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驟急,白云城的喊殺聲逐漸連成一片,陰家眾人且戰且退,最終化整為零,分散在各個街巷廝命逃殺。自從戰場從荷花街巷波及擴散出去后,整個事件的局勢就再也不受控制,三五成群的圍獵遇到了殊死反抗,蔓延了小半個白云城的騷亂在所難免。
而荷花街這里,公孫長被陰識拖住了腳步,使出了渾身解數依然被對方輕松壓制,他低聲怒吼了一聲,打出真火的他丟掉了一切顧忌,一團陰陽二氣在他手下徒然爆出來,一圈圈陰陽漣漪朝著四周蕩漾,大地轟隆震動,周圍所有的建筑像是碎成河沙一樣朝著四面八方轟然塌陷了下去。
“呸!呸!你特媽的——瘋子!!”
邱瑞早就抽身而退,灰塵土臉的立于十幾丈外,他看著狂笑不止的公孫長,忍不住低聲咒罵。
“在城內釋放大規模殺傷性的道法,你特么不怕李遵道來找你麻煩!!”
公孫長衣衫已經打破,皮青臉腫的哈哈大笑,煙塵外,陰識撥弄了下頭上的灰塵,他側了側腦袋,一掌將攔在身前的合抱粗的柱子拍飛,然后才拍了拍手評價說︰“道法,真爛!”
“嗯?”
笑聲被收斂,公孫長沉著臉,空氣之中的殺機愈加濃烈。
“你還打算看笑話么?”他望著邱瑞。
邱瑞搖了搖頭,緩緩從身后抽出一把連環大刀,對著陰識說道︰“我們兩個打你一個,不算以多欺少。”
陰識沒有說話,只是微微抬了抬頭,漫天暴雨滴落下來,脫離地面在繞著他身邊不停的盤旋,幾乎要將他圍成一個雨水凝聚的大繭,公孫長河邱瑞看了一眼,面色一變,忍不住驚呼︰“天人合一!”
雨幕掩蓋的青衣巷,隱約有腳步在奔跑,后面有人快追趕,然后就是“乒乒乓乓”的兵器撞擊聲,有人“啊”的一聲慘叫,撕開小巷的寧靜,也打斷了宗祠后院某對祖孫之間的談話。
房間里,老婦人微微皺了皺眉,一旁的楚嬤嬤看了,低頭走了出去,片刻后,青衣巷安靜了下來,幾具尸體躺在地上,有鮮血淌出,匯成血泊,最后在被雨水沖刷的干干凈凈。
“那些人,真是該死!”
不知道是說外面的那些人,還是當年擄走楚軒的海匪,老婦人縮了縮身子,柔聲安慰︰“只是,苦了你了!”
楚軒臉色一如既往的從容,他搖了搖頭,笑道︰“那時候,籠子里的環境很不好,吃喝拉撒都是在里面渡過的,有很多人得了病,還沒等被海盜賣出去,就已經死在里面了。其實,我現在能活著,還要感謝當初在籠子里的一位朋友。”
“哦?他幫過你?”
“不,我幫過他。”
“呃!”老人奇道︰“那你為何要謝他啊?”
楚軒瞇著眼,忽然笑了下︰“那人比我大八歲,曾經和我生活在同一個小鎮上,那一夜,他感染了風寒,病得很厲害,渾身燙,只省下半條命,仿佛隨時可能熄滅的燈燭。
海盜不會管一個病怏怏的人,因為這種人,往往賣不出好的價錢,不過我自小和母親學過醫術,看出來這人不止是得了風寒那么簡單,當時,他或許知道我母親醫術很好,所以睜大了眼睛,苦苦哀求我,希望我救他…”
“那時候年紀小,心存憐憫,在加上身材的原因,我勉強可以擠出籠子,所以我便偷偷的跑到荒山上,找了一些芨芨草回來,嚼碎了喂給他吃,過了一段時間,他果然有了恢復的癥狀。“
老婦人聽著入了神,連忙問道︰“那后來呢?”
“后來…”楚軒看了老人一眼︰“后來他的病好了,人也更加精神了,然后,他告訴了海盜,我在夜里偷偷跑出去過,就這樣,他得到了海盜的獎賞,而我,則被吊在旗桿上暴曬三天,用來警告整個小島被擄來的人。
誰敢逃走,就是這個下場。”
“——啊!”老人驚呼一聲,心都仿佛揪了起來。
“在旗桿上吊了三天,我的雙手血液淤積,幾乎廢掉,皮膚被曬成一塊一塊的,輕輕一動,疼得厲害。第四天的時候,海盜依舊沒有把我放下來,他們或許是忘了,或許,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死活。
直到第五天的一個晚上,天空有流星劃過,那時候,我以為我快要死了,就對著流星許愿,我說,只要我能活下去,我愿意對你做任何事情…”
“可憐的孩子…”眼淚刷的一下流出,老婦人全身忍不住抖動。
“后來,那顆流星真的停了下來,他變成了一個男人,一個其他人看不見的男人。“
老婦人終于松了口氣,她擦了擦眼淚,輕聲道︰“那個男人救了你?”
