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三張紙上,洋洋灑灑一千多字,幾乎全部都是在痛罵朔方節度使康東平,把持靈州,擁兵自重,禍國殃民!
文中甚至還隱隱提到了那位被天子寵溺到極點的康貴妃,不過畢竟是天子家事,哪怕是林元達也不敢過多提起,只是一筆帶過。
文章末尾,一句話頗為醒目。
“朔方之于大周,已成膿瘡而非癬疥,此時剜瘡吮膿,尤未晚也。”
“身懷利器,殺心自起,三歲稚子持刀過市,亦有兇相,何況康賊?”
一篇文章,行文流暢,大意是那位康東平大將軍,不僅日益驕橫,而且康家把朔方軍十多年,已經有了造反的資本。
用身懷利器這四個字形容康東平,不可謂不誅心。
更重要的是,文章末尾甚至還有林簡二字的署名!
林昭手里拿著這幾張白紙,前前后后看了一遍,一時間竟然愣住了。
相比較來說,站在一旁的謝老板就要淡然跟多,他看著林昭的表情,笑著說道:“用不著這樣吃驚,讀書人提筆罵人,是很正常的事情,不過像這樣不僅罵人,還要制一套雕版出來印出來罵人,就不是很常見。”
林昭指著最后的署名,看向謝三元:“東家不認得元達公么?”
“咱們越州的探花郎,越州城里誰人不認得?”
謝三元微笑道:“探花郎光顧咱們書鋪,是咱們的榮幸,明天書鋪你自己一個人看著,我要親自去作坊,給林探花制版。”
林昭在三元書鋪已經干了七八天了,此時已經頗得謝三元信任,肯讓他單獨在書鋪看店了。
這會兒已經是傍晚,林昭把清算好了的賬冊遞在謝三元手里,然后關了店門,在街上隨便買了點吃食,便回了家里。
回到家中之后,林昭猶豫了一下,便與趙歇提起了林簡作文聲討康東平一事,趙歇聽了之后,也是憂心忡忡。
那位康大將軍,如今在朝廷權勢極重,等閑的宰相也不敢輕易招惹他,更不要說是一個已經賦閑在家的戶部侍郎了。
趙歇搖頭苦笑:“元達公還是太過剛直了,這樣正面得罪康東平,可能就不止是暗處的刺殺這么簡單了,惹惱了康東平,他可能會上書參奏元達公誣告,他背后有康貴妃,假如天子……”
說到這里,趙歇抬頭看向林昭,聲音有些沙啞:“小公子,要不然你再去一趟林宅,去勸一勸元達公?”
“我如何勸他?”
林昭白了趙歇一眼,沒好氣的說道:“今天距離我上一次去林宅,已經過去了三天時間,七叔他是想了整整三天之后,仍然想要這么做,可見已經下定了決心,他這種人一旦下定決心,如何是旁人能夠勸得的?”
趙歇面色凝重。
“我要給家里人寫一封信,讓他們去長安探一探情況,如果有什么禍事,也好提前知會元達公。”
伏牛山趙家寨,足有兩三千人,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村寨,而更像是一個江湖門派,能力很大。
說著,趙歇就讓林昭給他準備筆墨。
此時的林三郎,已經不像剛進越州城時那般貧窮,從趙歇身上拿到了一百多貫錢之后,他在越州城里買了一些還算不錯的筆墨紙硯,告別了之前用草紙寫字的窮日子。
他把筆墨紙硯放在趙歇面前,然后看著這個身材高大的刀客,極為笨拙的握住了毛筆……
得,原來是個文盲。
林昭搖了搖頭,從他手里拿過毛筆,把紙也拽到了自己面前,沒好氣的說道:“你說我寫,代寫一封信五十錢。”
趙歇欣然接受,咳嗽了一聲之后便開始口述。
寫完信之后,林昭便不再理會趙歇,而是蹲在門框上,撿起他昨天在市場上買的棗木,用刻刀開始在棗木上刻字。
這些棗木被鋸成一個個小方塊,大約只有一指寬,而且木質堅硬,想要在上面刻字頗為困難,林昭已經刻了一整天,還沒有成功過一次。
不過他并不在意,他沒有接觸過雕刻這門手藝,暫時也進不去三元書鋪的作坊學習,只能自己一點一點琢磨。
他現在有錢了,不必在意房租之類的問題,有的是時間去弄這個,等把這個弄出來了,他就可以正式開始撈他在這個世界的第一桶金了。
趙歇的傷勢是背上給人砍出了兩刀七八寸長的傷口,經過幾天的休養,已經比他剛到林昭這里的時候好上了不少,甚至已經可以勉強下地,他從床上走了下來,邁步走到林昭旁邊,有些好奇的看著這個正在忙碌的少年人。
“小公子你在做什么?”
林昭手中的動作不停,淡淡的說道:“在掙錢。”
趙歇有些詫異的看著林昭手中的小木塊,開口問道:“這如何能夠掙錢?”
“做出來自然就能掙錢了。”
這會兒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少年人就著燈光,在棗木上一點一點刻出他白天在三元書鋪學到的陰文。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半個月時間過去。
此時,越州城已經進了三月,天氣慢慢的暖和起來,林昭每日仍舊是白天去三元書鋪上班,晚上回自己的小窩雕刻棗木,經過半個月的嘗試,他已經刻出了幾十個有模有樣的字,等把常用字都刻出來,第一套活字的模子也就成了。
這天傍晚,林昭一如平常的朝著自己的小窩走去,走到門口之后,才聽到了房間里傳來交談的聲音。
聽了一會兒之后,發現兩個聲音他都認識,于是林昭也松了口氣,伸手敲了敲門。
傷勢已經好了五六成的趙歇,給林昭開了門,林昭往這個大個子身后看了看,果然看到一個清瘦的中年人,站在了自己房間里。
林昭連忙走了上去,對著這個中年人低頭拱手行禮:“侄兒林昭,見過七叔。”
這個中年人,正是林簡林元達。
此時,他手里拿著昭雕刻好的兩塊棗木,正在燭光之下細細觀望。
聽到了林昭的聲音之后,他才把手中的棗木放下,臉上露出笑容:“三郎回來啦。”
林昭苦笑道:“七叔你原本就得罪了那位康大將軍,前段時間又作文聲討朔方軍,那位康大將軍定然不肯善罷甘休,七叔一個人離開林家大宅,太危險了……”
林簡笑了笑。
“放心,我天黑之后一個人從后門出來的,沒有人看見我到你們這里來了。”
“況且現在,康東平已經不敢殺我了。”
這位元達公哈哈一笑:“我去歲參他,他今年才敢派人殺我,現在我寫的那篇文章,已經在長安城里流傳,他想要殺我,恐怕要等到明年了。”
林昭先是愣了愣,然后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去年林簡上書參奏康東平,然后丟官回鄉,康東平顧忌影響,不敢立刻對林簡下手,要等一年時間才敢派人暗殺,現在林簡又寫文章罵了康東平一頓,如果沒幾天就被殺了,康東平難脫罪責。
最起碼,也是難逃嫌疑。
這么做,雖然有些道理,但是還是有些行險,林昭搖頭道:“話雖如此,七叔你還是……”
他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林簡給打斷了。
這位元達公手里拿著兩塊刻好的棗木,對著林昭問道。
“三郎,這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