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今年的事告一段落。今天拼命補更。這是第一更
朝堂上一團亂象。
本以為將馮京弄下去之后,升任宰相的當是呂惠卿,最差也該是王珪這個老牌的參政——王珪雖然不親附新黨,但他不會違逆天子的心意,只要天子還要推行新法,他就不會加以反對,王珪做宰相,也是新黨勉強可以接受的選擇——這也是為了維持新法的穩定。
呂惠卿和章惇都以為天子也會如此想來,可誰知道竟然是吳充,而接替吳充位置的,更是呂公著。
呂惠卿不死心,畢竟現在的御史臺還是偏向新黨,如果有機會,得到將吳充或是呂公著釘死的鐵證,也不是不能翻盤。但誰也說不準一臺之長的鄧潤甫還能控制得住御史臺多久?
畢竟宰相和樞密使都成了舊黨中人,如果他們打算往御史臺中摻沙子——這幾乎是必然的,王安石也好,呂夷簡、韓琦也好,大權在握的宰相沒有不這么做的——那么事情就會變得很麻煩。
御史臺中的監察御史們,縱使是彈劾重臣,行動亦各自獨立,許多御史除了在禮節上對頂頭上司表示尊敬外,根本就不理會御史中丞的號令——這也是天子所期待看到的,沒人會希望擁有彈劾審訊之權的御史臺,變成一個用同一腔調發聲的權力機構——鄧潤甫對他下屬的約束力其實很小,又等于無。
章惇也是納悶,為何皇帝會任用舊黨?不是想不出原因,而是可能性太多了,不知哪一條才對。所以章惇干脆就不想了。反正他現在只想暫時偃旗息鼓一陣,看看天子的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青苗、免役、市易諸多新法給國庫帶來的收益,與每年的夏秋二稅比起來,已經是不小的比例了。如果想要廢除新法,想想會給朝廷的財計造生多大的窟窿。
如果吳充敢在此事動手,章惇樂得看他自食其果,多余的錢是變不出來的,幾年來接連不斷的大災讓國庫如同瀉.了肚子,根本沒攢下多少積蓄。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再有本事的宰相也應付不了千萬一級的窟窿,而吳充,在章惇看來也不過只能算得上中人之材罷了。
章惇不像呂惠卿那般不甘心,他的資歷淺薄但地位穩固,樞密副使至少能做上兩三年,也需要坐上兩三年,并不指望能往上跳,而呂惠卿可就是想著能宰衡天下,并不甘心在吳充之下做事。
章惇從鼻子里冷哼了一聲,也不知是朝著誰人而發。不過他很快就低下頭去,看著手上的厚厚幾份紙頁。
這是他幾個兒子的功課,雖然已經請了西席,家中的門客也有有才學的,但章惇都是習慣于隔上十天半個月就檢查一遍。
章家是福建大族,又是書香門第,宰相出過、狀元也出過,各房之間的競爭心理很強,要不然章惇也不會因為不愿意屈居自己的侄兒章衡之下,便放棄了嘉佑二年所考上的進士之位。
眼下自己已經是執政高官,而比自家還要年長十歲的狀元族侄,現在則遠遠不及自己。只是他眼下算是贏了半步,但自己的兒子若不能考上進士,該丟臉的還是會丟臉,就算自己能做到宰相,在族中還是會被人暗地里恥笑。心高氣傲的章惇哪里肯接受這樣的恥辱。
對于兒子們的功課,章惇一向有著十二分的耐心,但也有著同樣程度的苛刻。點頭、搖頭,接著又是搖頭、點頭,手上的筆,也不停的在原卷上加以批改。
只是這樣挑剔中帶著一分滿意的神色,再看到新的一份卷子之后,立刻就化為數九寒天中冰結的黃河,在厚重的冰層之下,有著直欲爆發出來的滾滾激流。
“將章持給我找來!”章惇厲聲對書房外喝著,立刻就有人應承了一聲,腳步聲轉眼就跑得遠了。
章惇的第二個兒子章持很快就被找了過來,來到門外的時候,臉色已經變得如同一張上好的澄心堂紙,腳步欲抬又止,就是不敢踏進去一步。
“還不給我進來!”章惇在房中一聲斷喝。章持不敢違抗,只得縮頭弓腰,邁著細碎的步子挪進房間。
章持這樣的,章惇看得更怒。一等兒子進房間,章惇便拿著那份卷子在他面前抖著,“這是你做的功課?!易、書兩經的題目沒一條答對的,這些天你到底在玩些什么?”
