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孤狼 第五十三章 回蕩
海軍部隊金山衛伏擊日登陸部隊之事僵持不下是有原因的,不說幾艘魚雷艇如何堵住二十三公里長的登陸灘頭;也不說行動的伏擊、偵查、布置、撤退事宜如何安排穩妥;就單說魚雷艇本身的問題足以致命:這些舊船全是燃煤鍋爐,沒個二、三十分鐘預熱船根本開不起來,日本飛機在頭頂飛著,一冒煙人家就打過來了,還等你伏擊?!其次是航速,二十節的最高航速估計只能打登陸艇;而魚雷更是幾十年前的舊貨,裝藥僅一百公斤左右,航程也只有三、四公里,如今艦船防護不必幾十年前,不考慮是否爆炸,就這裝藥水平能炸沉什么?
這僅僅是武器,更讓人不安是船員的素質和經驗——實戰魚雷三四萬一條,訓練魚雷雖然可重復使用,可艦隊訓練了幾次?怕是比做夢的次數都少。這也是曾以鼎說‘不是要修船、而是要修人’的原因。先不管軍政部給了多少軍費,可有多少錢就辦多少事,海軍本就不應該去訂什么巡洋艦,而是要大量訂造水雷、魚雷艇、驅逐艦和潛艇。可陳紹寬堂堂海軍部長,手上沒幾艘像樣的大艦,似乎面子上就過不去。
曾以鼎話說的深,可誰也不愿去細想,這次會議很快就結束了,結果不了了之。好在陳紹寬飛機不像邱仲明那樣延誤,僅僅九天時間,他就從柏林飛回了上海,不過他沒有馬上去南京,而是先去了高昌廟,陳季良等人也被他招至高昌廟。
陳紹寬是一個人回來的,林獻炘和周應聰仍在德國,他們將在這個月中旬與德國簽訂潛艇合同,而后兩人將乘船回國——此次赴歐雖只在德國訂造潛艇(意大利本想購買魚雷艇,可因為國內局勢所以取消),但在英法奧等國買了不少艦船裝飾品,這些東西只能船運回國。
上海高昌廟海軍辦公室會議室,酷熱中,第二次海軍決策會議匆匆舉行。最先開口的是江南造船所所長德驥,他主要介紹建康、湖鶚等魚雷艇的維修情況。
“湖鶚這幾艘已經快要修完了,不過建康問題挺大,氣鍋和磚墻都要換,船底有幾塊地方也要補,我們不懂焊接,所以要去香港找洋技師焊,所幸時間上還來得及。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錢不夠,總估算下來費用要超過六十萬,大概六十三、四萬的樣子……”
錢的問題陳紹寬回來之前就想到了,他道:“錢的話我們先找銀行暫借一下,年初不也是借了五十萬嗎,我等下就給銀行那邊打電話。”他說完又道:“船要是能修好,那魚雷合用嗎?”
“氣瓶檢查過,是沒問題。”馬德驥答道,“其他的好不好…,到底沒打過,誰也不知道。”
“咱們還有新一些的魚雷嗎?”陳紹寬轉而看向陳季良和曾以鼎,以及次長陳訓泳。
“沒有。”陳季良搖頭,“寧平二艦只在長江作戰,照說魚雷可以不用,可她們用的都是二十一英寸的(魚雷),十八英寸只有老魚雷,我們只能打幾條試一試。”他最后建議道。
一條魚雷三四萬塊,打打試一試可不是兒戲。陳紹寬卻下意思懊惱的抹了一把臉——他此時才感覺海軍嚴重備戰不足、魚雷老舊、炮彈數量不多。這十幾年來他領導下的海軍只在乎艦船多少,對彈藥儲備并不注重,畢竟,艦船關乎海軍諸人的飯碗,而彈藥只要不打仗那只是一堆廢物。然而,大戰中暴露出來的問題將越來越多,讓陳紹寬懊悔、悔恨的事情也越來越多,奈何這些都是無法挽回的,只能用人命和時間去填。
帶著懊惱的思緒,陳紹寬不得不點頭道,“那就打幾條試試吧,主要看看是否可用。陸戰隊的事情如何了?”他又問。
“軍政部并沒有批準,現在只能由部里私下準假。不過這樣回福建的人不太多,也就幾百名骨干。”陳季良嘆了口氣,只感慨事情一件比一件難辦,代理部長真不好當。
“好,陸戰隊的事情我以后會親自向委員長說明白的,你就不要再管了。”陳紹寬道,他隨后看向曾以鼎,笑問道:“聽說省三對伏擊一事有不同的看法?”
