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武曌的目光,武三思立刻看出了苗頭,垂詢聲方落,便迫不及待地出列稟道:“會稽王留守西京,熟悉西陲州事,可以持節都師!”
武三思這是先行諫言,欲給元徽使個“絆子”,江州之事沒能讓元郎君好看,豈可再付之以大權。就元徽這些年在軍事上的表現來看,是很能打的,要是讓他在隴西再御備建功,回朝之后,豈能制之。
同時,武三思心里也有些自信,推薦別人,皇帝或許會有所保留。但他武家人,武曌是不會不加考慮,會稽王武攸望,那也是女帝的族侄。
“臣以為不可!會稽王雖負宗室之貴,孔目京兆,然治也不力,政出不善,民多非之。且其不習戎馬,不通軍事,豈可委以統帥之重。吐蕃、突厥,虎狼之敵,若所托非人,倘有差池,只恐誤國誤軍,悔之晚矣!”女帝還未表態,殿中一臣,已然出列,反駁武三思之議。
發表意見的是吉頊,此等赤裸裸地鄙視武攸望的言論,令在場諸公側目。元郎君都忍不住抬頭瞄了瞄吉頊,這家伙,還真敢講。
武三思臉色則瞬間難看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被吉頊“啪啪”打臉了,尤其此次是在皇帝面前。面子掛不住,心中一怒,武三思便斥罵道:“匹夫,你敢如此輕我武家人?”
“梁王言重了,下臣不過就事論事罷了!”吉頊很淡定,朝皇帝行了個禮,目光斜了武三思一眼,似乎并沒有將他放在眼里。
以此前繼續幾番活動,鼎立支持立李顯之故,武三思對吉頊本就深恨之。此時怒氣上涌,更欲發作,被武曌止住了:“君前失儀,成何體統!”
話雖然是沖武三思說的,意卻直指吉頊。
“是!”女帝發話,武三思立刻收起了“獠牙之態”,躬身退下。埋頭間,嘴角泛起些得意,其“怒言”,就是在提醒女帝:吉頊辱武。
顯然是有效果的,對吉頊之言,武曌果真不滿了。她早聞吉頊,屢屢非議武氏宗親,然在她面前,還是頭一遭。這還得了,她還在便如今輕視武家人,她若不在了,武氏還不任由此輩攻擊炮制?
思及此,女帝目光便冷了幾分,看向吉頊,淡漠說:“會稽王不足用,那依吉相之意,何人可用?”
皇帝語氣中的冷漠,吉頊當然聽出來了,心中微驚。目光上瞟,又迅速挪開:“臣以為,元駙馬年富力強,精明強干,長于戎事。這些年,外御戎狄,內平叛逆,多有勝績,可以為帥。”
吉頊方才當然也注意到了武曌的眼色,此時謹慎發言,自認順圣意而為。
可惜,武曌對此不置可否。瞧了瞧保持著低調站姿的元郎君,輕哼了聲,卻問一臉謹慎態的蘇味道。
察覺到殿中稍顯緊張的氣氛,蘇味道這老家伙早低眉順眼的,埋著頭,不欲攪入渾水。然皇帝發問,他又不敢不答,露出一個老好人的笑容,恭聲道:“請陛下乾綱獨斷!”
模棱宰相畢竟是模棱宰相,讓他擺明立場,確是太難得了。對其表現,女帝似乎有所預料一般,不以為意,轉而看向姚元崇:“此議既由你提出,將帥選派,當有所考量!”
對此,姚元崇還是思量了一會兒,方才沉著應道:“婁公素服威望,曾檢校隴右諸軍,熟悉軍州事。若婁公身體康健,當為不二之人選,只可惜,如今婁公身體抱恙......”
婁師德自河北撫民還朝后,被拜為納言,不過年歲終究大了,已然抱病在身,否則今日之議,他是缺席不了。
稍稍偏頭看來面色平靜的元郎君一眼,姚元崇表情間露出一抹遲疑,繼續說道:“莫若召朔方大總管唐休璟西行?”
“唐休璟就任不過年,北州鎮定,多奈其力。貿然遷轉,茍有本沖,恐失御備。突厥雖有西進之舉,但不能不防其再度南侵!”武曌幾乎不作考慮,淡淡回應。
女帝的話,顯然只是個借口罷了,真欲用唐休璟的話,一切都不成問題。宰臣們,不管精明與否,皆會過意來,不由齊齊看向謹立于后方的元徽。
“元徽,吉頊舉薦你,你是何想法?”悠悠然地,武曌聲音輕飄飄地問元徽。
大概是主角的待遇吧,這是今日皇帝第三次主動問元郎君了。當然,元徽心里實則也考慮著此事,讓他去隴右,他并不怎么樂意。
一者,他不欲離京;二者,以突厥、吐蕃之異動,若果有戰事,那可不會是小動作了,出了問題,擔的責可就大了,尤其是朝中有人掣肘的情況下......
“聽憑陛下安排。陛下若不以臣鄙,但有所命,刀山火海亦赴之!”不管心中作何想法,元郎君這話卻是說得漂亮,謹慎地逢迎著武曌。
對元郎君的表態,武曌露出了點滿意的神態,正欲開口,便見武三思又忍不住出言了:“陛下,潯國公乃當朝駙馬,豈可長久領兵在外。還請陛下,體諒其與太平公主伉儷之情......”
女帝聞言眉頭一蹙,不悅地瞥了武三思一眼,冷淡的眼神讓這老小子身體一抖,訥訥地縮了下脖子,退下不敢作話了。
“這樣吧!”敲著御案,考慮了一會兒,皇帝緩聲下詔:“罷元徽夏官侍郎之職,遷檢校涼州都督、持節隴右諸軍州大使,節度隴右諸軍,整兵繕甲,以備吐蕃、突厥!”
“唔......”又沉吟幾許,武曌又繼續吩咐道:“以建安王武攸宜代會稽王武攸望為西京留守,至于會稽王,副元徽!”
皇帝既做下決定,安排嘛,也算合理,眾臣也就不再有異議......
至于元郎君,思慮著皇帝的安排,并不覺有多爽,有些無奈。派他去也就算了,臨了又要加個“監軍”,還是武氏宗王。
不過,他也能理解。
自女帝登極以來,在西北邊事上,是主動出擊的。重奪安西四鎮,與吐蕃、突厥在河西、隴右一線角力爭奪,導致戰線綿長,面對外寇,反應笨重,防御漸漸陷入被動。
在這種情況下,隴右諸軍州大使這個職位應運而生,協調各軍、州進行作戰、防御,大大提高了大周軍隊的應變機動,而大周西陲,也漸漸形成了一個“大軍區”。
此次皇帝讓元徽節制諸軍,那“隴右大使”的權力可就又被放大了,以皇帝的多疑,哪怕元徽是她親自挑選,又怎么完全放心。派武攸望這個宗室監軍,也是自然之事。
元徽甚至懷疑,皇帝會給武攸望一道密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