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的邊緣,空間和空間的交錯之處,天帝山還沒有抵達,但是被鎖鏈捆縛在天帝山上的禹王已經遠遠地能夠看到那片天地,畢竟,說實話十方之外的世界無聊又枯燥,要么就是黑。
要么就是黑色里面還透著點紅。
有時候還能夠在這時空之霧里看到一個個小世界里散發出的朝陽夕陽,結果就是黑色里面各種顏色五彩斑斕,晃得人眼花繚亂的。
只是此刻,看到外面的大荒天空,禹王深深吸了口氣。
這才舒服啊。
伴隨著時空碰撞的聲音,天帝山和大荒邊緣擦著過去,這一座十方之外的神山,自然不可能真正地進入大荒世界,而是會在大荒這個位面的邊緣劃過去,像是兩道交匯的曲線。
當劃過大荒位面的時候,雙方理論上無窮近,可以看到彼此。
禹王可以看到大荒。。
大荒西北隅這一個位置上,也能夠看得到他。
在整座天帝山擦過大荒的時候,速度自然而然地變慢,和大荒的距離近到了禹王能夠感知到那種撲落在身上的風,風里面帶著鳥鳴和花香,人族現在應該也是在類似的地方好好生活著。
耳畔聽到了低低的驚呼聲音。
禹懶洋洋地睜開眼睛,像是癟了許久一樣,用貪婪而迷戀的眼光看著天空和大地,最后才看向了外面密密麻麻的諸神,這一座山是第十次來到這里,只是以前觀禮的神將和強者遠沒有今天這么多。
身穿華貴繁復衣裝,如同明月簇擁,面容雍容的帝妃坐在天神的車輿上,這一座神車本可以十二輪明月拖拽駕馭,是常羲巡視長空三界的神器,禹王知道這個女子的想法,神族當年的恥辱是必須要洗刷的。
從對方的立場上,這是無需質疑的事情。
帝俊雖然和自己關系不錯,但是那是私人的關系,而作為天帝的帝俊,也是需要以敵人的死亡來豎立自己的威信的,無論如何,這是執政者必然會做的事情。
就像是作為人族的自己也絕不會屈服于帝俊一樣。
彼此立場如此而已。
恥辱,唯獨鮮血才能洗刷!
駝背老者站在禹王的旁邊,看著這大荒的一切,給禹王指點著那邊觀禮的神靈是誰,一個一個,全部都是大荒有名有姓的存在,要么就是神力強大無比的大神,要么就是大氏族勢力的后人。
“那里是天神司幽的后裔,他們一族天生就能夠掌控幽冥。”
“還有那里,那是巨人……,那是東海雷霆大澤一族的強者。”
所有的天神軍容嚴整著,散發出一股沉肅霸道之氣。
作為曾經擊潰過萬族,登上蒼穹的神靈,祂們是毫無疑問地強大的。
如果不強大的話,人族也不會被逼迫到歷歷代代都艱苦求生,否認自己的對手,其實也是在否認自己,這些來自于新時代的神將們和各大氏族們的后裔抬起頭,看著傳說中作為帝俊對手的禹王,屏住呼吸。
有看著傳說落幕的遺憾,也有一種自豪之感。
禹看出了這種自豪的感覺,多少是有些不明白的。
不明白,自己的對手明明是帝俊,這些祖先被他殺戮的家伙又是怎么樣才能做出這樣與有榮焉的樣子的?
常羲抬眸看著那四肢和腰部都被巨大鎖鏈捆縛住的男子。
五輪巨大的大日浮塵,天地一片灼熱明亮。
常羲從車輿上站起來,以一種平等的姿態看著禹。
禹王知道對方這是為了神族的尊嚴。
所以相互對應的,自己也象征著人族的尊嚴。
他嘴角帶著豪邁的笑意,鎖鏈微微鳴嘯,是被氣機所牽扯,他抬起頭,明明像是囚犯,但是那樣的氣度,竟然像是一位雍容的霸者,坐在自己的御座上,俯瞰著諸逆臣的覲見。
平天災,鎮共工,涂山會盟,萬國來朝!
