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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冬初。
狂雪如花,凋零又復盛開。
那赤著上身的刀客,依然老僧若坐定般,盤膝在那一方小小的巨石上。
巨石雖大,于這天地,卻不過渺小。
刀雖強,于這生死,卻也很弱小。
小小的人,坐在小小的石上。
眼中有著長嘆,心里有著靜寂。
周圍沒有花開,便是有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全是行色匆匆的路人,為了在痛苦的世間掙扎,而戰斗著,廝殺著。
但這些都與那個男人無關。
他就是一尊神龕上的佛,面目慈悲,瞳孔卻無情多于有情。
雪,漫天的雪,像鹽粒,如飄絮。
廝殺的世界,這個男人毫不在乎。
他還在等,他的刀也在等。
不等來年春天春暖花開,不等穹蒼放晴雪霽云開,不等前世來世,不等輪回。
他等不及。
也許,這世間有富貴榮華,可以讓人去依靠,依賴。
但他只有一把刀。
一把普普通通、安安靜靜、已經失去了明亮光華的刀,沉睡在他的腿上。
他只有這一把刀。
可是卻等著黃泉開始,等著那死亡的鬼門打開。
轉眼,冬到末。
大雪不止,厚如百千層厚毯覆蓋了此間,也覆蓋了他半邊身子。
他死了嗎?
為了自己的自傲,驕狂而付出代價了嗎?
沒人知道。
這本是鬼蜮,也本沒有人。
但某一日,在漫天蒼白依然狂落之時,他緩緩站起了身,赤身裸足,踏著冰雪,踏著這最深的嚴寒,邁出了腳步。
風雪雖驕狂,卻壓不下他的刀。
那是一把灼熱的刀,有著灼熱的血,血在沸騰,拖著一路堅實的腳印,他走到了一座懸崖邊。
懸崖外是深淵,往前一步,便是萬劫不復。
但他,卻未曾有絲毫猶豫,直接踏前。
長刀作歌,輕指一彈,便是彈出了風起云涌。
不論如何,這一刻,站在這里的男人,他的名字是夏極,是東渡的刀客。
在那片大陸,他被稱為“第一刀神”。
在這里,也許什么都不是。
可,那又如何?
躍出那一步,身子開始墜落,兩邊耳側狂風呼嘯,冰雪如針,而黝黑如鬼的山壁迅速倒退。
墜落了很久,很久。
久到正常人早就成了冰坨子。
但那男人卻依然抿嘴閉目,他的手握在刀柄上,醞釀著,等待著,那剎那。
刀客,追求剎那。
剎那,就是生死。
無論什么,無論天地,生死,強弱,他別無選擇,只有手中刀,只要去斬開。
就足夠了!
道是手中刀,心是萬古佛。
似乎感受到快到盡頭了,他肅然扎了扎腰間的衣衫,衣衫皺巴,早已不復原本模樣,原本的黑灰色早已有些磨白。
而今次之后,必當染得一身紅!
一道門扉,在無極深淵的最底部,緩緩露出了一條縫隙,如同最怨之鬼微微張開了眼。
赤足一腳踩在那縫隙邊緣。
似是感受到了活人的涉及,無數膿黃色的氣息“轟”的一聲,如火山爆發瞬間燃起,籠罩住了來人的身軀。
若是其余人,無論多么強大,都會被因這氣息,而直接灰飛煙滅,骨頭都不留下。
可是這赤身裸足的刀客卻似是無所謂一般,他每一次踏下,都會帶起“轟轟轟”的強烈震響。
伴隨的,是一蓬蓬炸起的膿黃氣息,帶著驚怖、生者禁入的威勢。
若從高空俯瞰,便能見到那一條條如黃色詭異長槍般的氣流,在不停沖擊,在沖擊不停。
那刀客,卻是匆匆奔騰,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縱身如獵豹,便是身在半空,那雙眼卻依然是閉著。
那手中的刀也依然未曾出鞘一寸。
便在他騰空的剎那,無數極強、而無形的力量從四面八方威壓而來,甚至在他五臟六腑里開始炸開。
這是屬于黃泉入口,是生者禁入的力量。
那刀客悶哼一聲,下一瞬間,整個人化作一道決然的光芒,身形微側,腰間扭動,雙足相并,這是最普通的出刀姿勢。
近了!
那微微張開的鬼眼,那生者禁止入內的鬼門,近了!!
刀微旋,還未出鞘,便已經是炸裂出無限的光火。
要進去了!
要進去了!
大門就在眼前,需當一鼓作氣!
刀客似乎是察覺到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他的眼緩緩睜開,如同那門一般。
便是這一刻,一股遠非是人力所能形容的狂暴,從他周身猛然爆發!!
同一時刻,他拔刀了。
一寸,兩寸,一道刺眼的弧光乍現,那刀被迅疾地一拔到底,如同勾出了天空最璀璨的妖月!
拔刀緊接著出刀。
刀迎接向一片莽莽的浩蕩,那是完全的禁忌力量,是無論如何勉強,如何努力,都不可能抵抗的力量。
那力量向著膽敢貿然入內的刀客轟去。
一刀破!
無數無形的力量再次轟來,如同無光的空間里,無色的巨蟒。
那刀客只是隨意揮刀,隨意破開!
斬開!
時而,是一道黑色的牢籠,如手掌般握住他,迅速勒緊,似乎想要握爆這個膽大妄為之輩。
然而,依然是破。
他一路奔跑,一路拔刀。
從初始如同兔子般的力量,到入門時剎那展示出的,那如同洪荒巨龍般的力量,這反差太大
大到便是黃泉之門的防御也沒反應過來。
待到反應過來時,他便是真正入了內。
便在這時,面前的泥土之下,無數腐爛的舌頭開始探出,說遲卻快,如同雨后春筍,瘋狂生長,只是這春筍卻似是放置了數十年的那種腐爛到霉菌遍生的竹筍。
阻力越來越大,越來越強。
那刀客左足往后蹬著這未知空間的地面,強大到立刻掀翻一切的力量,卻未曾使得他移動半步。
但卻也終于使得他無法再前行。
無數排斥的力量,毫無間斷,化作從天而降的箭,億萬箭齊發,如同萬重暴雨疊加,卻并非是水柱。
那刀客卻是隨意揮刀。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令人刺破耳膜的脆響,無時無刻不再想起。
莫說是普通得刀,便是神兵利器,此時也早已折斷。
可一股奇異的氣勢護住了這把平凡的刀,使得它非但不曾露出裂縫,反倒是褪去了光華在逐漸恢復,使得這把刀越來越亮,越來越兇煞。
一如那闖入的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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