陳紹寬知道自己對金山衛伏擊計劃有別的看法,自然是陳季良告知的,曾以鼎對此并不意外。他道:“下官以為一艘驅逐艦、三艘魚雷艇難以完成掩護陸軍轉進之任務。與其如此,還不如讓他們留在長江,固守江陰阻塞防線,提防日軍沿江西上……”、
“不行!”被李孔榮洗過腦的陳紹寬當即否定。“海軍只是輔助陸軍守衛江陰防線,若陸軍像甲午那樣一潰幾百里,江陰防線肯定無法固守。你以為陸軍打得過日本人?”
海軍會議提到陸軍,還貶低陸軍的作戰能力,曾以鼎不知道陳紹寬哪來的情報,他這邊沉默,次長陳訓泳則道:“厚甫,陸軍不會如此不堪吧?好歹也是德械師;再說上海到南京還有兩道重金設立的國防工事。陸軍哪怕全是豬,也不可能讓日軍……”
“咱們可別忘記當年北洋艦隊是怎么沒的。”陳紹寬提醒道。“海軍弱小爭不了近海海權,只得退守長江以防日軍沿江西上。這才是我們的軟肋,一旦日軍沿江西上,順著長江打到四川,我們就得亡國!可長江僅靠海軍守得住?長江必須靠陸軍在兩岸頂住日軍才能守得住!一旦陸軍在上海潰了,南京必當不保,國防線不國防線毫無意義,江陰阻塞防線也毫無意義。
四艘船去金山衛的確是送死,可死的并非沒有價值。一旦日軍從金山衛登陸,包抄我上海交戰軍隊后路,那陸軍肯定一潰千里。我們要做就是為陸軍爭取一到兩天、甚至是半天時間,掩護陸軍往南京方向順利轉進。陸軍穩步后退,我們江陰才能守得住;陸軍要是潰了,單靠我們海軍無法守住江陰。
正因如此,我有一個想法,那就寧海號這個月就派到大洋上去執行破交任務。你們議一議這件事情吧,有什么想法都說出來。”
陳紹寬剛剛在金山伏擊的戰略選擇上說服了大家,不想前事未罷,現在又提出來一個更加瘋狂的計劃:派寧海去破交。臉色大變的陳季良自然不同意,他道:“厚甫,真要爆發大戰,派寧海去破交肯定將難以為繼,和送死無異。你可別忘記了,她航速只有二十一節!日海軍隨便那艘驅逐艦都跑的比她快、火力更比她強。此艦設計之初可沒想到去遠洋啊!你就……你就給海軍流些種子吧。”
雖然平海入役后成為第1艦隊的旗艦,但之前的寧海也曾做過幾年旗艦,且寧海火力比寧海強大,把這么一艘軍艦派到大洋上去送死,陳季良當即反對。之前派湖鶚等數艘魚雷艇去金山衛伏擊大力贊同,現在派寧海號去大洋上破交卻極力反對,曾以鼎看在眼里,可并不發表意見,反倒是參事處的呂德元問道:“厚甫,寧海出去怎么打?打,打不過;逃,逃不掉,這不就是送死嗎?你可千萬不要犯糊涂啊!”
