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孤狼 第二十五章 霞光
姚定塵與李孔榮少校打完招呼就將他引入大使館內,程天放見他來也是笑著招呼,而后給了他一份文件,這是孔祥熙在德國的主要行程表。
明日,也就是6月9日早上八點,孔祥熙抵達柏林,上午除了入住旅館外并無其他事宜,但中午柏林工業大學將贈與其博士學位,晚上則是經濟部長沙赫特的晚宴;次日,中午將前往德國外交部與外交次長麥根森會晤,之后午宴,晚上是大使館歡迎孔祥熙的晚宴;
11日,代表團將拜訪國社黨二號人物空軍司令戈林,中午或者晚上對方將宴請己方;12日,前往dessan參過容克斯飛機公司,晚上出發前往貝許斯加登鎮,以方便次日謁見希特勒;13日,下午謁見希特勒;14日,返回柏林,與國防部長馮·勃洛姆堡會晤,午宴后休息,擬晚上或次日離開柏林。
從9日到14日,一共是六天時間,李孔榮默數著天數。六天之后,他的副官使命便完成了。現在大家禮遇自己是因為自己是孔祥熙的副官,六天之后卻不是了。如果重歸海軍部后,萬一部長依舊聽信那些人的一面之詞……
李孔榮少校看著孔祥熙的行程安排心思沉重,他現在才回憶起周應聰電報上的內容,心生不少感悟——周應聰在電報里說‘萬事留一線,以后好相見’,更說‘你終究是海軍的人’。確實,任孔祥熙的副官只是一時,自己還是海軍的人。
李孔榮少校面色不對,弄得程天放看了他好幾眼,就怕這行程安排有問題,他笑著道:“李副官這行程安排是否存在不妥?如有不妥,我將竭力調整。不過與德國元首希特勒的會面已經定下了,中途更改怕不太禮貌,再有就是空軍司令戈林那邊也不太好更改,他……”
程天放扶著自己的單片眼睛娓娓而談,他在德國一年多,經歷了德日產協定,對德國的政局還是較為清楚的。就目前而言,外交系統、商業系統、國防軍以及國家銀行或經濟部,都是親華派,而空軍司令戈林為代表的國社黨人卻是完全的親日派。因此,與親華派的會晤是很好變更的,但與親日派的會晤是不好變更的。
李孔榮少校當然不是認為行程有問題,他只是覺得昨日的事情自己似乎處理的魯莽了。縱使朗鑒澄三人是造謠詆毀自己,自己也應該有責改之無則加勉,待陳紹寬抵德后對其說明情況,現在關禁閉、對質,如此激烈的口吻,肯定會引起部長等人的不快。
“李副官……”程天放見李孔榮沉默著不說話,又小聲的叫了一句。
“哦……”李孔榮終于回過神來,他勉強的笑了一記,道:“行程沒有問題,但如果能空出一些時間讓庸之先生看望孔大小姐就更適宜了……”
孔大小姐是孔祥熙的寶貝,她的小名就叫baby,漢譯過來就是佩佩。與孔令儀相處日久,李孔榮當然清楚孔祥熙有多寶貝這個女兒,但程天放對此并不太明白,現在經李孔榮這么一提醒,他當即搓著手站了起來,夸獎李孔榮道:“還是你老弟想的周全,我馬上就讓人調整行程、調整行程。”而后走了幾步才坐下。
高興完后,程天放再道:“李老弟你再看看,其他還有什么要調整的?”
‘李副官’變成了‘李老弟’,少校只是無奈一笑,他道:“再就是德國國內的形勢介紹了,就目前看來,希特勒正在下一盤大棋。要動的棋子很可能就是國防部的馮·勃洛姆堡元帥,我們得做好……”
“什么?!”程天放跳了起來,隨即又把客廳的門給關了,他道:“老弟慢慢說,慢慢慢慢說。勃洛姆堡元帥怎么?希特勒要動他?”
