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大丈夫

第四十一章 意外收獲

楊慎沒想到會在這里碰到他最不愿意見到的人,一時間有些慌神。

“...懷真兄?怎...怎么會這么巧的?”

陸文景笑得很坦誠,看了眼楊慎身邊的一位儒雅的男子,道:

“這位仁兄是?”

楊慎竭力鎮定下來,忙回應道:

“給懷真兄介紹一下,這位是崔銑,崔編修...”

崔銑以為兩人是老相識了,自然不敢怠慢,一拱手:

“失敬失敬。”

楊慎又道:

“崔兄,這位便是我曾跟你提起過的陸家公子,陸文景。”

崔銑一聽到陸文景這三個字,眼睛微微睜大,不由得重新打量了對方一遍,嘖嘖道:

“原來是那位寫詩嘲諷劉太監的陸公子?果然是一表人才,幸會幸會...”

陸文景也拱手笑道:

“崔大人之名,也是如雷貫耳,草民敬仰的很。”

“不敢當、不敢當...”

崔銑知道對方是在恭維自己,不過這話聽著十分舒適,不覺中面前這位高大的年輕男子變得更加順眼了。

楊慎心里松了口氣,暗道虧得今日有崔兄在,要是單獨對上懷真兄的話,還真不知道會有多尷尬。

自從經過上次日盛隆縱火案后,楊慎一直覺得對不住陸文景。

他更覺得自己是個懦夫,口口聲聲說要對付劉瑾,臨到關鍵時刻反而沒有出現在順天府的大堂之上。

如今馬三“自殺”,焦家仍然逍遙法外,他更是自責不已,同時對陸文景油生出虧欠之感,不敢當面對峙。

都說無巧不成書,眼下又在茶館和陸家少爺碰面,楊慎不像第一次時那么灑脫,倒是平添了幾分拘謹。

好在陸文景是個懂得人情世故的人,一眼便看穿了楊大才子的心境,稍微想了想,便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在下冒昧,想做個東,請用修兄和崔大人進茶室同坐,不知兩位賞不賞臉?”

這個時候的楊慎哪有不肯賞臉的道理,忙道:

“懷真兄真是客氣,那...崔兄,你看?”

崔銑也對陸文景生出不小的興趣,點頭道:

“崔某被罷了翰林官,現在倒有的是時間。”

“好,那就跟我來罷。”

陸文景引著二人回到茶室,管家劉嗣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少爺和兩位貴人有要事要談,便用了個托詞離開,卻在不遠處的敞間落座。

又叫來茶倌后,陸文景吩咐他新泡一壺茶,再上兩套茶具,還順便點了首琴曲,名為《高山流水》。

古代的娛樂活動與二十一世紀相比,還是相當匱乏的,能在茶室享受琴音,已經足夠奢侈了。

更何況,集賢軒的琴師都是一水的妙齡少女,出場價抵得上普通人家幾年的花銷,也只有像陸文景這樣的土豪才能享受得起。

當那紅衣少女懷抱長琴,垂下俏首,靦腆地走過幾人身側的時候,崔銑首先不淡定了,他臉色稍稍有些異樣,為了掩飾此時的尷尬,忙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

楊慎還算見多識廣,打破沉默道:

“沒想到懷真兄有如此品味,真是難得啊。”

“一般般吧,只是欣賞而已,聽說用修兄也會操弄,不如稍后與那琴師較量一番?”

“閑來無事只做消遣而已,上不了臺面的,恐怕被你二人恥笑。”

一側,崔銑“噗”地一口吐了出來,模樣狼狽之極。

楊慎撫著他的背,滿臉疑惑:

“崔兄,你還好吧?”

“我...沒事,讓你們見...見笑了。”

崔銑當然很清楚兩人方才談論的只是琴樂罷了,但怎奈他此時心猿意馬,浮想聯翩,才有了這般丑態。

“幾位公子,奴婢可否開始彈奏?”

那紅衣少女坐于琴臺之后,脆聲道。

少女模樣不算上乘,氣質卻也獨特,自有一種清純之態,無半分嫵媚之色,顯然與樂坊和勾欄中的那些個女子不同。

陸文景微笑道:

“女師傅可以演奏了,辛苦。”

一聲女師傅,讓紅衣少女愣了一下。

在集賢軒彈了三年的琴,她也算見過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卻無一人叫他師傅,更多的,只是把自己當做一個卑賤的下人罷了。

眼前這位公子,雖然身著素衣,身份不及其他兩位,卻難得肯尊重她,尊重她的職業,一時間竟生出幾分觸動,眼中也稍稍有些濕潤。

慌亂之中,紅衣少女悄悄擦拭了一下眼角,露出笑容,朝陸文景微微頷首。

琴聲從纖細的指間飄出,環繞在茶室中,音律時而沉穩,時而靈動,如高山流水,相得益彰。

楊慎點點頭,不禁贊道:

“竟彈出了些《高山流水》真意,不簡單啊。”

而崔銑也因這首曲子,心神漸漸安定下來,嘆了一聲:

“相傳此曲乃俞伯牙所做,流傳至今,非遇知音者不能得其意,小小女子竟有此等能耐,這集賢軒果然是藏龍臥虎。”

陸文景不知女琴師的超常發揮和他的無心之舉有關,笑道:

“陸某有意點這首曲子,本是想借花千佛,送你二人之情誼,怎成想被女師傅搶了風頭...”

