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第二章春日暴雨第二章春日暴雨←→:春雨本該是細細綿綿,可窗外天空忽地灰暗幾分,幾聲響徹云霄的雷鳴過后,如密密麻麻的石子墜落平地一般的聲響在司徒錫的耳邊傳來,連續的雨珠在白色的空閃中顯露痕跡,暴雨突然降臨。
好在司徒錫趕在變天之前在院中撿拾起了那散落的縷縷青絲,這才避免了它們渾濁于小院地面的泥土和灰塵之中。
躺坐在床榻上,司徒錫無所事事,輕語在燒水,鐘離愔也在柴房生火做飯。
古時婚姻講究個門當戶對,鐘離愔是楚國淮明公的庶女,其母早逝,她在家中備受冷遇,處于深閨之中不常出戶,最近一次出門就是她的婚禮了。
楚、召二國當時交好,司徒錫作為質子來到楚國,楚皇親自為他指婚,鐘離愔就是他聯姻的對象,他們最近的吃穿用度也皆由淮明公府上支出,這也是他唯一的經濟來源。
“倒也是絕配。”司徒錫雖然不知道前身在召國是什么情況,但能被送來當質子,前些日子與之隨行的仆從遭到打殺遣散也無人問津,想來恐怕在自己國內也是個不受待見的主兒。
早上鐘離愔剪短頭發的事情說來也簡單。
淮明公的三夫人,也就是鐘離愔的三姨娘昨日來到家中尋她,希望鐘離愔同意改嫁給楚國璐國公之子,或者再不濟也前去與那國公兒子見上一面。
三夫人給鐘離愔說了很多,但無非是說說司徒錫的壞話,再議幾句那國公公子有多少優良之處。
緊接著就是司徒錫看到的鐘離愔斷發明志,或者說是剪發敘情這一幕。
據她而言:發絲便是情絲,她已將終生情思盡數留在這院中,定然不會答應三姨娘的請求。
對于這個時代的人來講,斷發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除了不孝以外,還會遭他人看低,而于貴族而言,臉面已經算是能和他們性命相提并論的東西。
這姑娘挺傻的,傻得有些可愛,司徒錫暗暗想著。
關于三夫人說的改嫁一事,司徒錫聽著就感覺出了有些不對勁,自己這婚約是楚皇親自下令締結的,若要和離或是改嫁,也應該由楚皇一紙詔令,或是由淮明公親自上門商議,怎得輪到三夫人這一側室做主,要知道論身份來講,妾室的地位甚至要比鐘離愔這一庶女還要低上一些。
況且她也不是直接做主,而是來和鐘離愔商議,還說出“至少見上一面”這種話語。
只怕這改嫁之事,是她自己的主意,抑或受人指使。
鐘離愔應該是沒想那么多,她剛剛新婚,相公又是自閉青年,急切下只想維護自己夫妻二人的名節。
而自己的處境應該也沒有想的那么糟糕,自己作為質子,受到的待遇肯定和兩國的關系密切相關,看看如今周圍的條件也就知道,楚、召二國如今應該鬧得很僵。
但鐘離愔說按照淮安公的交代,每月中旬都會有御醫前來給司徒錫看診,確保他身體無恙。
也就是說,對于楚皇來講,自己目前還不能死。
輕語撿了些外面的人對他這個召國質子的描述告訴司徒錫。
前身喑啞,有些愚笨,性格也較為軟弱,恐怕沒能察覺到其中的彎彎繞繞,讓人欺負也就忍了,然而一步退,步步退,如今才落得了這樣的窘境。
當然這也只是自己的猜想,其中的內情只有以后才能慢慢知曉,不過萬事來之披荊斬棘,與其費盡頭腦的想,還不如過好每分每秒。