“孩兒……孩兒……”章持吞吞吐吐,舌頭打結。
章惇臉冷著,“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玩什么。從你娘那里要錢去買水晶鏡,要了幾次,買了幾塊?!你是眼睛不好嗎?”
章持坦白:“孩兒是在做顯微鏡。”
“顯微鏡?”章惇顧名思義,很快就想明白了實際的用處,“與韓玉昆的放大鏡有什么區別?”
“比放大鏡要強出百倍!就是將凹透鏡和凸透鏡交疊起來,用兩節紙筒或是銅皮做的圓筒包住,做成的便是顯微鏡。就是細小如蟻蟲,其身上的須腿眼口,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就是兩種透鏡都要經過特別的挑選,不是隨意取用便能派得上用場。”
章惇臉色好看了些,口氣也不那么嚴厲,“這顯微鏡是誰的發明?你又是從何得知?”他不覺得這是韓岡的發明,否則在廣西共事的兩年,韓岡肯定會跟他說。
章持搖了搖頭:“也不知是從誰那里流傳出來的,反正現在京城中不少人都在自己造。孩兒是從國子監里學來的。”他偷眼看了章惇一下,低頭道:“孩兒也是想著格物致知,所以才會去造這顯微鏡。”
聽說章持不過是隨波逐流,章惇已經緩和了一點的臉色,立刻又冷了起來。
“韓玉昆之才是天授,看得簡簡單單的東西,在他之前就沒人歸納得出來。這樣的學問,越是淺顯處越是見真功。就像是介甫相公的詩文,看著平易,卻沒人能學得來。想要沉在里面鉆研,等你六經皆通之后再說!”
被疾風暴雨的一番訓斥,章持方才煞白著一張臉,從父親的書房中退了出來。
“爹爹近日心情不好,哥哥你正好給撞上了。”章援不知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向著書房還沒有關上的大門張望了一下,嘻嘻笑的說著。
“你也別想逃!”章持發狠著,“少不了三哥兒你一份。別以為你前兩天偷偷去了城東車馬行的蹴鞠場我不知道!今年的總決賽好看吧?!”
“好歹也能混過去。”章援不以為意,他的成績比章持要好上一點。
但隨即書房中又是一聲吼,看到三兒子最近的功課,章惇的火氣又上來了。
章援笑不出來了,而章持的臉上則多了有難同當的欣慰笑容,“兄弟,‘子其勉之’……”
這時候,一名家丁從外匆匆而來,進了書房,就聽見里面傳出章惇驚喜的聲音,“玉昆終于抵京了?!”
“好險。”章援如蒙大赦,丟下不甘心的章持一溜煙的先跑了。
原本屬于王安石的相府,已經被開封府所收回。王旁跟著王安石回了江寧,任職當地的糧料院。而借住在相府中的韓岡一家,自是不能跟著去江寧,也就搬了出來。
盡管又添了幾個孩兒,服侍他們的婆子、使女和乳母也隨之多雇傭了許多,不過王旖這位主母帶著一家老小從相府中搬出來之后,還是住回了原來的院子。
家中的人口多了,舊時的宅院就顯得過于狹窄,也不符合龍圖閣學士的身份。不過韓岡的職位早就公諸于眾。既然一家之主很快就要任職京西,全家便都可以跟過去,也就不在乎宅邸的狹小了。暫時擠一擠,倒還都能忍耐,也顯得家中熱鬧些。
不過這一天的韓龍圖府,卻是熱鬧得近乎于喧鬧,但周圍的鄰居只是派人打聽了一下,也就明白了到底為什么會這樣吵鬧。
這個家的主人終于回來了。
早在昨日快入夜的時候,韓岡提前派回來的家丁終于將消息帶回了家中。為了迎接韓岡的歸來,韓府之中從上到下都是顯得手忙腳亂。
王旖倒不愧是大婦的作派,管了幾年的家,一個一個的吩咐著,從里到外的安排得一一當當。當一切消停下來,都快到了中午時分。
王旖歇了下來,忙了一個上午,也是累了。嚴素心去了后院的小灶,準備親自為丈夫做幾道拿手的小菜。而周南則看著幾個孩子。
云娘已經做了母親,但她的心性還是如同少女一般,心急的要去門外守著:“三哥哥也該到了吧?”
王旖則拉著她,“前面都已經派了人去城門口守著了,官人要是到了,就會先趕回來通報的。”
“可是……”云娘還是心急。
“云丫頭,莫要讓人看笑話。安心坐下來等著,官人不會耽擱的……”
話聲未落,外院就一片聲喊了起來:“回……回來了。龍圖,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