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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升旗

  長長的汽笛之后,火車緩慢的駛入了柏林動物園站,于車窗邊坐著的朗鑒澄上尉看到站臺上站著不少準備接站的人,終于到柏林了,他還是有些不適應。朗鑒澄上尉如此,與他同行的韓兆霖、黃廷樞上尉卻不覺得柏林有什么驚奇之處,他們只是懊惱沒有前往英國,眾所周知的是:英國皇家海軍才是世界第一,德國海軍曾經也曾馳騁大洋,但畢竟是敗了,現在德國海軍非常弱,來這么一個國家學海軍,還是學潛艇,他們都不太樂意。

  一陣緊急制動引起的震動后,火車終于停穩了。此時車廂里的德國人才全體起立下車,磨磨蹭蹭間,三個人走到門廊上便看到站臺上穿著海軍常服的李孔榮少校和兩個少尉,一個海軍少尉以及一個年長的陸軍少尉。

  “朗鑒澄…見過長官。”朗鑒澄三人對著李孔榮少校敬禮,與此同時,站臺上不斷響起‘嗨!希特勒’的德式問候,站臺處處熙熙攘攘,這畢竟是來自荷蘭的國際列車,接站的人很多。

  “辛苦了。”李孔榮道。朗鑒澄三人都是閩人,但李孔榮少校最近習慣國語,所以出現長官國語、部下閩南語的奇特景觀。“走吧。蔣菁,你幫他們拿些行李。”李孔榮吩咐著那個年輕的海軍少尉,這是前幾天剛從國內來的海軍學員。

  跟著李孔榮快步出了火車站,走過一干排著長隊的出租車、再走過公交車車站,一行人到了停場,一輛黝黑發亮、帶后車廂的轎車停在那里。陸軍少尉幫忙打開車門,朗鑒澄連同那個海軍少尉蔣菁一起坐進了后車廂,李孔榮則上了副駕駛室。陸軍少尉打火啟動后,汽車很快就駛出了停車場。

  “這是什么車?”后車廂里,對汽車素來感興趣黃廷樞上尉對著海軍少尉問,他擔心對方聽不懂閩南語,便又用國語問了一句,“你是哪里人?”

  “福州的啊。”蔣菁燦爛的笑。他隨即道:“長官這是奧迪DKW,型號是F5,大前天剛剛買回來的。”他罷又偷笑聲道,“是孔大姐讓人買的,但以后歸我們海軍用。”

  “孔大姐?”三個上尉有些不知所錯,可聽聞這汽車以后是海軍專用,卻又覺得再好不過。

  “難怪是廂車,這樣能多裝幾個人吧。”朗鑒澄上尉也打量起這輛海軍專用汽車,感覺哪都不錯。“這車得好幾千吧?”他摸著車上的皮質沙發問道。

  “呵呵…”蔣菁當即笑了起來,然后舉著兩個手指,最后得意道:“兩萬兩千馬克,這可是正宗德國貨,還是豪華汽車,不是美國大路貨。”

  “蔣菁!什么呢?!”蔣菁還沒有得意完,前面閉目養神的李孔榮便喝了一句。聽到長官不悅,蔣菁當即一縮頭,正襟危坐了。之后,車廂里只聽到八缸發動機平穩的轟鳴聲,不待多久,汽車幾個拐彎后開始減速,駛入一個花園。

  “這就是我們…”朗鑒澄上尉下車后顯然接受不了,他們本以為這是學生宿舍,不想卻是一棟豪華別墅,而且還帶游泳池和花園。別墅看上去有四層,石頭建的西式房子,氣派非凡。房子前面的木制旗桿上更飄著一面青天白日旗。

  “好了,各位先找自己的房間吧。你們可以三個人一間,也可以一個人一間,但這只是暫時的,如果國內繼續來人,十八個房間也不夠。”站在一側的李孔榮少校沒在意三人對這棟豪華別墅的反應,只交代須知事項。“半個時后開飯,你們先收拾一下,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問蔣菁,今天是他值日。”

  少校交代完就離開了,蔣菁少尉則帶著三個同僚找房間。與年輕人不一樣,上尉大多成了家,他們選擇的是一人一間而不是三人一間。幾個人收拾時,蔣菁就站在走廊上和大家話。問題最多的是黃廷樞,他道:“這房子是租來的吧?”

  “是租來的,從一個猶太老太太手里租來的。”蔣菁答道,“長官住在這里要比住柏林市區省錢,再已經有車了,住偏一些也沒有關系。”

  “這么大房子要多少錢?”朗鑒澄也問,“還有,這里離柏林大學有多遠?不是我們要在柏林大學讀四個月的德語嗎?”

