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孤狼 第二十一章 微笑
李孔榮少校坐心思沉重的陪著孔令儀等人在柏林動物園漫步,與他相處半個月、在基爾差點被嚇破膽的鐘前功少尉則在武官處寫著報告。再次回憶起此次任務,少尉簡直不能想象這是自己做出來的事情,好在結果是完美的,要不然他肯定要上軍事法庭,然后被開除軍籍。
事后的思考是這樣,但在當時,他完全被李孔榮少校‘操縱’了,他像一個提線木偶一樣追隨著他,真是不可思議!然而更不可思議的是救下那個英國間諜之后——因為很多時候都是停車密談,他則被派出放哨警戒,所以他并不清楚少校與英國人談了些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兩人都對那幾天的溝通非常滿意,神情無比愉快。
到底要不要把這一段寫入報告呢?少尉的筆停在稿紙上。作為復興社的一員,顯然他必須把一切如實向上面匯報,可少校臨別時的要求卻希望他能隱瞞這一段,原因是越多的人知道那么泄密的可能性就越大。他最后還赤.裸裸的闡明了厲害關系:在武官處,他僅僅是一個翻譯,把事情報告上去也還是一個翻譯,但如果能看在黨國的份上,幫他暫時保留這個秘密,那么他將牢記這個人情,日后定有回報。
職責和人情,這是一個要權衡的問題。就在鐘前功少尉對此猶豫不決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唐縱上尉站在門口,他道:“還在寫報告啊?別寫了,那東西不重要。馬上出來開會。”
“是,長官。”鐘前功一愣之后筆丟到了桌子上,然后起身前往會議室。他瞬間覺得少校說的完全正確,再怎么寫報告他也僅僅是個翻譯。
并不寬大的會議室里,鐘前功少尉坐在許伯洲上校身邊,他算是會議的記錄員,所以坐在黨旗之下、領導位置一側。與會諸人都是老煙槍,加上關著門通風不便,房間里烏煙瘴氣。許伯洲上校正在做報告,他很多發音和詞調都學自常委員長,比如‘這個’。他當然不知道,‘這個’的流毒將一直持續近百年。
“……這個…安全是第一要緊滴。庸之先生是代表團團長、校長特使,他來德國肯定會引起日本上下的注意,甚至,這個…日本還會想盡辦法破壞。這個…我們一定要想辦法保證庸之先生、全體代表團的安全,這個…同志們都要打起精神,防范萬一……”
許伯洲說著比廢話的還廢話的廢話,他足足抽了八支煙,說了一個多小時才把一肚子的廢話說完。他這邊說完就是副武官唐縱上尉發言,唐縱的話顯然言簡意賅,他對火車站、大使館、庸之先生的行程都有具體的安排。在鐘前功少尉奮筆疾書、以為會議就要就此結束時,唐縱卻把一個意想不到任務派給他。
“德培啊,你這個半個月都和李副官在一起,你們也熟悉,我看為不引人注意,與李副官的交涉工作就交給你了。”唐縱最后說道。
“是,長官。”鐘前功少尉點頭。他本以為自己不會再有與李少校共事的機會,誰料為了接待孔祥熙,兩人又走到一起了。
“他這個人怎么樣啊?”唐縱并沒有看鐘前功對此的反應,他只是隨意的問。
“報告長官,李少校是干果負責的黨人,對工作非常認真。”鐘前功大而化之的道。
“那就好。”唐縱點頭。他隨即又看向許伯洲,“處坐,今天的會是不是就開到這里?”
