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上一次林昭去代園拿了契書和錢之后,他就再也沒有去過了,倒不是林昭不想抱住這根又粗又長的大腿,而是因為雙方的地位太不對等了。
假如林昭現在身上有個進士功名,或者說他有了一個官身,那么隔三差五帶點禮物去代園探望,那是可以聯絡感情,但是以如今林昭的地位,去多了只會惹人生厭。
畢竟不是一個圈子的,沒必要硬往里湊,多一些自知之明,還能給大腿留下一點好感。
但是林簡主動邀請,那就不太一樣了,林昭關上了鋪子之后,路上的筆鋪大多也已經關門了,他只能找了家酒樓,打了一壺好酒拎在手上,朝著代園走去。
相對于旁人來說,林昭的身份算是他的優勢之一。
如果是旁人去看林侍郎,不管帶什么東西,重名聲的林元達多半都不會接受,但是林昭是他的后輩,林昭帶點東西去看他,是合情合理的。
有時候在面對大人物的時候,送禮物不是本是,能夠讓大人物收下禮物才是本事。
打了壺酒之后,林昭又去了一趟家里,跟林二娘打了個招呼,然后便拎著酒壺朝著代園走去,等他走到代園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好在林家的門房已經極為熟悉林昭,他很順利的就走進了代園,代園的小院子門口,一身黑衣的趙籍正在門口守著,見到林昭之后,不茍言笑的趙籍臉上也露出了一抹笑容。
“小公子來了,元達公等你許久了。”
說著,他就替林昭引路。
林昭對著趙籍點了點頭,微笑道:“趙大哥辛苦。”
前些日子,趙籍還每日去指引林昭練武,但是把林昭帶進門之后,他就不怎么去尋林昭了,兩個人已經十來天沒有見面。
趙籍把林昭引到了林簡面前,林侍郎見到了林昭之后,先是看了看林昭手里拎著的酒壺,然后笑著拍了拍林昭的肩膀。
“三郎每次來都帶東西,太過見外了。”
林昭神情恭敬:“來見長輩,帶點東西給應該的。”
林元達搖了搖頭。
“你小子,難怪趙籍一直說三郎你老成,看你這般模樣,簡直像是一個老江湖一般。”
兩個人客套了幾句,就進了房間里,房間里有一張小桌子,桌子上已經擺了四五個小菜,林簡咳嗽了一聲,開口道:“這么久了,還沒有跟三郎單獨吃過飯,今天喊你過來,咱們叔侄說說話。”
林昭微微皺眉。
按照他跟林簡的身份差距與輩分差距,即便是吃飯,也應該是林昭擺下酒席,親自來請林簡才是。
即便是這趟,吃與不吃還是要看林簡的心情。
端端沒有林簡擺下酒席請林昭的道理。
林三郎放下手中的酒壺,抬頭看向林簡,苦笑道:“七叔,哪里有您請我吃飯的道理,您要是有什么事情吩咐,直說就是,侄兒能做到的,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哪里有這么多的小心思?”
林簡拉著林昭的袖子坐了下來,然后搖頭苦笑道:“今日請你過來,是有些事情跟你說。”
林昭坐了下來,也不去看桌子上的飯菜,而是小心翼翼的看向林簡,開口問道:“七叔……您說。”
林簡搖了搖頭,嘆息道:“你給的那個冊子,為叔上交給了朝廷,陛下看了之后,吩咐太子殿下弄了個書鋪出來,用這種活字印出來的書,只有尋常書價的三成,一時間為叔的名字……在長安城傳得很開。”
林簡這句話,語氣平靜,但是卻像是一道閃電一樣,在林昭腦海里炸開。
他一直想不明白,自己這個七叔與那位長安的貴人,花錢從自己手里把活字買走,到底是因為什么,最開始他以為是那個京城里的貴人想要用這個東西做生意,借此攬財……
但是現在被林簡這么一說,他才驟然明白過來,他們從自己手里買走活字,非是求財,而是……求名!
林昭微微皺了皺眉頭,低聲道:“七叔,這東西……怕是做不到三成罷?”
沒有人比林昭和謝三元很明白活字的利潤,就目前來說,要賣到原書價的五成,才有利潤空間。
三成……不太現實。
林元達聲音低沉:“那大概是太子殿下……自己添了些錢。”
說著,林簡給了趙籍一個眼色,趙籍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從房間里走了出去,守住了門口。
房間里只剩下叔侄兩個人。
林昭咽了口口水,苦笑道:“七叔,朝堂里的事情,是你們這些大人物的事情,與我無關罷……”
“自然與你有關。”
林簡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道:“為叔當年入仕之后,就進了東宮講學,從那時候開始,我與整個越州林氏,都已經參與進了這件事情當中,若是事敗,我自然性命難保,雖不至于族誅,但是你們多半也要受到一些牽連。”
說到這里,林簡看了一眼林昭,沉聲道:“其中這個活字是從這里弄出來的,你比其他林家人參與的更深,也更為危險……”
林三郎變了臉色,低聲道:“七叔莫要害我,這個活字明明是您弄出來的,與我何干?”
“你用不著這樣緊張。”
林簡臉上露出一抹微笑,輕聲道:“太子殿下是嫡長,是正統,就算是陛下,沒有理由也休想廢黜太子。”
“七叔,您尋我來不是為了與我說這些罷?”
林三郎滿臉苦笑:“我一個書鋪里的伙計,長安城里的事情,與我何干?”
“現在與你有干系了。”
林簡看了一眼林昭,搖頭嘆了口氣:“這件事,在京城里影響很大,康氏那一邊自然不會無動于衷。”
“就在幾天前,長安御史臺來人,把越州知州楊璞給查了,如今楊知州已經因為受賄下獄,越州知州一職空懸。”
林昭瞪大了眼睛,開口問道:“這與侄兒有什么關系?”
“自然有關系,不然也不會找你來。”
林簡幽幽的看了林昭一眼。
“為叔已經收到了確切的消息,新任的越州知州,是康東平的妻弟,他此來越州,不可能是單純來做官的。”
林簡微微皺眉:“我現在沒有官職,知州給我面子,我自然還是林侍郎,若是不給我面子,我就只是一個普通的進士,這話你明白么?”
林昭深呼吸了一口氣。
“我……明白。”
“此人來越州,多半是因為活字印刷而來,他只要一查,就會從我這里查到你的身上。”
說到這里,林簡長嘆了一口氣。
“我就算要去長安做官,任命也要年底才能下來,這半年時間,你我叔侄都要小心一些……”
“尤其是你。”
他看著林昭,沉聲道:“我雖然沒有官職,但是還有功名,你一介白身,他們很容易就能對你下手。”
林昭臉色一黑,在心里咬牙切齒。
“果然,錢沒有那么好掙!”
他抬頭看向了林簡,苦笑連連。
“七叔,我現在只有一個想法。”
林元達看著他,開口問道:“什么想法?”
“錢收少了。”
林三郎咬牙切齒。
“早知今日,沒有五萬貫錢,侄兒是絕不會把它賣給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