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帝成長計劃

第0193章 狼煙驟燃

漢呂太后九年夏四月辛丑(初八),一封自關東發出,由函谷關進入關中,并直抵未央宮的八百里加急軍報,徹底打破了長安城初春的寧靜。

——夏四月甲午(初一),齊悼惠王劉肥子十人,共尊朱虛侯劉章為帥,悍然發動了對長安中央政權的武裝叛亂!

隨同戰報一同送到劉弘案前的,還有一封洋洋灑灑,言辭激烈無比的檄文。

其核心內容,總結起來就一句話:當今非惠帝子,不當立!

至于此次起兵的緣由,檄文中更是做了詳細透徹的‘解釋’。

——去歲末,哀王奉太尉軍令,入關勤王,后太尉曾言:當今非惠帝子,乃呂氏亂賊淫亂后宮而出,欲立哀王;豈料偽帝私竊虎符、玉璽,蠱惑北軍以為憑仗,乃得位。

哀王不忍劉漢社稷流呂氏血脈之手,故面折廷爭以相勸,終獲罪于偽帝呂弘,得賜酒一樽;王食之就國,王駕至臨淄而哀王薨。

雷霆雨露皆出于上,人臣本無妄議之理;然偽帝呂弘沐猴而冠,竊居至尊,此誠為人臣者所不能容,忠社稷者所不能忍也!

今悼惠王子襄、罷軍、將閭等義而起兵,乃告天下劉氏臣:太祖高皇帝之社稷,存亡唯旦夕。

若有劉氏之忠臣義士欲從,當速達之,會梁都睢陽,共襄義舉!

檄文傳出,長安振動,朝堂駭然!

當日朔望朝剛結束,朝中千石以上官員,及銜都尉以上軍官

統統被叫回了未央宮!

就連穩坐長樂宮的太后張嫣都被驚動

在幾位故宣平侯家臣的陪同下趕到了宣室殿,為小皇帝劉弘掠陣。

待等看過那篇檄文過后

太后張嫣毫不猶疑的當場下令:太尉周勃

妖言惑眾,目無君上

坐大不敬,下廷尉!

匪夷所思的強硬態度

饒是皇帝劉弘都嚇了好大一跳。

但更令輿論難以置信的是:對太后的‘亂命’

皇帝劉弘只做出了一副‘為人子者,豈有忤逆之理’的模樣,對周勃下獄冷眼旁觀。

這下,可算是徹底捅了馬蜂窩。

半日之內

長安北軍

周邊郡縣駐軍,甚至于皇黨心腹強弩都尉,都跳出為周勃求情的中層軍官。

最終,這些人在被劉弘偷偷記上名單的同時,被劉弘一句‘漢家以孝治國

朕為人子,斷無逆太后之理’給堵了回去。

緊接著

便是本已執掌長安城禁的強弩都尉盡數出動,大部分進入長安城

在未央、長樂兩宮,高廟

以及長安十二門建立起森嚴的戒備;剩下一隊近千人的校尉部

則是在衛尉丞秦牧的率領下

趕往了長安城以南的九廟。

這一天,劉弘都在高度緊張之中度過,就連入宮參與討論的將軍們說了些什么,也都全然沒有聽進去。

而此次以齊悼惠王諸子為首倡,關東諸侯或明或暗響應號召的叛亂,最終被后世史家命名:齊代之亂···

軍報傳達不過數日內,未央宮內往日宏偉莊重的氛圍便一掃而空,轉而被撲面而來的肅殺氣息所充斥。

本由屏風蒲團,香燭筵席裝點的宣室殿,此時也已被一張張數丈寬,十數丈長的布制堪輿所取代。

殿中央,一道矮小瘦弱的身影,被一個個身高體壯的威猛身軀團團‘圍堵’于高掛著的堪輿前,雙手背負,眉頭緊鎖,不時發出低沉的詢問聲。

這場突如其來的‘諸侯王’叛亂,可謂是打了劉弘一個措手不及。

原本對于漢匈外交戰略,以及針對陳平、周勃一黨的政治博弈所做下的安排,亦是被這場突如起來的叛亂攪了個天翻地覆。

現在的劉弘,已經完全顧不上匈奴人的問題了——只要匈奴人可以保證不插手此次叛亂,劉弘甚至愿意滿足匈奴人所有包括物資,米糧,乃至于武器軍械的要求!

當然,武裝駐扎除外。

至于為什么要在‘諸侯王’三字上打引號,則是劉弘感覺最蛋疼的一個點了。

——此次叛亂,首倡起兵的十二人當中,唯一一位貨真價實的諸侯王,就是上位不過旬月,年紀與劉弘相仿,且有九成以上可能被脅迫的三世齊王:劉則。

剩下十一人,也僅劉章有一個朱虛侯的爵位,其余十人盡皆白身!