鑄九鼎,裂山海,鏖戰萬里,唯帝俊敵。
這樣豪邁絕倫的人物,五千年也只有這樣一個而已。
一種嘩然騷動。
神靈們的氣度被壓下來了。
不自覺地低下頭來。
諸多神族們結成了簡單的陣法,而這個時候,竟只是堪堪和那孤身一人的驕傲王者抗衡住,常羲深深注視著禹王,白皙修長的手掌緩緩按下,十二輪明月在天空中浮現,剩余的元辰輔助。
大陣磨礪,為了神族的尊嚴,禹王是必須死在這里的。
這也是帝俊所默認的,
只是她不知道帝俊的另外一個要求,雖然不明白,但是還是選擇了遵從,抬了抬手,十二輪太陰星在空中驟然大亮,巨大的陣法浮現。
一名男子緩聲踏前,道:“雷云大澤,恭送禹王。”
雖說恭送,殺機卻不減,雷霆的神力暴起,落在劍上,天空中如同有猛獸的咆哮,方圓數百里天象登時變化,一道道幽藍色的雷霆不斷地跳躍著,彰顯著三界八荒最為暴虐的力量。
“司幽之脈,以長生死,在此,恭送禹王。”
一名女子雙手交錯,生死幽冥之氣浮現出來。
“龍山三澤一脈,恭送禹王……”
“送禹王”
“送禹王……”
“送……”
伴隨著一聲聲低沉的聲音,神力溝通天地萬物,禹王看著前方方圓數百里乃至于千里的范圍內,靈光一點一點地亮起,神力裹挾著毫無半點遮掩的殺機和恨意,他突然明白了帝俊的想法,放聲大笑起來。
你是披帶鎧甲,手持利刃廝殺到這里的。
所以不應該像是死在病榻上一般地真靈潰散。
戰士,就應該死在戰場上。
作為友人,已經喝過了最后的一場酒。
作為死敵,就應該賦予對方最具備尊嚴最浩瀚盛大的死亡。
于是于友于敵都不再有缺憾。
“哈哈哈哈,好啊,帝俊,你是個不錯的朋友!”
禹王放聲大笑起來:“我承你的情!”
他瞪大眼睛,怒視著那注定要毀滅自己的一幕,沒有絲毫的軟弱,而旁邊的老者不忍地轉過頭去,常羲深深地看著那氣魄和豪邁加起來,幾乎不遜色于自己夫君的人族帝王,手掌重重抬起,頓了頓。
一道雜音,在這個時候突然打破了這陣法的完美和協調。
箭矢,仿佛流光一般的箭矢爆射出去,直指著常羲,帝妃抬起手抓住這一枚箭矢,白皙修長的手掌居然被箭矢的鋒刃給割裂,流出了金色的神血,而同時還有兩道箭矢射出去。
一道箭矢撞擊在了前方的鎖鏈上,鳴嘯聲音清脆。
另一道箭矢直接洞穿了那位大澤神將的眉心,后者嘴中噴出鮮血,不敢置信地仰面倒下去,禹王動作凝滯住了,一股肅殺和血腥的味道仿佛直接貫穿了他的魂魄,久違的廝殺感讓他真靈都凝固了下。
肅殺!
一道道視線看向箭矢被射出來的地方。
嘩啦!
被稱為是神將鑿齒一脈出來的神將突然掀開了身上屬于哪個氏族風格的衣服,而后一把掀開了自己外面罩著的神秘長袍,有著華貴紋路的衣服落在地上,他手中提著一柄鋼鐵般的戰弓,背后背著密密麻麻的箭矢,箭矢的鋒銳散發出刺目的寒光。
腰間一左一右,挎著兩柄長劍。
那是一個普通的人族,他昂然站在諸神之中,眼睛黝黑,卻仿佛燃燒起來的木炭。
禹王卻猛地掙扎起來。
“淵?!”
“你怎么會在這里?!”
“是誰?!”
“他,他是以鑿齒部的腰牌進來的?!”
“等下,他,他就是殺死鑿齒的那個人?!”
一瞬間死寂,旋即是肅殺之氣。
衛淵看著那失去執念而后蒼老的好友,像是當年在涂山氏的高墻上俯瞰黑發豪邁的青年,兩個人的目光相遇,有些陌生,卻又熟悉。
淵咧嘴笑起來,說:“喂,姒文命。”
他道:“我來找你了。”
就好像是以前外出在山海的時候,說是要去那里出發一樣,說:
“喂,禹,我們這一次去哪里?”
他說完了就拔出了兩柄劍,張開口,面對著諸神的神將陣法,爆發出了壓得下一切聲音的怒吼,禹王也劇烈掙扎怒吼:“你來做什么?!快走!快!”
他幾乎是瞬間就辨別出了那個熟悉的真靈,辨別出了對方的實力,語氣焦躁道:“你不是他們的對手,快走!”
這里是大荒。
這里有無數的神將和大荒的高手。
這里甚至于有十二太陰,有帝妃常羲。
而祂們只有一個對手,一個半人半神,且自己執掌山脈不在此地的人族,一瞬間諸多神族都殺來,磅礴的神力亂流沖撞,在天空中留下了一道道的痕跡,衛淵雙手手腕一震,長劍鳴嘯。
劍術概念·故里!