呂德元是江南水師學堂第五屆駕駛班畢業,陳紹寬比他晚一屆,且呂德元比陳紹寬大四歲,又是安徽休寧人,自然由資格勸他不要犯糊涂。
“我沒有犯糊涂。”陳紹寬否認,“我只是擔心寧海、平海兩艦都退到長江里,日本人肯定不會放過他們的。江陰航道狹窄,避無可避,一遇敵機空襲,寧平二艦肯定難以保全。反倒是出洋也許能覓得一線生機。”
陳紹寬多年前就說要建航空母艦,對飛機的看重很早以前就提過,他此時說的出洋保艦之語曾以鼎聽聞忽然有些感觸,可陳季良,陳訓泳、呂德元幾個卻大大搖頭。呂德元道:“可寧海出洋又能去哪?去哪都會被日本海軍追上,一旦追上……”
“是,還有補給怎么辦?即便是十二節,寧海也就只有五千海里航程,太平洋廣袤無邊,她上哪里去補給油料彈藥?”陳季良當即附和。“寧平兩艦都有足夠的防空火力,退入長江即便日機來襲,兩艦也能保得平安。”
“平海是否能抵抗日機強襲,我們拭目以待。不過寧海因為航程短、船速慢,所以一定要在大戰之前離開上海。補給自然是在沿途商港補給,我國并未與日本宣戰,不存在中立不中立這個問題。”陳紹寬說著柏林最后幾日討論出來的重大問題——那就是中日雖全面戰爭,卻很可能不會互相宣戰,這就給了寧海額外的生存空間,她可以以訪問的形式駐留他國港口。
“如果宣戰了呢?”呂德元追問道。
“不可能宣戰!”陳紹寬說的斬釘截鐵,“日德關系無比密切,一旦中日宣戰,德國立將切斷我火來源,國.軍沒有彈藥,到最后只能投降。”
中日開戰不宣戰的這個理由說服了大家。中央軍裝備德械、并完全依賴德械是諸人都知的事實,只是中日不宣戰也不見得出去的寧海就有生機。一片沉默之后,呂德元道:“寧海關系甚大,回南京后參事處最好能開會再議一議。”
以李孔榮和林獻炘的主意,派寧海出洋之事應當機立斷——寧海目標太大,如果不能早些出洋,開戰后肯定會被日艦圍捕。可此時陳紹寬見其他人都不同意自己的意見,不得不壓下心中焦急。他先是看了看墻上的日歷:7月19日,然后再道:“那就再議一議吧。”
在上海的陳紹寬壓下焦急,可在柏林的李孔榮卻焦躁無比!
他是在7月22日得知孔祥熙已經返回了歐洲,而國內據悉——按照他和陳紹寬的約定,國內一切事宜將由海軍部傳至柏林,常凱申的廬山講話在前兩日已經見報,海內朝野一片歡騰,根本就不知道這是常凱申于絕望之中的恐嚇之語,其中求饒之語句只要換種讀法當一清二楚。以歷史觀之,華北戰事在7月11就由日本內閣決定,避無可避,但此時日軍暫無全面戰爭之心,以7月16日陸軍省向中國屯駐軍發出訓令所見:‘……帝國之意圖,始終期望局面僅限于華北,予以現地解決,因此,要求南京政府中央軍恢復原來態勢,停止對日挑戰行為,且不得阻止現地解決。’[注19]
華北是現地解決,而歷史上于8月23日登陸上海的第11師團原本的計劃是登陸青島[注20],但8月9日大山事件(即虹橋機場事件)后,這些軍隊全部派往上海。后世有人為了鼓吹常凱申英明神武、千古留名,不但謳歌其‘引敵南下、直插肺腑’戰略轉移之妙,還咬定8月9日虹橋機場事件是日方開槍在先,實際上日本士兵(大山勇夫等)至虹橋機場檢查是日方聽聞中隊(礙于淞滬停戰協定條款,只得便衣化裝成保安隊)已秘密向上海增兵,因語言不通產生誤會,大山勇夫等被新來的中方正規軍士兵當場擊斃。
事后為掩蓋真相,上海警備區司令弄巧成拙的密令從提籃橋監獄提出一死囚穿上保安隊衣服打死于現場,而后謊稱日方開槍在先,我方乃開槍自衛。可那死囚蓬頭垢面、指甲極長,這怎能瞞得過日本人?是以圍殲上海日軍之事不打自招,使日軍趕忙戒備。[注21]
抗日戰爭當然是由日本挑起,而且是從九一八就挑起,此次日本雖只想在華北‘現地解決’,但中方若不肯對日妥協、承認華北自治,結果自然是全面戰爭,但那種全面戰爭和自己作死把日軍引至上海的全面戰爭將完全不同,岡村寧次之‘敵非敵、地形是敵,征戰我不愛山水’,正說明地形交通才是延緩日軍侵華的最大障礙。
雖然李孔榮因此將失去這種抗日戰爭的預言能力、失去情報銷售來源,可他寧愿不賣情報也不希望中方精銳部隊在上海和南京消耗殆盡,而后日軍順江直上,十五個月即占領中國大部。他本來寄希望于孔祥熙能說服常凱申,可孔祥熙赴美之后聽聞七七事變不馬上回國卻來歐洲,這頓時讓李孔榮憤恨不已,難道孔哈哈就分辨不出孰輕孰重嗎?!
“.你媽孔哈哈!!”半夜里,隨著幾聲厲叫,歇斯底里的喝罵在柏林施潘道大街上的中國海軍宿舍里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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