不堪入目的叛亂整容,讓劉弘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武裝叛亂,什么時候變成是個人就能發動的了?

但最終,現實對劉弘揮下當頭一棒···

——叛亂爆發僅僅兩天過后,即夏四月初三,因在誅呂過程中被裹挾,而被朝堂削去柜縣的瑯琊王劉澤,其王國軍隊再次落入了叛軍手中。

再加上齊國本就常備,且在半年前才經歷過戰爭的軍隊,以及劉肥那十幾個兒子畜養的家兵奴仆,使得看上去寒酸無比的叛軍國模,在不過數日之間,就擴張為十五萬以上戰員的龐大部隊!

——鬼才知道莫名其妙多出來的幾萬人,是哪個‘忠肝義膽’的諸侯王暗自派過去的!

相較于歷史上的吳楚之亂,此次反叛軍的規模雖有些寒酸,但與歷史上被吳王劉濞一道命令強拉上戰場的‘全吳境內十四到六十二歲’的農戶,無疑是半年前才經歷過一場武裝斗爭,且還保有部分楚漢時期遺卒的齊軍,具備更高的戰斗力。

比起六十二歲的劉濞,以及華夏史上第一位豬隊友劉戊,齊軍統帥劉章也無疑算得上是‘知兵’之人。

結合此間種種,可以說,劉弘此次面臨的諸侯叛軍,較之于歷史上的吳楚叛軍,戰斗力相差無多。

而相較于歷史上的景帝劉啟,劉弘面臨的局勢則無疑困難得多。

歷史上吳楚之亂爆發時,景帝劉啟可謂大權在握,無論朝堂還是軍隊,都在劉啟的絕對掌控之中。

反觀此時的劉弘,雖然將朝堂大致攬回了自己的掌控,但距‘口含天憲,言出法隨’差的不止一星半點兒。

對于軍隊,以及基本盤——關中的掌控力,也遠不如景帝朝安穩。

尤其是‘大義’這個有了沒啥用,但沒有會很麻煩的因素,劉弘的局面要比歷史上的劉啟困難得多。

歷史上,吳楚發動七國之亂,舉起的大義旗幟是‘誅晁錯,清君側’——晁錯蠱惑當今,以奪諸侯封土,禍亂天下!

簡單而言就是:我們不是叛亂,是陛下身邊有奸臣,我們是要去長安,幫助陛下鏟除奸臣的。

亦是基于此,景帝劉啟才會忍痛誅殺帝師晁錯,以此撕碎吳楚聯盟的遮羞布。

你們不是要殺晁錯嗎?

要誅奸臣嗎?

好了,朕自己誅了,沒你們事兒了!

一手釜底抽薪,頓時將吳楚聯軍架在了火堆上,對叛軍軍心造成了巨大打擊,使懵懂的百姓看清了叛軍的真實目的。

而現在,劉襄舉起的大義旗幟,根本就不能算做是遮羞布了。

——上非惠帝子!

一句話,直接將劉弘地皇位合法性全面否定,更是直接按下一個‘偽帝呂弘’的大帽!

光此一點,就足夠讓劉弘絞盡腦汁,探尋解決之法了。

在通訊手段約等于無的封建時代,一塊好的大義旗幟,往往能為叛亂一方提供效果極其顯著的精神增益。

如吳楚之亂前期,在‘誅晁錯’的大義旗幟下,吳楚聯軍可謂戰意高漲,勢如破竹,不過旬月,就從遙遠的東南沿海一路抵達梁都睢陽。

結果長安剛傳來晁錯身死的消息,發現自家王上并未退兵的聯軍士卒,終于明白過來此次戰爭的性質是叛亂,旋即軍心大亂。

在睢陽城下死磕月余之后,號稱戰員一百二十萬的吳楚聯軍,在周亞夫奇襲淮泗口后土崩瓦解,歷史上著名的吳楚七國之亂,最終不過三月而平。

而劉弘如今直接被否定皇位,甚至是‘劉姓’的合法性,使得劉弘陷入了極其危險的輿論劣勢之中。

若不做出有效應對,劉弘甚至都無法保證,身邊的禁軍侍郎之中,會不會有‘忠臣義士’要借劉弘項上人頭一用。

即便不考慮這些因素,光論最直觀的的戰略局勢,相較于景帝劉啟,劉弘也有一個極其重大的劣勢——梁國!