“當然。”少校鄭重的點頭,開始背詠日記本——這也是他今日來大使館的主要目的。“德國現在的情況叫做窮兵黷武。看上去欣欣向榮,可實際上是拿出所有的錢開擴充軍備,正所謂不要黃油要大炮。上次大戰后德國民窮國敗,家底很有限,現在國社黨是寅吃卯糧的在苦苦支撐。先生想想,要是哪天他支持不下去了會怎樣?
下臺?!這絕對是不可能的,即便國社黨這些人想下臺,可想到自己一下臺德國就要被布爾什維克占領,他們是寧死也不會不下臺的。家里又沒錢,手上又全是大炮,先生說以希特勒的瘋狂,他會干出什么事情來?”
程天放是1836年赴德的,雖然沒有看到國社黨主政的全過程,但這一年多的大使經歷還是讓他對德國深有了解。李孔榮說完他沉默了一會,點頭后卻看著李孔榮兩眼放光,他道:“李老弟說的對,可勃洛姆堡元帥還有與其相熟的那些人,可不是說撤換就撤換的。軍隊中,國社黨也就是空軍占了一席之地,這也是希特勒要建黨衛隊、褐衫隊的原因啊,他難道能……”
程天放大概是三國演義看多了,他話到這里手做了一個切割動作,目光閃閃,臉色卻有些發黑。國人一提政變那就是真刀實槍、動真格的,但歐洲顯然不是如此。
“普魯士軍官團視榮譽為生命,一旦榮譽受損,即便是希特勒請勃洛姆堡元帥繼續干下去,他也不會干下去。”少校繼續背著日記本。“國社黨無所不用其極,找機會詆毀玷污勃洛姆堡元帥再簡單不過了,我們可要早做好準備。
這可絕不是勃洛姆堡元帥下臺、其他人繼續接任那么簡單。希特勒一定抓住這個機會把那些不合作的高級將領清除出國防軍。榮譽對普魯士軍人無比重要,信義也是他們向來注重的,現在希特勒以及整個國社黨已經挾持了民意,如果他們以人民的名義要這些軍官下臺,這些人是毫無辦法、不會抵抗的。唯有這樣,發動戰爭才不再有阻礙了。
歐洲的戰爭與我們不相干,可一旦勃洛姆堡、沙赫特、牛賴特全部下臺,上來的全是親日分子,那對我國可就……”
李孔榮是對過第三帝國史的,而程天放則在德國呆了一年多,非常清楚德國內部的政治斗爭。李孔榮少校還在說的時候,他就已背負著雙手在客廳里度步了——真要出現李孔榮說的那種局面,他這個大使可就當到頭了。
他轉了不知道多少圈,待最后才停下問:“紹盛老弟,這事情要怎么斡旋才好呢?”
“怎么斡旋都沒用,因為戰爭是無法避免的,而德國的經濟、政治形勢又決定了除了戰爭,國社黨再無他辦法維持其執政局面。所以我說務必要讓庸之先生了解德國政局的嚴峻性,這樣我們與德國人的談判就可以追求短期而不是長期,因為已經沒有長期了,再長下去德國就開戰了,到那時候合同簽的再好也等于零。”
“這……”轉了那么多圈,程天放總算在冷靜下來了,他坐下道:“老弟是如何判斷德國政局走勢的?”