“可以。”許伯洲正在喝茶,他點頭對此表示同意,不過他放下茶杯卻畫蛇添足的道:“不過這個…我還有一個點要補充……”
一個小時后,武官處會議終于開完。手已經寫酸的鐘前功少尉再也力氣去寫那份未完的報告,他休息了一下直接跑到大使館對面的布里斯托爾旅館,不想李孔榮少校卻不在——他陪著孔令儀等人去動物園了;待到晚上六點他再來的時候,人還是不見。
李孔榮少校此時正在康德路的天津飯店,他現在算是見識了柏林的太子黨:委坐的二公子蔣緯國就不要說了,另外還有戴先生的公子戴安國、居院長的公子居柏強、商震的公子商鼎霖、黃慕松的公子黃維賢和黃維恕、馮基督的兒子馮志理、大銀行家張嘉璈的公子張國魁……
另外還有幾個李孔榮根本就不認識,這些人圍在一張桌上吃飯,說的全是吃喝玩樂,有幾個人還躲著孔令儀小聲的和孔令杰嘀嘀咕咕,說的大概是男女之事。一頓飯嘻嘻哈哈,待吃完已經是八點。孔令杰跟姐姐打了一個招呼便被一干公子哥拉出去玩,孔令儀回酒店休息打扮后則前往歌劇院聽歌劇,作為孔祥熙的副官、她的異性朋友,李孔榮少校自然作陪。
與同往歌劇院的男男女一樣,孔令儀左手優雅的伸在李孔榮的臂彎。她穿的一件露胸的西式長裙,胸口掛著的珠寶是本次赴英時英國女王親自贈送的;李孔榮則是一副紳士打扮,白襯衫上打著一個黑色領結,頭發涂過發膠顯得油光發亮,人英俊而紳士,一如那天在郵輪上的舞會。
不過,孔令儀卻很明顯的感覺到了他的不同——國語帶有濃重的閩南口音,眼睛黯淡無光,神情拘謹恭敬,而且沉默,臉色的笑容也有些僵硬。在歌劇開幕之前的片刻,她忽然笑著道:“你的小妻子有沒有給你寫信?”
“是的,寫了。”李孔榮少校腦袋有些發麻。他沒想到孔令儀會問這個,按照與另一個自己的約定,雙方的感情是完全獨立的——各談各的戀愛、各干各的女人。他不太清楚那個徐佩佩給另一個自己寫了些什么。
“她還好吧?”孔令儀笑問,她最喜歡聽李孔榮說自己的愛情故事(這是李孔榮在現實的基礎上加上后世瑪麗蘇小說凝縮簡練配制而成,孔大小姐不得不喜歡)
“她很好,謝謝小姐關心。”少校又硬著頭皮答了一句,好在這時候全場忽然暗了下來,歌劇開始了。
深夜,送孔令儀回旅館后,少校回到了自己的小旅館,他這才發現鐘前功少尉在旅館大廳的沙發上睡著了。“德培兄,德培兄……”少校喊了鐘前功幾句。
“哦,長官。”睜開眼睛的鐘前功當即站了起來,但沒有伸手‘嗨!常凱申’。
“你這是?”少校看了看睡眼蒙眬的鐘前功,想問又覺得這里不安全,他道:“回房再說吧。”
“庸之先生要來了,日人狡詐,武官處很擔心先生的安全,所以讓我來和長官商議護送保衛細節。”進房間坐下后,鐘前功少尉說明自己的來意,他此時才發現李孔榮一身燕尾服,他猜測這肯定是出席了酒會,而且是和孔大小姐。
“我從歌劇院剛回來。”脫下燕尾服的李孔榮少校解釋到,這個解釋又讓鐘前功贊嘆了一下——居然喝孔大小姐去看了歌劇。“庸之先生現在是去了瑞士日內瓦,他的行程大概是從日內瓦去法國,而后從法國再來柏林,代表團給我的時間是大概是在下個月月初左右。”
“明白了,長官。”武官處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代表團的行蹤,鐘前功趕忙把這些記下。
“其實我們并不要太過緊張。”少校對著鏡子解下自己的領結,“庸之先生在德國的安全完全由德國方面負責,日本人非常清楚如果先生在德國出事,肯定將大掃自己盟友的面子,再說這里是歐洲,一國元首的特使居然在歐洲出了意外,國際輿論肯定會大嘩的,這等于說以后各國使節的出行安全將無法保證。”
孔祥熙赴德的安全之前另一個自己就考慮過,現在少校說的全是日記里的東西。他說完再道:“我們真正要擔心的是意外,比如飛機事故、用電安全、交通事故,如果是這些事,那么日本將不會世界各國指責。不過以日本人的榆木腦袋,他們想不到這些東西的。”
“明白了,長官。”鐘前功機械性的回復,他本來也頗為擔心庸之先生的安全,可現在聽少校這么一說,他覺得武官處除唐縱外,全是一堆飯桶。
見鐘前功這么機械式的回話,李孔榮笑了一下才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他道:“德培兄,你的報告交上去了嗎?”
