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街巷,喊殺聲已經漸漸遠去,大雨滂沱,澆碎了這天地間僅存的一絲溫潤。
被人遺忘的角落,楚軒站在百草堂前,抬頭看了看天。
天色昏暗,也很沉悶,就像他的心一樣,被風雨堵得嚴嚴實實,猶似封閉的空間,讓人透不過氣來。雨水連成一線,大地升起了濃煙,他豁然抬起了一只腳,從門前的石階上走了下去,街道上水泊浸著血泊,幾乎分不清是雨還是血,他走在泥濘好似血肉鋪成的街道,朝著一個方向走了過去。
在路過聽雨獸身邊的時候,他微微側了側頭,一雙眼眸仿佛刀子一般讓這只異獸渾身一顫,掙扎的又站了起來,它低聲嘶吼,搖搖晃晃的向后退去,仿佛察覺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顯得有些躁動不安。
“早就聽說聽雨獸,懂得趨吉避兇,現在看來,倒不是虛言。”
楚軒緩緩開口,對聽雨獸暗中凝聚的水氣和雷霆的行為微微皺了皺眉︰“聽雨獸集天地之鐘秀,常人言殺之不祥。但我不是陰羅,他怕禍及子孫后代,我不怕,殺了你,不會讓我的心里產生一丁點兒的顧慮。”
這只聽雨獸已經為禍不知道多少年了,大多數人都是因為它是一只祥瑞之獸而有所避諱,否則整個天下藏龍臥虎,棲身于市井之中的高手更是不知凡幾,這只不過仗著皮糙肉厚、修行也爛的一塌糊涂的異獸,早就不知道讓人殺過多少次了。
“不要想著跑…”楚軒淡淡的看了一眼微微蓄力的聽雨獸,說了一句話︰“你…要是敢跑,我就吃了你!!”
“我就吃了你!!”
“我就吃了你!!”
最后一句話在街巷之上回蕩,聽雨獸雙眸瞬間變得恐懼起來,它分明看到,眼前這個人類身后有一片濃郁的黑色漩渦,在人類說出這一句話的時候,那片黑色漩渦籠罩了這片天地,仿佛要將它活生生的吞納進去,裹成一塊塊碎片吃掉一般。
異獸特有的敏銳本能終于察覺到了不安的緣由,它低聲哀求般的叫了幾聲,楚軒側著臉看它,沉默不語。
最終,他抬起腳,和聽雨獸擦肩而過,朝著雨幕更深處走了過去。
街巷上,只剩下滿地的尸體和一只眼神茫然的聽雨獸,在愈加愈大的雨勢里漸漸沉沒…
天地間的雨勢下得很大,楚軒行走在雨幕中衣衫滴水未沾,他步伐緩慢,但是每一步邁出都前行了數十丈遠,仿佛穿過了空氣,忽然出現在天地的另一頭。
前路很長,只是在長的路終究會有盡頭,不知多久,他停在了街巷的一間小院前,瞧了一會兒,最終敲響了黑色大門的銅環。
“嘎吱!”
不久,大門被打開,露出一張略顯驚詫的臉。
“是誰啊?”
門內傳來一道詢問,楚嬤嬤看了一眼楚軒,扭頭沖著門里答道︰“是軒少爺來了!”
沉默只是維持了一霎那,那門內的聲音瑣碎了幾句,然后才說著︰“塊叫他進來!”
楚嬤嬤笑了笑,打開門放他進去。
大門里,連通著一間極短的雨廊,不過三四丈的長度,楚軒在上面走著,內心卻說不出的怪異,或許是這雨廊斷斷續續,互不相連的緣故。
“進來吧。”
一間屋子的門開著,有食物的香氣撲面而來,楚軒走了進去,看到一只短桌后有一名頭花白的婦人端坐在軟榻上進食,那老婦人眼神明亮,顯的很有精神,她看到楚軒走進來,連忙放下了碗筷,然后朝著他親切的招了招手。
“快來,還沒吃飯吧?霖秋,塊去添雙碗筷!”她態度和藹,對老嬤嬤吩咐著。
“坐啊!”老婦人拍了拍她左手邊的蒲團,朝著楚軒示意道。
他點了點頭,盤膝坐下,這時候,楚嬤嬤也拿來了碗筷放在他面前,老婦人瞇著眼睛,笑呵呵的瞧著他,還止不住的伸出手指點了點,說道︰“真像!”
