一樣,以為單靠精神就能打敗日本人?這可能嗎?!他現在對日本能動員多少兵力都不清楚!日本看似只有十七個師團,實際上受訓人數超過四百萬,極限可征兵一千萬;我們有多少,兩百個師,四五個德械師,打光就沒了,彈藥武器也難以補給……”
即便是旁觀者,李孔榮中校也哀嘆國府決策之繆,另外他還知道上海戰事將是常委員長一手指揮,他老人家在南京居然要指揮上海的戰事,這戰真的沒法打。
李孔榮中校說完就是嘆息,林準是海軍,他并不太了解中日關系、也不太明白陸戰,可他對李孔榮說的‘上海失敗之日,便是南京被占之始’深有感觸。他道:“那我們海軍怎么辦?”
“海軍?海軍唯一的出路在國外,退入長江的大部分軍艦都將戰沉。唯有我們,還有寧海號是海軍未來的希望。如果我們失敗了,那閩系就沒有了,電雷學校肯定會取而代之。用一句話來說:那就是黨國根本靠不住,不但靠不住,反而會破壞,我們只能靠自己!”
“寧海號?”林準當然不清楚李孔榮和陳紹寬等人的密謀。“寧海號怎么了?”
“寧海號在上海開打前就出洋了。”李孔榮道,“他明面上的任務是破交,實則是……”
林準正聆聽李孔榮說寧海號的秘密,不想一個聲音在身后響起。路燈下看不清人,只聽見一個在喊電報,待走近,才見是海軍學員盧如平,他氣喘吁吁,手里抓著一份電報。“長官,國內來的急電!”
“急電?!”電報是打給李孔榮中校的,李孔榮以為是海軍部發的,他抓過電報跑到路燈下,打開才讀了一句,就覺得五雷轟頂、天旋地轉——妻子身死,兒子未卜!
陳紹寬對留德海軍學員的安排中,李孔榮為主、林準為副,加上李孔榮的身份以及與陳紹寬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他的電報林準是不能看的。遠遠的見李孔榮在路燈下看電報,林準點了一只煙,他對盧如平問道:“大家都沒什么事情吧?”
“報告長官,沒什么事。”盧如平當然知道林準說的是什么事。“我們幾個學員都開過會了,事情絕不外傳!”
“很好!”林準點了點頭,“紹盛兄也是憂國憂民太甚、一時糊涂而已……”
施潘道大街上車來車往,林準點煙是背著大道的,可盧如平則是面向大道,在林準說話的同時,他的余光看見那邊路燈下的李長官站了好一會,而后踉踉蹌蹌的過馬路。可他好像根本不看來往的汽車,就那么徑直的橫穿過去。
眼見著汽車大燈越來越近,他當即驚呼起來:“小心!車……”盧如平還沒有喊完,便聽得‘砰’的一聲轟響,而后則是‘吱——’,極其刺耳的剎車聲。
“啊!”回過頭的林準也驚呆了,他似乎看到李孔榮撞飛的鞋子落了到了地上。發愣只一秒,他便大叫道:“救…救人!快救人!快救人!”
夜里十點半鐘,大使程天放寓所里的電話響個不停,待妻子黃婉君接過,他程天放才擰著眉頭拿起話筒。“呀,怎么會……”聽罷電話那頭的聲音,程天放拿電話的手不由一顫,“在哪家醫院,……,好。我馬上到,我馬上就到!”
“出了什么事?”黃婉君看向程天放,關切的問道。
“沒事……”程天放只顧著換衣服,好一會他才道:“是李中校出事了,他…他出車禍了,現在送到醫院,醫生說情況很不好!”
“啊。”李中校黃婉君是知道的,他還送過女兒程琪一只米老鼠。“可惜啊,”她道。“那你晚上還回來嗎?”