  “房子很便宜,一個月只要八百馬克。”蔣菁道,“這里離柏林大學還是很遠的,不過長官,如果哪天汽車坐不下了,我們可以請德國老師在這里教我們德語。”

  “在這里教?”走出房間的三個人面面相覷,“不是在柏林大學嗎?”

  “長官看過來,是柏林大學也是私人辦的培訓班,根本就不是柏林大學辦的。哪里學費也不菲,與其這樣,還不如去培訓班里挖一個好的老師來這里教,只要學的人超過十六個人,就是劃算的。”蔣菁比朗鑒澄三人早來不少天,對這里的情況清楚的很。不過朗鑒澄三個聽聞不能去柏林大學有些不樂意。他們還準備回國后吹噓一通,自己曾在柏林大學學習,沒想到李少校居然要把德語老師請到家里來,這還有什么意思。

  幾個人正懊惱間,一陣鋼琴聲忽然從二樓某個房間響起,伴著鋼琴聲的還有若有若無的歌聲,當然聲音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那是女聲。“這是什么?”被電了一下的朗鑒澄上尉最先問道,“難道少校的家室也在柏林?”

  “不是,那是長官請的一個女學生,也是我們的同胞,是來譜什么曲子的。”蔣菁吃吃的笑。那個女留學生長的非常漂亮,以至十個學員每次見到她都有些神魂顛倒。

  “是這樣?”朗鑒澄看了蔣菁一眼,再看了那飄出琴聲的二樓窗口一眼,想上去看看又不敢上去看。倒是未婚的韓兆霖上尉光棍,他笑了一下,道:“我去看看。”

  離那個房間越近,音樂就越是清晰動人,即便這僅僅是一首英文歌曲,韓兆霖上尉也還是覺得自己被那淡淡憂傷的旋律所陶醉,但更讓他癡迷的是唱著這首英文歌的女聲,快到門口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回頭見朗鑒澄幾個正看著自己,這方才鼓起勇氣往前走了兩步。

  一個披著黑色長發的姑娘正坐在鋼琴前彈奏,她穿的是一件綠色衣裙,僅露出的側臉白皙嬌美,這頓時讓偷看的韓兆霖身子僵硬。誰能想到,海軍學員宿舍里居然有這么一位美人。

  “你…你是?”韓兆霖傻站在門口,彈鋼琴的姑娘不一會就發現不對,她本以為是另一個人,可轉頭卻是一個不認識的。她有些吃驚,但還是問道,“你是今天剛到的學員吧?”

  “是。”韓兆霖嗓子發干,他正要話時,一個聲音在樓下喊道:“蔣瑛,下來吃飯了。”

  蔣瑛明顯就是這個姑娘的名字,她對著窗外脆聲聲答了一句,然后對韓兆霖一笑,便帶著一陣香風,興沖沖的跑下樓了。她這么一跑,韓兆霖只覺得魂兒也被她卷走了。

  樓下無比寬大、貴族奢華氣息的餐廳里,李孔榮少校、鐘前功少尉、還有其他幾個海軍學員都已經坐下了。蔣瑛坐下后好一會,朗鑒澄三人才在蔣菁招呼下進入餐廳。少校瞄了他們幾個人一眼,道:“記住!以后吃飯記得準時。”

  飯菜是中餐,但吃法卻是西吃,一直在荷蘭吃西餐的朗鑒澄等人當即狼吞虎咽,須臾,飯吃完的餐廳只剩李孔榮、蔣瑛等數人,再有一個收拾碗筷的飯店服務員——飯菜是從幾公里外的上海飯店送過來的,聽聞這里有十多個人吃飯,且以后吃飯的人會更多,生意并不好的上海老板當即滿口答應每日送餐。

  “你過兩天就不能在這里譜曲了。”餐盤被飯店服務員收走的少校正在喝茶,蔣瑛卻還沒有吃完,這個十七歲的姑娘似乎習慣細嚼慢咽。

  “啊,為什么呀?”蔣瑛很不解的看著李孔榮少校,目光里帶著少女傾心的仰慕,但少校卻故意避著她——他也不明白另一個自己從哪里找來這么一個少女,可此女自己是柏林音樂大學的學生。這僅僅是學校,比這更讓少校不安的是,此女是常公顧問蔣百里的女兒。一個已婚男人和一個仰慕不已的未婚少女,傳出去怎么也會讓人閑話的,所以每當面對蔣瑛時,少校都要好幾個人在場,以免人云亦云。

  “過幾天部長要來,還有其他學員也要來,房間大概都住滿了。”少校撒謊道。“鋼琴我和房東太太過了,她同意將鋼琴借給你用,但前提是不能損壞。”

  “那太好了。”少女總是易于高興也易于悲傷,聽聞鋼琴能搬回去,她當即興高采烈。“李先生,我不在這里,那以后我們怎么譜曲子?”

