潰散的人群如潮水般的奔來,在夜色中朝著四面八方擴散。樓舒婉騎在馬上,攥緊了韁繩,遠遠的看著山坳那邊的火光與爆炸。名叫邱古言的漢子領著幾名護衛在她旁邊守衛著,擋住往這邊潰散的山匪。
“怎么回事……火藥……”
身下的馬兒不安地轉動,兜著小圈子,樓舒婉口中喃喃地說著。她此時能夠記起來了,在杭州城時的一個傳言,便是寧毅憑借火藥殺了方臘麾下好幾員猛將。此時從這正對面的山坡上望過去,那敞開的山拗口子里已經變成了無法控制的巨大混亂,人的身影朝著四面八方奔逃,鮮血與尸體鋪散在地上,或是飛起在空中,受驚的戰馬四散逃竄,拋下了它們的騎士,有的撞進了奔跑的人群。一些騎士的腿還來不及從馬鐙中脫出,被拉著一條腿到處跑。因為黑夜的緣故,那炸開的光芒每一次亮起,都令得遠處的人能夠更清楚地看著那仿佛凝固在一瞬間的亂象,后方人群幾乎第一時間就被嚇崩潰了。
樓舒婉之前沒有見過火藥的這種威力,但她已經經歷過許多的事情,冷靜下來,能夠理解這是什么東西造成的效果。只是稍一慌亂,她便用力抓住了邱古言肩上的衣服,指著潰散的山匪道:“收攏這些人,收攏這些人,有沒有可能!”
邱古言擋在她身邊,只是搖了搖頭:“不可能了。”
“他們散得太快……”樓舒婉咬了咬牙,努力地平復思緒。她的心中對于寧毅的后手和處理、對于這一結果當然是震驚的。若從后往前看,對方的翻盤真是簡單直接,舉重若輕。但越是驚訝錯愕,她越是得迅速地收斂思緒。對于沒有戰場經驗的她來說,只是覺得潰散得太快了,就算這些呂梁人真以為對方用了妖法,也不該這樣潰散。腦中這樣想著,視野那頭,于玉麟也正帶著田實與一群潰散的士兵飛快地往這邊逃來。
呂梁山的匪眾是在第一時間選擇了逃跑,于玉麟竟也跑得這么快。足以證明他幾乎也是在第一時間做出了逃跑的決定。樓舒婉心中恨得牙癢癢。根本無法理解對方的想法。就算沒有呂梁人,自己這邊三百精銳也足以跟對方一拼,剛才自己這邊的人鼓起氣勢沖在了第一線,現在居然第一時間撤了?眼看于玉麟奔逃上山坡。樓舒婉策馬靠了過去。
“于將軍。于將軍。為何不試著打一打……”
“打不了了。”于玉麟往回看了一眼,隨口回答,并沒有多少的猶豫或是羞愧。“裘孟堂的人傷亡過半,若不是他們本身就亂,大部分人反應不過來,早該崩盤了。那邊的人……這一招玩得太好,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威力驚人,沖在山坳最前方又是馬隊,馬全都驚了……裘孟堂的人散成這樣,我們也不可能再沖,這一下是我們被他們帶住了……”
于玉麟眼下的判斷,聽起來冷靜而準確,很難弄清楚他真實的心情。然而此事武朝的戰馬本就是稀罕物,這次沖鋒,最前方的騎兵中有五十騎都是于玉麟的部下,縱然騎的是馬未必都好,但可想而知他會有多心痛。方才受到攻擊,看清楚情況以后他立刻便收攏部下迅速逃走,現在估計是剮心一般的懊惱了。
此時的山間,到處都是潰散的場面,有人大叫著妖法,有人喊著快跑,有人此時才想起方才的戰斗中有多少的兄弟死了,奔跑著踏過一路的尸體。于玉麟等人帶的兵雖然收攏了一百七八,仍有秩序,卻并不敢多做停留。回頭看看,那邊的山坳口子上又是轟然的爆炸,對方的那群高手正一路殺出來,收割逃散的潰匪。隱約間,似乎小響馬也在瘋狂逃亡。
樓舒婉勒著韁繩,用力地控制著正在轉圈的馬兒,她看著那邊,咬緊牙關,只覺得眼中的淚水又要出來了,從牙縫間說道:“寧立恒……寧立恒……”轉身跟上了隊伍。田實從旁邊跟來:“什么寧立恒……”
于玉麟心知這大概是那邊敵人的名字,他也回頭看了一眼,待到奔行一陣,忽然反應過來:“寧立恒……心魔?是心魔寧毅?”