“沒有。”鐘前功眼神有些變化,他答道:“唐少尉說報告不重要,想來是交上去也沒有人看,所以下官不準備交了。”
“嗯。”少校點頭。“我會記住德培兄這個人情的。我的報告已經寫好了,庸之先生那邊我知道怎么說話,雖然不知道會有什么結果,但我想這對德培兄總是有益處的。”
“謝謝長官栽培!”鐘前功愈發決定不交報告是正確的。
“對了,過兩天國內有一些學員要過來。我還不知道該怎么安排他們,德培兄有何高見?”李孔榮少校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情,這幾天他一直在寫報告陪孔令儀,根本沒空去考慮安頓那些馬上就要到的學員,以及從荷蘭轉過來的三個實習軍官——與他和英國搭上線不同,陳紹寬并未說服英國繼續接受中國海軍實習軍官,此時在荷蘭候令的那三個軍官,大概后天就要到,他們將與國內來的那十個學員一起,成為潛艇部隊的骨干。
“長官需要什么意見?”見李孔榮詢問,鐘前功當即協助。
“我在想我應該怎么安排他們,總不可能大家一起住旅館吧?”少校說著自己的考慮,“這里太貴了,海軍學員補助有限,我……,我還不知道在柏林的花費大概是多少。”
“柏林的花費并不多。”在武官處常常干跑腿雜活的鐘前功對此異常了解,他道:“其實長官大可以去租賃一棟房子,十多個人的話一個月的房租肯定不會超過一千馬克,這比在旅館住省錢的多,如果租的是猶太人的房子,價錢可能會更低些。
吃的話也簡單,可以請人做飯,也可以在天津飯店吃客飯,那里每頓需一馬克半,但點菜尤貴;德國菜館稍微便宜些,每頓大概一馬克二十芬尼左右;大學食堂也就一馬克,如果要省錢,還可以去學校救濟會附近的學生飯館,那里一餐大概只要五六十芬尼,不過要有學生證……”
如數家珍般的,鐘前功介紹著柏林的吃住行,待他說到輕軌
只需要九馬克、學生還可半價時,少校忽然問道:“能弄到汽車嗎?可惜那輛福特已經還回去了。”
“這……”鐘前功熟悉柏林的一切,可如何弄一輛汽車卻不太清楚。但他有另外的建議:“長官可以請庸之先生想想辦法,既然孔大小姐要在柏林看病,有輛汽車總是方便的。”
一語驚醒夢中人,少校此時才感覺自己根本就沒有半點狐假虎威的能耐。既然孔祥熙要來德國,那何不必借此機會把需要的東西操辦好呢?海軍部是清水衙門,部長又極為吝嗇,可孔大小姐出手素來是大方無比,她似乎從來就沒有金錢概念。
打發完鐘前功少尉后,少校當即在本子上寫上待辦事項,比如租房、購置汽車,以求另一個自己好好籌劃籌劃;再就是海軍赴德人員的接待事宜,他雖然老實,可也知道這些赴德學員中有一些將成為自己的下屬。林準既然不在,這些人又是他接待,那他就要物色交好一些不錯的學員,以充實自己的潛艇。
少校是如此期望的,他甚至是帶著艇長夢進入夢鄉的,可半夜起來的李孔榮半點也不考慮這些問題,他回到柏林什么事情都沒做,每天就看徐佩佩的來信。信雖然寫得厚,可終究是要讀完的,所以他像分面包一樣,每天只讀一張紙,再不過癮就把讀過的那些重新讀一遍。
徐佩佩字跡娟秀,她還特意選了一種粉紅色的信紙,上面全是他走后后發生的生活瑣事——講她怎么從仙樂斯退出來的、講她現在和一個小姐妹重新租了房子,搬到了法租界、講她馬上就要畢業考試了、可華華中學今年將減少名額,她很可能保送不了……。這些信就像是甘美山泉,滋潤著他寂寞的心,讓他在黑夜里頻頻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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