聽聞墻邊響起了匆匆的腳步聲,司徒錫瞅了一眼順著左側墻壁滴落的幾滴雨珠兒,又穿上鞋襪走到門前將房門打開。
輕語和鐘離愔同時而至。
將手中呈有碗筷的盤子放到桌上,鐘離愔拍了拍起伏的胸口,感嘆著飯菜幸運地躲過了雨水的臨幸,輕語兩手小心翼翼地抱著裝滿開水的水壺,步履挪動得極為緩慢,待為兩人添上兩杯熱水后,她又取來一個木盆放在房間角落來接取漏進來的雨滴。
“相公,先把肚子填飽再說吧。”鐘離愔將碗筷擺放在三人的面前。
司徒錫不知道是否這里的貴族子女都是懂得做飯的,但眼前這三道菜肴還真有模有樣。
身前桌上三人的碗中盛滿稻米,中間擺放著兩個盤子和一個木罐,分別是一壺雞湯、一疊韭菜和一碟司徒錫也叫不出學名的野菜,熱氣上浮,他在二人的注視下率先拿起木筷,夾了一些野菜放入口中。
民以食為天,看來自家還沒有到吃不起飯的程度。
“如何?”鐘離愔有些忐忑地盯著司徒錫的雙眼,似乎想從他的表情中得知自己這道菜是否美味,輕語在一邊靜候著,自家主子都沒開動,她不敢逾越。
“好吃。”司徒錫肚子很餓,餓了的時候吃什么都是香的。
看著他如吃八珍玉食般滿意的表情,鐘離愔暗自松一口氣,自己也夾起一點春韭放入口中。
“呀!”誰知她才剛剛咀嚼一下,就立即苦著臉驚呼一聲,竟然鼓著嘴巴起身跑到了門外。
再進來時,只見到她微微朝二人吐了吐舌頭,尷尬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再坐回原位。
“頗有些辛了。”她臉頰微紅。
辛辣?司徒錫也嘗了一口,是了,這韭菜似乎有些沒熟的樣子,確實稍微還帶著點辣味。
“小姐酷愛甜食哩,吃不得點點辛酸的。”輕語掩嘴偷笑。
這算是挑食嗎?司徒錫終于在她的身上找到了一個稍微可以算作貴胄子女常有的習性,但在她的身上絕對讓人無法稱之為陋習,他反倒是覺得眼前這有些天然呆的妻子甚是可愛。
似乎是責怪她多嘴,鐘離愔睜大眼睛瞪了輕語一眼,輕語立即拿起碗筷埋頭進食起來,鐘離愔又伸筷子夾了一點韭菜放入碗中,蹙著眉頭咽了進去。
這些菜品自是由輕語去買的,鐘離愔雖懂庖廚,但應該也是不常親躬的,她如今又換了短發,不便出行。
“小姐,這只能怨那些集市小販,奴跟他們講咱家姑爺身子虛極了,得好生補補,他們都讓奴買些春韭,說能滋補益陽。”
司徒錫差點咬到舌頭,我只是幾日沒怎么進食,體虛和腎虛那能是一回事兒嗎,你可不要亂說。
“相公,你怎么了,妾身見你臉色有些差,可是不舒服?”鐘離愔見到他突然頓住,有些慌了心神。
“沒事,輕語去的是哪個集市,我以后就不再去了。”司徒錫擦了擦嘴。
南朝周颙曾言“春初早韭,秋末晚菘”,二月份的韭菜吃來確實還行。
“你們可能不知道,這山韭又被稱為‘一束金’。”
喝上一口熱水,司徒錫突然想到了一個取自《清異錄》中的小故事。
“一束金?這是為何?”輕語對這些雜談似乎很感興趣,她先不先地發出提問。
“聽聞有一個叫杜頤的人,他每逢用膳都離不開韭菜,人惡其噉,待到他的仆人從集市中回來的時候,悄悄地取出買來的韭菜丟掉。杜頤知道了之后怒罵他:‘奴狗奴狗,安得去此一束金也?’”