樓舒婉壓根就不想聽到這個名字,看他一眼,一咬牙,眼中含淚跑得更快了。于玉麟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江湖上這個層次的人……鐵臂膀周侗、魔教司空南、曾經的圣公方臘、云龍九現方七佛、如今聲勢浩大的大光明教主林宗吾、心魔寧毅……平日里想想,好像也就是那么一回事,但現在……似乎就變得很重要啊。
怎么杠上他的,你他媽早說啊……
山間的奔逃,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后方的廝殺聲卻早已停了。理智恢復之后,眼前的山谷里,仍是斑斑點點的火把光芒。于玉麟收攏了能夠收攏的士兵,點過之后,大概是兩百三十多人,或許還有一些隨著逃散的山匪不知道跑哪去了,得到天亮才有可能匯合,但他們沖得太快,幾十人的傷亡恐怕是免不了的,尤其是最前方的騎兵,太可惜了。
小響馬裘孟堂也逃了出來,趕到這里,收攏了兩三百人。如同于玉麟所說,他們原本就死傷太多,早該崩盤,是由于本身的秩序就太過混亂,入夜之后的戰斗,那些狂熱的山匪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才能組織起攻勢。裘孟堂在當時可能就意識到了這一點,才會不顧一切地想要勝利作為結局,然而那邊可怕的爆炸之后,一切終于還是化為泡影。
呂梁的這類山寨之中,秩序本就算不得好,事情鬧到這副田地。寨子里就算還有些人,基本也是要完蛋的趨勢。雙方匯合之后,在這處山谷間稍作休息,處理傷員,也有人仍在翻找附近的尸體,以至于山谷中斑斑點點的都是火光,看起來,竟讓這副光景顯得有些夢幻。
“……江湖傳聞,那寧毅最善攻心之策,他這計劃也算不得太過出奇。只是依仗著一群手下。最后再用那等奇物一錘定音……他如今在江湖上是能與周侗、林宗吾這些人比肩的強人,事先未曾問清楚,也是我太過魯莽了。只是樓姑娘,你是怎樣與他有過節的……”
雖然沮喪。但匯合之后。于玉麟與田實等人就彼此做了檢討和反省。也算是尋找失敗的原因吧。雖然對心魔仍不算了解,但譬如說你一群人去圍攻司空南,圍攻林宗吾。對方帶著教中一大堆精銳手下,吃點憋也不算是多難理解的事。只是話語之中,多少也有些話外之音,對于樓舒婉平日里的算計面面俱到,這次居然沒說對方的底細,有些腹誹。
他們又哪里知道,在樓舒婉的心中,寧毅就算厲害狠辣,也絕不可能到司空南但她不認識司空南或者是方臘這類梟雄教主的程度。一開始她是心中混亂,后來變得有些害怕,待到荒謬的一幕真的出現,她恢復冷靜之后,事態已然無法挽回了。
事已至此,樓舒婉也沒什么可說的。于玉麟與田實等人看看周圍的狀況,隨后便由于玉麟過去找裘孟堂。
小響馬在爆炸之中受到了些許影響,頭發散亂,半張臉幾乎都被煙熏黑了,只是身上傷勢倒是不重,此時稍稍收起頭發,目光之中,兇戾、瘋狂與冷靜混合在一起,想來這次的事情以后,他再要保持權威,已經很不容易,可能要殺上許多的人。于玉麟等人這次進山還有需要仰仗他的地方,說了不少好話,走到一邊時,對他說道:“裘寨主不用擔心,呂梁山的情況我們也知道,與青木那邊,只是生意,虎王真正信的,還是裘寨主。這一次裘寨主是為我們幫忙,待到回去,我們也自有感謝,另外,裘寨主若有需要的,也可以盡管開口。”
裘孟堂臉色冷冰冰的,點了點頭,表示感謝。此時草坡上都是三三兩兩的山匪,在辨認地上的尸體。與于玉麟說完,裘孟堂轉身往上走,于玉麟回頭下坡。與此同時,裘孟堂朝向的方向,幾具尸體間有一道身影出現在那里。
于玉麟像是感應到了什么,腦后陡然閃過一絲寒意,雞皮疙瘩在起來。然而他是在下一刻才確認了這一點的。
后方,裘孟堂振起雙刀,在空氣中彈出劇烈的破風之聲,于玉麟此時手中還拿著他的長槍,猛然回身,看到了后方發生的事情。
那一刻,裘孟堂的身邊共有三名同伴,都是寨中的心腹高手,黑影沖過來時,他們也下意識地迎了上去,其中一人的后腦袋被掃了一下,身影已經飛起在空中,撞向草坡高處的一棵樹木。血線在黑暗中綻放出來,帶著斷骨碎肉的聲音,小響馬的雙刀瘋狂劃出,像是在剁一堆肉泥,黑暗里,雙方的身影幾乎都在瘋狂交手,于玉麟幾乎看不清那道黑影的出手,然而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知道,對方的兵器縱橫來回、劈砍割刺,可能已經同時突破了三個人的防御。
他的槍尖已經刺了出去。
作為田虎麾下大將,他的武藝在江湖上也算是一流高手,這一槍刺出,破風呼嘯。在那黑暗當中,對方似乎是朝這邊看了一眼,刺出了兵器。于玉麟身隨槍走,理論上來說,一寸長一寸強,他使槍,對方使短兵器,他就占了很大便宜,然而在那一刻,他只覺得前方便是死亡的泥潭,越前進一刻,他就越感到寒冷。
啊的一聲,他收槍退了出去,裘孟堂的刀劃過夜空。
山谷中的眾人朝這邊望過來。對于他們來說,看到的只是事情爆發一刻后發生的情景。面對著一名走來的刺客,裘孟堂雙刀如風,“啊”的暴喝,在他身邊的三名高手中,其中一人直接飛了起來,撞向山坡上方的大樹樹干,其中兩人與裘孟堂的身體上都被劈出了血線,于玉麟刺出長槍,下一刻便噔噔噔噔的朝著山坡下踉蹌退出了十幾步方才停下,而裘孟堂手中的雙刀一把朝后方飛在天空中,另一把飛旋著掠出兩丈之外,砍在了一名山匪的額頭上。
“噗”的一聲,小響馬的身體踉蹌后退,項上人頭飛上天空,滾落地面,血泉噴涌而出。
那刺客的身影還在前進,走出兩步,手中的兵器刷刷刷的空揮了三下,似乎揮掉了血漬,收在斗篷里。
后方,被拋飛的高手身體撞在了樹干上,“啪”的掉了下來。
夜風獵獵,卷起那黑色的斗篷,那一瞬間,近處的人都在下意識的后退。就算還沒有人明確的說出口,在方才那令人生畏的交手印象中,于玉麟也已經猜了上方可怖黑影的身份。
呂梁山。
血菩薩。
這是……宗師級的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