  “就在周末吧。”少校按照日記里的交代答道,“我們可以在周末抽出一天到你那譜曲,還是按之前的,一周或兩周譜一首,每首一百馬克。”

  “我知道了。”聽聞少校呆板的提到錢,少女有些不樂意了,她其實是震驚于這些歌曲才答應譜曲的,當然也傾心于少校這個人。

  “下午就讓鐘少尉送你吧。”少校并不太在意少女的不悅,他道:“明天我就會讓人把鋼琴給你送過去的…”

  在韓兆霖等人不舍的目光中,蔣瑛上了那輛兩萬兩千馬克的奧迪DKW,一路絕塵而去。她一走,失掉魂的韓兆霖上尉才把魂兒撿回來,不過他這一天都在打聽這個女留學生的家境和背景,還有在柏林的住處電話學校等等。大概是想了太多,以至第二天早上起床號吹響后,怎么叫他他都不醒。

  十五分鐘后,一盆冷水迎頭而至,正在夢里與女留學生相親相愛的韓兆霖當即一個激靈滾了起來,根本就沒注意他的內褲已經褪到了腿彎,下面是翹著的。

  “你們…”定睛看清是李孔榮少校后,韓兆霖當即把要罵的話吞了下去。

  “穿好衣服,給我跑二十圈!”少校滿臉嚴肅,看都沒看韓兆霖狼狽模樣一眼,倒是值日官邱仲明少尉忍不住笑出了聲,這時,韓兆霖才發現褲子沒遮住要害,而要害正豎旗立正。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四二三四…”別墅外面的草地上,一干學員,包括李孔榮少校在內,都在做操,此時晨曦初開,太陽依舊在地平線以下。一側被罰跑二十圈的韓兆霖上尉高一腳地一腳的在花園里轉圈,馬尾畢業那么久,他已經很少起這么早晨跑了。

  學員們做完操洗漱吃飯,韓兆霖上尉卻要補做兵操,待他做完操洗漱完正要吃飯時,軍號又吹響了。已經是八,按照馬尾海校的慣例,這時候正要集合升旗,他當即丟下飯碗跑到隊列里,嘴上的油還沒有擦干凈。

  三個學員組成的儀仗隊捧著青天白日旗從別墅里邁著正步出來,待走到旗桿前栓好旗幟,值日官邱仲明少尉大叫一聲:“立正!敬——禮,升旗!”

  所有人都抬臂敬禮,莊嚴肅穆中大家的目光注視著那面越升越高、于晨風中飛舞飄揚的青天白日旗,雖然沒有軍樂隊伴奏,但在異國他鄉的簡單升旗儀式還是讓每個人心情激動,這是中國之國旗。

  升旗完畢,按慣例是長官訓話。李孔榮少校當仁不讓的站在青天白日旗之下,他一開口就是批評:“畢業日久,有人便忘了學校里的規矩,我們務必當引以為戒。作為處罰,我命令韓兆霖少尉打掃一個月廁所…”

  一大早醒來被潑了一大盆冷水,還跑了二十圈,早飯沒吃完就被收走了,最后還要掃一個月廁所。自呼倒霉、滿心委屈的韓兆霖湊到了朗鑒澄的房間,他牙癢癢的道:“你內!這姓李的什么來頭,我怎么沒有聽過這個人?”

  “我以前也沒聽這個人。”黃廷樞幫腔道,他是抗法名將黃恩祿的曾孫,因為家境敗落,娶了軍務司賈勤的三女賈素云。“不是留德學員這邊是準之負責嗎?怎么這個姓李的冒了出來?”

  “姓李的以前在楚觀號上做輪機,不知道怎么攀上了孔家的關系,這才出了國。”朗鑒澄著各處道聽途加上自己腦補的東西,“準之一來這里就不是他話事了。”

  “是這樣啊。”韓兆霖當即摸了摸頭。不想黃廷樞卻敲了他一下,道:“你不是想那女學生想昏了頭吧,早上怎么叫你都不醒?”

  “我…”韓兆霖想起早上那一幕就大窘,他強辯道:“我真心喜歡蔣姐還不行嗎?”

  “你喜歡?你有人家俊嗎?”朗鑒澄低笑了一下,“以我的過往經驗看,這蔣姐和姓李的…肯定…嘿嘿…,我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飛翔鳥中文    血海孤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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