聽此,楊慎和崔銑相視一眼,互相看出對方眼中的一絲驚喜。

崔銑比楊慎大十歲,是弘治十八年的進士,當年主持會試的主考官之一,正是楊慎的父親楊廷和。

而楊慎因這層關系,得以跟隨父親一同閱卷,順便提前熟悉一下科舉。

當時,崔銑的試卷本來已經被其他分考官判定為落榜,卻被楊慎看中其獨樹一幟的文風,直接舉薦給父親,而后被重新判定為魁首。

可以說,要不是因為楊慎慧眼識珠,崔銑根本不會有舉仕的機會。

所以,崔銑當面稱呼楊慎為小座主,一點兒問題都沒有,兩人私下也互稱作知己,交往很頻繁。

眼下,陸文景把二人比作俞伯牙和鐘子期,好似撓中了他們的癢癢肉一般,那叫一個舒坦。

幾番恭維后,崔銑更覺陸文景有親切之感,又想到了什么,感慨道:

“說起來,陸公子與崔某都是被閹黨所誤,一樣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于此,也是緣分。”

陸文景搖頭:

“陸某被朝廷革除功名,永不錄用,崔大人只是外放南京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

“唉,陸公子難道不清楚,南京的六部,除兵部之外全都是擺設而已,連宦官都不肯受調的地方,待久了,人也就廢了。”

楊慎道:

“都言南京養老去得,有志者去不得,就是這個道理。”

陸文景看著他們,淡然道:

“如今的朝廷也不是做大事的地方,崔大人不妨順勢而為,以退為進,他日定有北上之時。”

這本當是一句安慰的話,但陸文景像在敘述一件再過平常的事實,崔銑忍不住道:

“陸公子難道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被下放南京的官員多半不會召回,而崔某又被劉太監記恨,要想調回的話,難啊...”

而楊慎也是好奇地看向陸文景,想知道接下來他會怎么說。

陸文景大笑:

“陸某有此自信,皆因四個字:邪不壓正。正者,乃當今圣上,邪者,乃君側小人。小人本就是假圣君之色行利己之事,一不為公,二不為民,長此以往,積怨漸深,必將反噬。待圣君歸位,小人必亡。”

“說得好!”

楊慎和崔銑喝彩一聲,不禁齊齊拍手叫好。

“好一個邪不壓正,陸公子見解非凡,讓崔某茅塞頓開啊!”

崔銑被這一通鼓舞,先前心頭的陰霾被一掃而空。

楊慎白皙的臉上有些愧色:

“懷真兄要早一些說出這話,那日順天府,我必定不會失約。”

一提到順天府,陸文景馬上明白過來,暗笑一聲后,卻不打算給他個臺階下,故意擺出一副可惜的樣子:

“那日在順天府,要是有用修兄在,那胡京兆恐怕當日就會把案子提到三法司去了,唉...”

楊慎更是羞愧,解釋道:

“家父有言在先,又因為當時那種情況,我也脫不了身。”

陸文景開玩笑說:

“楊閣老難道把用修兄鎖起來不成?”

陸文景瞧他一張苦瓜臉,才知說中了人家的痛處,忍著笑咽下一杯茶水,故意不搭腔。

而崔銑則是驚訝道:

“小座主做了什么,竟被老師軟禁?”

楊慎嘆了口氣,便把先前發生的事簡單訴說了一遍。

崔銑聽后,也覺得楊閣老有些小題大做了,不過當著外人的面,卻不敢議論老師,只能道:

“那件縱火案如果真的是焦編修指使,那他的罪可就大了。不過當下他有焦閣老作保,要想動他的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對付焦黃中的話,陸文景早有計謀,此時卻擺出一副苦臉:

“我陸家不愿和焦府同流合污,所以才拒絕了那廝,哪知道他心腸如此毒辣,既然能想到火燒陸家的錢莊,他日保不齊就要害我家人。”

崔銑氣得握拳:

“焦黃中不愧是焦閣老的公子,真是不達目的不罷休呢!”

陸文景接著道:

“他看我陸家不服從,又打算離間晉幫,讓沈王兩家上位,端的是陰險。”

楊慎現出憂色:

“晉幫是陸家一手壯大的,生意遍布南北,是大明的一條重要商脈,假如讓閹黨得逞的話,無疑一場災難啊...”

而崔銑好像想起了什么,說:

“我有個同鄉在國子監任監丞,昨日和他喝酒,好像聽他提到過,國子監新入了兩個監生,一個姓沈,一個姓王,兩人大字不識一個,卻被祭酒大人處處抬愛,莫不是你們晉幫的兩位公子?”小提示:按[Enter]鍵返回書目,按鍵返回上一頁,按→鍵進入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