“霖秋,你看,是不是和文淵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
楚嬤嬤笑著點頭︰“當然像了,畢竟是家主的兒子,哪能不像父親呢!”
“你啊…”
老婦人笑著搖搖頭,然后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魚肉放在楚軒的碗里︰“這人啊,一老了就好貪嘴,別看吃飯的時間還沒到,老婆子我啊,一天下來要吃上好幾頓呢!你這孩子,別光看著啊,嘗嘗,糖醋鯉魚,甜的很兒——”
楚軒拿起筷子夾起來嘗了口,老婦人看了,問道︰“怎么樣,味道如何?”
“很好。”
他吃的很仔細,細嚼慢咽,將一口魚肉吞入腹中。
“喜歡吃就好,這是霖秋的手藝,這么多年啊,也就她做的飯菜最和我口味兒。”似乎是年紀大了,她向后微微靠了下,楚嬤嬤拿來一個軟枕,放在她的身后墊了起來︰“哎呦——上回啊,你父親請來個廚子,做的東西倒是精細,不過,我吃著總是覺得不對味兒,最后大概折騰了大半個月,幾乎沒吃過什么東西,你父親一看啊,想了想,就又將那廚子弄回去了。”
如尋常人家嘮著家常,老婦人挑挑揀揀,將附近生的一些事情一一說給楚軒聽。
“那您真該揍他一頓,好心辦錯了事情,也該要受到懲罰的。”他一本正經的回應。
“誰說不是呢!”她盤坐在軟榻上,身子微微靠著,擺了擺手,語氣緩慢︰“不過現在不行了,他現在是一家之主,不能像小的時候那樣動不動就打了,要給他留點面子。”她指著自己的臉笑道︰“男人啊,都好這個!”
“這簡單。”他開口說了一句︰“下次他在招惹您,您就讓他晚上在祠堂偷偷的抄寫祖訓,這樣下來,既不損傷顏面,也能讓他受到應有的懲罰。”
“這辦法不錯。”她笑著看了楚軒一眼︰“是不是你小的時候,你娘就是這樣懲罰你的?”
“我娘?”
楚軒搖了搖頭︰“我娘,她不會這樣做。”
“哦?那她是怎么做的?”老婦人似乎很好奇。
“小的時候,每當我做錯事,我娘都不會懲罰我,她會買一只鱉給我吃。”
“咦,這是為何啊?”
“我娘說,這叫吃一鱉,長一智。下次長了記性,就不會在犯錯了。”他看到老婦人笑了起來,才繼續說道︰“不過,每次吃完我娘燉的鱉,晚上我都是鼻血狂流,時間久了之后,我就再也不敢做錯任何事情了。”
“呵呵…你娘倒是聰慧,只是…”她頓了頓,搖了搖頭︰“有些可惜了…”
她嘆著氣,不知道是可惜人已經死了,還是可惜其它的事情。
“當年,我也派人找過你娘,只是天下這么大,我派出的人找了好久,最后現你們娘倆兒的線索是在南詔國,當我派出去的人到了那里以后,整個小鎮已經荒廢了許久,后來打聽了下才知道,小鎮曾經被海盜襲擊過,那時候,我以為你們娘倆已遭遇不測,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了,竟然…竟然還能讓我看到你這個孩子!”她的語氣很輕,帶著一點對命運的唏噓︰“和祖母說說,當年你到底遭遇了什么事情,才會過上,與海匪為伴生活啊?”
老人的雙眼含淚,情緒似乎有些激動。
沉默了會兒,楚軒笑道︰“您想聽。”
老老人點了點頭,看著他。
他眸光溫潤,思想陷入了回憶︰“我娘死的那天,我剛滿五歲,那天,海盜襲擊了小鎮,除了女人和孩子,他們將整個小鎮的所有人全都殺掉。然后,用幾艘大船將我們運回了小島,那是一座奴隸販賣的驛所,他們用鐵籠子裝著我們,像牲口一樣販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