楚軒沉默,良久才搖搖頭︰“沒有。”
“他只是看著我,看了我一夜,就那樣靜靜的站著,像是鬼一樣,連天亮的時候,所有經過他身旁的人都看不到他。
直到第七天,他又出現了,這次他開口問我,想不想學道法。
我點了點頭,以為他會救我。
他說,你能離開這座小島,我就教你道法。
然后,他又消失了…”
楚軒說的很慢,老人聽得很認真︰“第八天,我感覺我可能真的要死了,或許是在死掉的威脅下,我忽然想出了一個辦法。
我告訴那些海盜,我可能感染了瘟疫,如果不快些治好,哪怕我死掉,依舊會傳染給小島上的每一個人。
或許是怕有大量的人死掉影響到他們的人口生意,他們將我放了下來,關到了山腰上一個郎中所住的地方。
我運氣很好,那郎中似乎在船舶上為海盜治病,我被關在屋子里,找到了很多郎中存留下來的草藥。靠著我娘曾經教我的醫術,我嘗試了每一種草藥的藥性,最后,我選了十三種,將他們的嚼碎,一點點的化成汁液,最后曬干成為一小塊的晶體般的毒藥。
我在油燈上放了一個碟子,將毒藥加熱,用事先準備好的濕毛巾捂住口鼻,直到氣味飄散出去,外面守著的人死去,我才逃出房間。
逃出去之后,我才知道整個小島防守很嚴密,不得已,我只好又準備了一些毒藥,偷偷潛入廚房,在酒菜之中投下這種東西,我躲在房間里,一晚上,都沒敢出來。”
老人聽了,神色有些驚訝,但還是問道︰“那之后呢?”
“之后?”楚軒瞇著眼睛,淡淡一笑︰“之后,整個小島,除了幾個修為登堂入室的海盜,其他人,都死光了,包括…那些女人和孩子。”
“啊!”
老人愣了下,張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
“剩下的幾個海盜現這些人的死因是中了毒,開始全小島的搜尋我,我隱藏的地方在一點點的縮小,最后,我被逼到了懸崖峭壁邊上,看著那張幾乎扭曲咆哮的臉,我知道,落在他們手里,我或許比死還要難受,最終,我還是跳了下去。
那時候我就在想,下面是大海,這樣的話,我是不是就算離開小島了。”
他忽然笑了︰“第二天醒來,我果然看到了那個人,他沒有失言,真的教了我道法,那個人,就是我師傅。”
老婦人沉默,良久才開口︰“你師父…應該是很厲害的人,他…很特別。”
似乎不知道該真么評價,她搖了搖,岔開了這個話題。
“不說這些讓人難過的事情了。”她笑著,問道︰“告訴祖母,這些年在外面過的怎么樣,都二十五了,有沒有心儀的姑娘?”
“嘎吱!”
房門忽然被輕輕推開,楚嬤嬤拿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
推盤上有一壺泡好的濃茶,她給兩個人斟滿,然后又退了出去。
楚軒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放下︰“倒是有過一個。”
“哦?”
老婦人笑了笑,問道︰“怎么不領回來叫祖母見見,幫你把把關,若是你們真的情投意合,祖母給你做主,明媒正娶娶她過門。”
“領不回來了。”他說。
“怎么會領不回來呢?是不是她家里不同意,告訴祖母,是哪家的姑娘,只要…”
“她死了。”
“呃!”老婦人愣了下︰“死、死了?”
“我師傅,殺了她。”他平靜的看著老人。
“你、你師傅?”她忽然感到腦子有些亂︰“他為什么要殺她?”
“或許…他覺得,我們這種人,不應該有七情六欲,天道倫常。”楚軒認真的想了想︰“所以,他殺了她,把她的肉剁碎,一口一口的喂給我吃…
他還告訴我…
如果,你連你最心愛的女人都能吃掉,那么,這個世界就再也沒有什么東西,能牽絆住你的心,你也不會存在任何憐憫,讓你變得懦弱。”
整個房間忽然充斥著一種冰寒刺骨的冷意,空氣凝結的,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看著他用一種輕描淡寫的口氣訴說這件事情的時候,老婦人突然感覺到心慌的厲害。請打開:g.69w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