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的七叔林簡,已經返回越州好幾年了。
這幾年時間里,林昭幾次寫信給他,請他到青州來幫忙,但是都被這位曾經的政事堂宰相拒絕。
拒絕的理由,是他年紀大了,只想清閑,不想操忙。
實際上,這位林相今年也不到五十五歲,對于一個宰相來說,政治生涯才剛剛起步。
老頭曹松,硬生生賴在朝堂上,一直到七十多歲耳聾眼花了才肯離開。
林昭心里明白,自己的七叔骨子里,還是向著李周的。
畢竟,他自小在李周長大,考的是李周的功名,做的是李周的官,時至今日雖然李周已經日落西山了,即便是林簡,也不肯再在李周為官,但是他不在李周為官,也不想去林昭手底下當官。
聽到林昭這句話,宋王爺有些無力的閉上眼睛,他沉默了許久,才緩緩說道:“你四年前,將他扶上帝位,就預想到了今天,是不是?”
他看向林昭,聲音沙啞:“他是不是李家人?”
“你派他坐到那個位置上去,就是為了顛覆李周,是不是?”
林昭啞然一笑,搖頭道:“是李周自取其禍,如果你們李家人愿意承認這個皇帝,大周雖然風雨飄搖,但是怎么樣也能支撐個十幾二十年,等到這位天子老死之后,天下才會再一次生變,但是你們李家人…”
“心眼太小。”
越王爺淡淡的說道:“如果他真是跟我一條心,有怎么會給你火藥的方子?怎么會讓你去搞火藥司?”
長安城里的事情,林某人了如指掌。
他看向躺在床上的李煦,微微嘆了口氣。
“老哥哥,你這十來年,也折騰的夠了。”
越王爺低眉道:“好生歇一段時間,什么事都不要想,踏踏實實的過一輩子。”
“天下,沒有萬世不易的王朝,這江山,也不是天生就姓李的。”
李煦咬牙切齒:“不姓李,就該跟你姓林么?”
“太原入得我手,這天下就已經有一半姓林了。”
林三郎坐在李煦對面,淡然道:“如果師兄覺得,我是個十惡不赦之人,我現在依然可以退出長安,帶兵返回青州,去做我的越王,可是,李周沒了我,還能支撐多久?”
他呵呵笑道:“難不成,師兄不想江山姓林,卻想江山姓蕭?”
“那蕭承身上,可大半都是胡人血統。”
李煦看向林昭,劇烈的咳嗽了幾聲,卻沒有說話。
老實說,他沒有反駁的余地。
因為林昭說得話,句句屬實。
現在的林某人,實際上已經是“越國”的國軍了,他現在依舊可以帶兵瀟灑離開關中,回到他的“越國”去,當他的土皇帝。
但是林昭可以離開關中,關中卻離不開林昭了。
林昭對關中置之不理的情況下,西北的朔方軍最多再支撐一兩年,便沒有辦法再抵擋西北叛軍的兵鋒了,而且一兩年的時間,還要齊師道愿意出死力百姓。
天下即將大亂,手里有兵就是最大的本錢,齊師道也未必沒有自己的私心,未必就不會給自己留一些老本。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林某人不下場,李周最多三年之內,必然亡國。
到時候,以康東平那些人的德行,關中百姓定然還要再遭難一次,說不定關中會再出一支關中義軍。
而這些李周皇室們,多半也難逃厄運。
說到這里,林昭看向李煦,微笑道:“難道師兄,還想再去一次成都府?”
“如果真是這樣,那倒也沒有什么不行,只是到時候,恐怕就沒有勤王的三個節度使了。”
李煦再一次劇烈咳嗽,他看向林昭,緩緩開口:“李周就算亡了,也不會再一次遷到成都府去!”
當年,先帝帶著朝廷的臣子,狼狽逃竄到成都府,雖然保住了國祚,并且成功的重新回到了長安,但是這件事對于李家來說,無疑是奇恥大辱。
至今李煦都不愿意去回想這件事。
林昭看了看面如金紙的李煦,微微搖頭,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嘆了口氣:“師兄好生養病,情緒莫要激動。”
“接下來一段時間,我會住在崇仁坊越王府里,等師兄身子好了,便去崇仁坊尋我喝酒。”
病床上的李煦,抬眼看了一眼林昭,面無表情。
“不送。”
離開了宋王府,林昭在趙成的陪同下,在長安城里轉悠了一圈。
此時的長安城,比起他當年進長安求學的時候,可要蕭條太多太多了。
他當年進長安的時候,長安是一座擁有兩百萬人口的巨城,而現在,歷經過幾次巨變,再加上現在西北叛軍起事,如今的長安城,恐怕人口只剩下四成不到了。
當然了,最近因為平盧軍開進關中的原因,也有不少逃離長安的人搬了回來,算是止住了長安衰落的腳步。
走到務本坊門口的時候,林昭一時興起,還進了務本坊,去國子監轉了一圈。
林某人現在是朝廷的平盧節度使,柱國大將軍,還是世襲罔替的越王,他回到國子監,那是正兒八經的衣錦還鄉,即便現任的國子監祭酒,不想沾惹上林昭這個麻煩,還是帶著國子監的一眾官員,出來迎接林昭,并且親自陪同林昭,在國子監里賺了一圈。
值得一提的是,林昭當年求學時候創立的“編撰司”,至今仍然存在,而且他早年弄出來的“長安風”,這個時候也仍然在刊行,只是此時的長安風,比起最初的長安風,許多事情已經變了味,比如說很多長安城里的公子或者有錢人,花錢在長安風上刊印自己的詩詞文章。
到現在,長安風已經變得烏煙瘴氣了。
不過這也不奇怪。
任何東西,時間長了,都慢慢會被資本浸染,變得不再干凈純粹。
在國子監逛了一圈之后,林昭離開務本坊,在安仁坊附近吃了頓油潑面皮,這才拍了拍肚皮,心滿意足的回到崇仁坊越王府。
此時的越王府,已經被趙成等人的屬下整理完畢,再加上京城的越王府一直沒有斷過人清掃,因此已經完全可以住人了。
林昭打著哈欠,進了這個有些陌生的越王府,好容易找到了自己的書房,推門走了進去。
書房里,已經有人在等待著林昭。
這人姓程,名叫程術,銅錢衛的七個半錢之一,常駐長安城。
見到林昭之后,程術恭敬低頭,對著林昭行禮道:“屬下見過王爺。”
“不必多禮。”
林某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因為趕路勞累,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京城里銅錢衛的具體情況,以及京城發生的重要事情。”
越王爺淡淡的說道:“說給我聽一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