二人聽得津津有味,她們對于這些個趣聞充滿興致。
看著侃侃而談的司徒錫,鐘離愔覺得自己這相公也并不像外面傳聞那般不堪。
“那這么說,咱家也算得上是富裕啦!”輕語覺得甚是有趣,她看著眼前滿滿一盤韭菜,輕笑著說道。
“輕語!”聽到這話,鐘離愔卻沉下臉來,望著輕語輕喝一聲。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鐘離愔怕司徒錫會多想。
“無事,這故事她覺著有趣就好。”司徒錫起初也微微一愣,略一思索后他覺得鐘離愔有些太敏感了,他示意被鐘離愔嚇得站起身來的輕語安心坐下,他們三人現在起碼在名義上可謂一體,他不認為輕語此話暗含有故意揶揄自己的意味。
再者來說,確實得想辦法賺些銀錢才是。
如今的生活比較困窘,這一點司徒錫認識得很清楚,可直到他撐一把小傘步入小院時,他才發現現在的情況比他想的還要糟糕一些。
說是小院,其實只有一間屋子和一個柴房,門前有一片小小的空地連接著兩個房間,明明從窗內看時還覺得寬敞,院落前一扇經年失修的木門,蜘蛛網和灰塵布滿了門檐,但此刻經過暴雨的洗刷,門上可以淋到雨的地方倒是看上去明亮幾分。
也是直到夜里司徒錫才知道,原來鐘離愔和輕語二人這幾日都是睡在柴房里的,也包括她的新婚之夜。
柴房畢竟狹小,看著地上茅草上鋪著的兩層被衾,司徒錫心中酸澀不忍。
但鐘離愔接下來的話語卻更讓他措手不及。
“相公心里若真是好了些,我們合該是要同房的。雖如今無夫妻之實,但你我結為夫婦是不爭的事實,輕語是通房丫頭,自也不用避諱。”
他不清楚鐘離愔是以何種心態說出這番話來的,但自己卻是真的沒有心理準備。
輕語沒有意見,理應如此的,小姐洞房之夜被趕到柴房中去,若教外人得知,只會淪為笑柄。
但她不怪司徒錫,姑爺和小姐都是可憐人。
現在好了,姑爺并不木訥,不但不啞,也不再懼怕自己二人,對小姐起碼表面上好了不少,像變了個人般。今日甚至還給自己講了些有趣的故事,這總是好的,輕語由衷地感到高興。
床很寬,但只有兩個枕頭,不缺被子,輕語在床側另支一鋪,三人吹燈而眠。
一切自然而然,仿佛順理成章。
但這是假的。
與輕語不同,平躺在床上的二人都是不同程度的緊張。
鐘離愔盡量地讓自己很放松,傍晚說出那番話時她也是這么做的。
再往里側挪了挪,司徒錫讓自己身體靠墻,留出足夠的空間來。
房間中有些寂靜,事情發展的太快,但偏偏又是合理的,只是不怎么合情。
頻頻加速的心跳,微微顫抖的身軀,簡單的熱傳遞無法傳達鐘離愔此刻復雜的感情,她的眼眸緊閉,但睫毛卻輕輕顫個不停。
側身面對著墻壁,司徒錫也在黑暗里整理著自己的心情。
“叫你們受委屈了。”
外面的雨很大,聲音就像瀑布傾落一般,但房內的兩女都聽到了他的話語,還很清晰。
輕語沒有開口,只是捂緊被褥,鐘離愔閉眼輕聲言語:
“相公能好起來就是好的,生活果然是越來越好,何談委屈?”
房間再次安靜了下來,黑暗的房頂與沒有星辰的夜空一般無二。
磅礴大雨真的很有助于睡眠,或許是因為外部均勻而喧囂的雨聲與房間內的安靜和床榻的溫暖所形成的對比,屋內的人更有安全感。
來到這個世界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晚上,司徒錫失眠了。←→新書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