他原本是打算看看大禹的情況,但是現在,現在他改變主意了,縱然大羿告訴他,他絕無法踏入天帝山,以他們的實力,根本無法打破時間和空間,強行橫渡命運和生死,走入十方之外,可是,那也有著唯獨他自己能做到的事情。
人族巔峰的劍術,幾乎瞬間洞穿了一位神將的腹部,猛地橫掃。
那名神將被直接懶腰斬殺。
衛淵的后背被一道槍芒類的神話權能洞穿。
咬牙回身一腳,那名神將被直接踏在太陽穴上,衛淵右手一拋,長劍駕馭飛出,騰空后躍,右手一抓,四根箭矢直接架在弓弦上,大羿的射術基礎,爆射而出。
同時有四名出生自有神靈血脈大族當中的高手被直接洞穿心臟。
如同落葉一般地砸下去。
衛淵伸手取箭矢,不斷地射出,他的弓是匯聚了人間一切智慧和最高科技的造物,是考慮到磨損的備用品,但是箭矢卻只能夠在大荒補充,大羿的射術,但是他畢竟不是大羿,有那些血脈強橫,防御過人的神將強行以山神權能抵抗住了箭矢。
不斷地逼近衛淵,要把他圍繞在一起。
最終這樣的面對弓箭手的最佳處理方式成功將衛淵圍困起來。
神將們發出怒吼咆哮,握著兵器殺過去,衛淵掌中的戰弓終于被拉斷,他拋下手中的鋼鐵戰弓,反手拔出兩柄劍,劍術境界催動之下,裹挾著劍芒劈殺出去。
金色的鮮血,嘶吼和咆哮,恐懼的哀嚎。
甚至有還有被斬下的首級。
衛淵只覺得心臟重重跳動,握著劍的手掌里仿佛藏著野獸,鮮血滾燙,他斬殺了敵人,掌中的劍崩碎,反手取出了長安劍,再度擊殺一人的時候,那神將怒吼,居然氣魄雄烈,猛得踏前一步,讓長安劍刺得更甚。
雙手伸出,化作了碧青色的龍爪,直接鎖住衛淵的肩膀。
力量龐大,遠超過衛淵。
衛淵劇烈掙扎,后背被交錯斬過,悶哼一聲,鮮血凌厲,染濕了衣服,卻反倒是激發出了兇悍之氣,怒吼一聲,右腳猛地抬起,直接踩踏前方的敵人胸口,從傷口處將其直接踩穿。
拔出長安劍,左手拖著一名男子的頭顱,鮮血淋漓。
周圍無數的敵人。
身上鮮血淋漓,常羲震怒,下令諸神合圍。
“殺了他!”
而禹王同樣想要掙扎開來,卻無法做到,只能同樣地怒道:“走啊,你在做什么?!”沒有得到回應,只看到了記憶中必須被自己保護著的陶匠瘋了一樣在諸神中劈殺,劍上的血越來越多,身上的傷口也越來越多。
最終兩名神將不顧生死直接死死抱住他的腰,握劍的手,腿,全部被本體顯化的神獸控制住,那陶匠仍舊像是瘋子一般地往前,像是一個被拉扯住的螻蟻,這一幕卻異常的壯烈,而后他昂起頭,看著那白發蒼蒼的好友,用盡全力大聲喊道:
“禹王,姒文命!”
“你給我活下去,活下去!!”
衛淵已經抵達了極限,甚至于無法更近半步,卻仍舊還在掙扎著把自己的聲音傳遞出去:“撐住,一定要繼續撐住,我們還在等你,我會來救你的!”
“我一定會來救你的!”
那個被諸神們圍殺著的男人像是瘋了一樣大喊著。
“活下去啊!你一定要撐住!”
他掌中的劍折斷,只剩下一柄長安劍,在這個時候,長安劍遠比一切的兵器更加順手,渾身鮮血,擋在大荒和天帝山之間,只留下了背影給禹王看著,抬手折斷了身上被刺入的箭矢和兵器,劇烈喘息著,身軀顫抖,握著劍的手掌如同鐵鑄,慘烈至極。
他將身上被刺入的兵器拔出,扔在地上,鮮血淋漓。
當年的少年陶匠轉了轉眸子,然后道:
“等你回來,我給你做菜啊。”
禹王呆呆地看著那個染血的背影,不知不覺已經淚流滿面。
在五千年前,昆侖山上。
翹了軒轅丘五帝加冕儀式的男子渾身染血,咧著嘴對那失去記憶的陶匠道。
‘喂,淵。’
他說:
‘我來救你了。’
“我來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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