歷史上,吳楚聯軍一路高歌猛進,可謂是通過一次武裝游行,就順抵達梁都睢陽。

只要睢陽城破,關中門戶就將打開,擺在吳楚聯軍面前的,就將只剩一道函谷關。

實際上,若是吳楚聯軍攻下睢陽,根本不需要再攻打函谷關——到了那一步,長安城內自會有‘擇木而棲’的良禽簞食壺漿以迎王師,在吳楚大軍趕到長安前,將未央宮清除干凈。

——就如同劉恒入長安時,夏侯嬰和劉興居清掃劉弘那樣。

但最終,睢陽成為了吳楚聯軍的滑鐵盧,以及最終的葬身之所。

究其原因所在,則是因為:早在劉啟尚為儲之時,文帝劉恒便對吳王劉濞可能發動的叛亂做足準備,在不斷加強梁國軍事力量的同時,將劉啟的胞弟劉武封為了梁王。

劉啟登基之后,在推行削藩策的過程中,也是時刻進行著諸侯叛亂的準備工作——送往梁國的武器輜重,自削藩策問世到吳楚大亂間,可謂日日不斷。

歷史上面對吳楚聯軍的睢陽城,可謂是重兵駐扎,箭矢糧草富足,戰員精銳;更是有太后親子,皇帝昆季坐鎮!

而如今?

——梁王劉太,現在還在未央宮內,在幾個表兄弟的陪同下讀書呢!

沒有諸侯王坐鎮,也沒有事先進行戰略準備的梁國,完全無法和歷史上梁孝王駐守的睢陽相提并論!

就算睢陽勉強守住,叛軍也同樣可以選擇其他路線。

吳楚之亂最終被鎮壓,并不是完全由于未能攻下睢陽。

西取睢陽,從而進發滎陽的戰略目的失敗,自然是對吳楚聯軍的重大打擊,但真正讓吳王劉濞絕望的,是堅壁清野駐守下邑,阻斷聯軍向北繞道方向的周亞夫大軍!

而現在,劉弘既不能確保睢陽不失,也無力派出一位周亞夫那樣的戰略家,將叛軍主力全部拖在睢陽城外。

對于內政外交,劉弘自是可以通過后世積累的知識儲備,以及超強的記憶力現學現賣,但這種具體到戰役的戰略方案,無疑不在劉弘地認知范圍之內。

“陛下,臣愚以為,旬月之內,叛軍尚無以攻至梁國。”

一聲蒼老的拜喏自身后傳來,將劉弘緊鎖于堪輿上的目光拉回了身后,濟濟一堂的軍方將領身上。

“衛尉但言無妨,朕當躬聞。”

聞言,同樣面色沉重的蟲達稍一拜,旋即走上前,來到高掛于梁木上的堪輿前,手指點在了一個巴掌大的圓圈之內。

“陛下且看,此齊都臨淄。”

“叛軍即明傳檄文以起事,自當先于齊宗廟祭告先祖,以章其舉之所正;故檄文發出之日,叛軍當仍于齊都左近。”

說著,蟲達的手向右稍一劃,再道:“瑯琊之兵既歸于逆賊之手,則可知叛軍當滯于臨淄,待瑯琊兵自東而來,與叛軍會作一處,再行西進。”

言罷,蟲達將右手緩緩移回寫有‘臨淄’的圓圈之上,展開左臂,將左手放到了另外一個圓圈上:睢陽。

“且不論道路曲折,山川相阻,自臨淄至睢陽,便遠至千里。”

“若叛軍過郡縣而不攻,避道而行,日行當不過五十里。”

“如此,叛軍若自臨淄而西發睢陽,當耗時月余。”

氣喘吁吁的將手收回,蟲達稍調整氣息,才繼而道:“且夫沿途郡縣,多以高皇帝之故吏勛臣所充,見此變故,亦當有所作為。”

“睢陽之防務,陛下或可緩慮;為今之首要,乃傳詔車騎將軍:嚴鎖燕趙之道,以免叛賊外結匈奴,以為禍害···”

將自己的看法盡皆吐出,蟲達便吃力地外下腰,深深一拜。

不過幾個月,原本硬朗的蟲達便如大病初愈般萎靡了下去,眉宇間銳意不再。

看著蟲達在短短幾日之內便深彎下的脊梁,劉弘縱是萬般哀痛,也只能苦澀的長嘆口氣,將目光移到一旁。

——老蟲達,也沒多少日子了···

顧不上為蟲達見底的壽命哀愁,劉弘便強整面色,將目光移回堪輿之上。

蟲達說的沒錯。

齊都臨淄與梁都睢陽,其直線距離便超過了一千里。

若算路程,恐怕齊軍要跨越一千五百里以上的距離,才能抵達睢陽。

哪怕按最悲觀的‘齊軍一路武裝游行,沒有遭遇任何抵抗’,且保證按漢室郡兵每日五十里的標準行軍來推算,叛軍也要起碼一個月的時間,才能抵達睢陽城外。

一個月的時間,劉弘可以做很多事情——即便如今已經過去了十天。

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切斷叛軍和匈奴人之間的道路,避免匈奴人在這種情況下橫叉一腳,使本就混亂得局勢再添一份混濁。

思慮良久,劉弘面色一沉,下達了自站起之后,未央宮所發出的第一道命令。

“著匈奴使節覲見,以商代王女嫖外嫁匈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