“如何判斷?”李孔榮少校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有些發窘道:“若是其他國家,政府公報還是能看一看的,可德國政府公開的數字不少都是造假的,所以只能算卦。”
“算卦?!”程天放大訝,眼鏡都差點掉了下來。
“是。”盡管頭皮非常硬,可少校不得不如此答。“我看勃洛姆堡元帥的運數也就只有一年了,一年之后他肯定會被希特勒擠下臺;而德國的運數……,三年之內必當開戰。”
“老弟,這可是國際大事呀……”程天放還在愣著,他完全不相信年紀輕輕的李孔榮少校精通梅花易數,如果算卦都能決定國際大事,那還要大使干什么……
“大勢即是如此,先生要是不信,我就真沒什么好說的了。”少校也不知道如何辯白,只得說下定語。“反正這僅僅是一年兩年的事情,先生可拭目以待。”
“好說,好說。”程天放愣了好一會才接口,可他卻不知道該接下來該說些什么,思索片刻他才道:“等庸之先生來了,我會建議先生考慮德國政局有變的。”
“那就好。”看著程天放不情不愿的樣子,少校知道自己把事情給辦砸了——他此時才記起,自己把日記本上的順序弄錯了。這事情要被另一個自己知道,免不了又要嘲諷幾句,可他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六日副官和對質之事,根本就無心說什么國際大事。待再坐一會,說完明日早晨海軍學員迎接之事,他便告辭離開了大使館。
一回到寓所,他便讓值日官王國貴把禁閉中的朗鑒澄三人放出來,而后諸人在草地上列隊。目光掃過忐忑不安的三人,他道:“明日早晨升旗儀式取消,所有人身著禮服前往火車站迎接特使孔庸之先生、部長以及其他黨國要人。遂定于六點起床、六點半早餐、七點出發。都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長官。”一干學員大聲答道,他們早就盼著這一天了。
“那就好。解散。”李孔榮說罷就轉身回房了。其他學員還好,朗鑒澄幾個卻有些不明白狀況,昨日李孔榮氣勢洶洶的關自己等人的禁閉,韓兆霖差點就坦言交代了,好在朗鑒澄一言不發,算是穩住了局面
按照海軍規條:誣告他人過犯可是大罪,重則開革,輕者大過。沒承認誣告還有一線生機,一旦承認可就神仙也挽不回了。正因如此,朗鑒澄寧愿禁閉也不肯說話。當然,還好是在國外,如果是在國內,事情可能已經捅到軍衡司,一旦鬧到了軍衡司,那軍衡司就會徹底調查,以求事情水落石出。
處罰是讓朗鑒澄咬牙不認的一個原因,再一個則是搜出來的電報并不是發給部長陳紹寬的,他只是應林準之請,向其介紹柏林這邊的情況,這可以說純屬同僚之間私信往來,毫無誣告之意。至于是誰把事情告知部長的,而部長又怎么處罰李孔榮,那就不是他能知道的了。
夕陽西下,解散后的朗鑒澄三人倒沒有馬上回房吃飯洗漱,他們只看著那西下的太陽靜坐于別墅前的草地上。此刻,天地間一片靜謐,鳥雀映著晚霞高飛,天際除去紅色霞光完全是一片靛藍,禁閉一日,他們只覺得這時光無比的美。
“哎!真不知道部長來了會怎么處置我們。”韓兆霖最先打破沉默,電報上的那句話其實是他加的,這也是他之前最不安的原因。
“還能怎么說。”禁閉前朗鑒澄都毫無所動,現在被放了出來,他更是不把此當回事。“我們并沒有造謠誣告,要誣告我們也不夠這個格啊。”
“你的意思是……”黃廷樞倒明白其中原委。自己的電報只是打給林準,這可不是誣告,最多只能說是玩笑,至于怎么到部長耳朵里,那就不是自己能知曉的了。
“我沒有意思。”朗鑒澄并不看他。就他來說,他并不想介入更高一層的內部糾葛,也無意去誣告誰。“既然部長都來了,我們擔心什么,一切等部長發落吧。”
“部長可是出了名的鐵石心腸……”韓兆霖聽他這么說,當下更是擔心,“前年輪四班只是點名違規,可部長一道命令,全班三十人都開除,我們才三個人……”
“你知道什么!”見韓兆霖自己嚇自己,從岳父處聽到些消息的黃廷樞開口道:“那是復興社在輪四班暗中發展勢力,部長見此恰好又聽到輪四點名違規,這才全班開除的。”
“是這樣?”韓兆霖看著頭,像看到一絲希望。
“當然是這樣。開除的學員,不是閩人的全部進了電雷學校,這還不明顯嗎?”黃廷樞道:“大革命的時候海軍就與委員長約好,海軍不設黨部,但海軍全體加入國民黨,然后設一個特別黨部,現在上面不放心,又派人到海校拉學生入復興社……”
黃廷樞說著海軍的內部秘辛,只讓韓兆霖漸漸松了口氣,不過這時太陽卻徹底落下,絢爛的霞光逝去,天地間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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