“不知道。”程天放已經麻利的穿好了衣服。“先處理好這件事再說吧。”
風一樣的,程天放急匆匆的出門,他對李中校是真心關切,對德事務因為李中校早前的提醒,戈林那些人對自己的態度當即好了很多,可沒想到他居然被車撞了。
大使程天放趕往醫院,而在英國大使館,軍情六處柏林站站長、簽證官弗蘭克·福利先生在第一時間也收到了報告——剛剛透露德國海軍y計劃的007號間諜出事了。
“是暗殺嗎?”福利先生神色凝重。得益于007的情報,皇家海軍從來就沒有這么清楚的了解德國海軍,007如果死亡,那將是轟動帝國內閣的事情。
“先生,我們無法判斷,但最近一段時間日本人極為關注在柏林的中國海軍軍官。”秘書重復著以前的情報,希望能對弗蘭克·福利有所幫助。
“我們必須想辦法保護他。”福利手上玩弄著一支鉛筆,“他在哪家醫院?”
“先生,他被送往西柏林醫院。”秘書道,“我們將馬上派出人前往醫院了解情況。”
“很好。還要注意哪些日本人。”福利最后交代道。
“是的,先生。如您所愿。”秘書點頭答道,然后輕輕出去了。
“中國人是怎么回事,是暗殺嗎?”在另一間辦公室,威廉·弗蘭茨·卡納里斯上將問著和英國人相似的問題,他也在第一時間收到了中國海軍武官李孔榮中校車禍的消息。
“將軍,我們無法確定。”卡納里斯上將的副官普魯克說道。他是兩年前和上將一起進入阿布維爾(abwebr,德事情報局)的。根據潛艇艦隊司令鄧尼茨上校的請求,他們開始注意新任的中國海軍武官。“不過根據潛入中國海軍宿舍的人報告:在車禍之前,李曾大發雷霆把宿舍里的旗桿推到,還撕毀了中國國旗。”
“天吶!上帝。”雖然上將并不臣服于納粹和希特勒,可聽聞身為海軍武官的李孔榮做出這樣的事情,他也大吃一驚。“他為什么要這樣做?!”他追問。
“中國林少校的解釋是說他患有神經病。”普魯克說著下屬的報告。“但實際的原因未知。我們很遺憾聽不懂中國話。”
“日本人呢?他們不是收到了訓令,要求破壞我們和中國的潛艇交易嗎?”上將又想到另外一個不安因素。中國和日本正式開戰,雖然兩國還沒有宣戰斷交,可已經是全面戰爭了。
“日本人的情況還不清楚,他們主要是在呂貝克造船廠和海軍部努力,他們希望海軍部不要為中國海軍學員提供訓練場所,更不要提供訓練潛艇。”普魯克道。“我想他們還不敢在德國做出有違國際法的事情來。”
“我們需要派人去醫院嗎?將軍。”普魯克道。
“不必了,”卡納里斯搖頭,“我忽然有一種預感,他會死在醫院的。”
“是這么回事?”西柏林醫院里,聽完盧如平的敘述,程天放遺憾的撐了撐眼鏡,手腳有些冰涼。他此時只覺得老天很是不公:一日之日,一家三口全遭不測。
“是的,大使先生。”盧如平此時已經麻木了,這是他第四遍說長官遭遇車禍的事情。
“佳士兄,你看著這事情……”武官處武官許伯洲上校也面色不愉,雖然陸軍和海軍沒什么交集,可這個李老弟人爽氣,一個星期請他按摩三次,他已經習慣去按摩院按摩了,他死了以后誰請自己。
“給國內發報吧。”程天放無奈道——剛剛醫生已經說過了,病人受創太重,手術后已經失去了心跳。
程天放一說給國內發電報,海軍學員里就有人輕輕哭泣,在他們眼中,長官沒什么不好,至于下午魯莽的舉動,肯定冥冥中和妻子有感應才如此。
“各位,對漢盛兄的遭遇鄙人也很難過。漢盛兄憂國憂民、為黨國之爭光,于德國之斡旋,都證明他無愧于國民黨員這個光榮的稱號!今天他是走了,可我們不應消沉,而是要繼承他的遺志,繼續為黨國奉獻一切……”
程天放無比哀愁的作著官樣文章,不想走廊那頭一個女護士急急忙忙的奔過,她大叫道:“醫生!醫生!病人恢復了心跳,病人恢復了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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