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郎……丁郎……來生來世……再為夫妻……”
凌霜華倒伏在地,低泣出聲,冰淚混合著血流淌到地上。
割肉之痛,刻骨之苦,也遠及不上她此時心中苦痛。
情郎為父囚禁,命如燭火,只在旦夕。
亡母靈前立誓,此生無可反悔。
身猶在,心已死。
若非她要留得一命,每日在窗前擺下一盆菊花,讓她的丁大哥看到,吹上一曲蕭音,讓她的丁大哥聽到,她倒寧愿就此死去。
就在她低聲吟泣,心如刀割之時,恍恍惚惚間,忽然聽到了一個聲音。
“這……便是你的心愿?”
一個很奇異的聲音。
似在耳邊低吟,又像是在心中回響。
浩大,莊嚴,祥和,慈悲……
世間許多美好的詞匯,似乎都可以加諸其上,卻仍讓人覺得不足以形容、贊美。
僅僅是聽到了這個聲音,凌霜華滿心的悲痛,竟然都漸漸變得祥和寧靜。
臉上十七八道血口那刺骨的疼痛,竟然也淡了下來。
“是哪位前輩高人?”
因為這個聲音為她掃去了諸多苦痛,凌霜華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從地上撐起身子。
她雖是知府之女,可她父親曾是兩湖龍沙幫之主。
當初龍沙幫為血刀惡僧所滅,之后她父親才做了這荊州知府。
對于江湖之事,也有幾分了解。
江湖之中,多有高人奇士。
這聲音如此神奇,凌霜華也只以為是江湖中的某位前輩高人。
“這……便是你的心愿?”
這位“前輩”卻沒有回答她,只是重復了同一句話,聲音依然奇異無比。
凌霜華以為這位不露面的“前輩”是想要助她,便哀婉地搖了搖頭:“這位前輩,多謝了,霜華此生已了,并無……”
話未說完,卻忽然頓住了。
檀口微張,秀手輕捂,一雙秀前美的眸子圓睜,看著眼前。
忽然看到了一團金光。
一朵似黃金鑄就,卻又晶瑩剔透的蓮花正自空中輕輕飄落。
落到她眼前,便懸在空中,緩緩轉動。
“真美……”
恍惚之中,凌霜華沒有覺出什么異樣,只是下意識地喃喃低語了一聲。
“是……在說話?”
凌霜華輕捂檀口,小心翼翼地道。
她知道,自己可能遇上了不可思議之事,那奇異之極的聲音,可能并非什么江湖前輩。
只是面對一朵花,她還真不知道應該如何稱呼。
又吃力的地伸出手,想要觸碰金蓮。
并非有什么念頭,這只是單純的一種對美好事物的向往,下意識地想要觸碰。
好不容易把手伸到金蓮之下,想要托起。
卻不想,在她以為要觸碰到之時,這朵金蓮卻直接從她手心沒入,如同沒入水中一般。
凌霜華終于確定,那聲音,真的是因這朵金蓮而來。
她也真的是遇上不可思議之事。
凌霜華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心上,空空如也,哪有什么蓮花?
若非手掌上多了一個如金蓮般的烙印,她都要以為剛剛的一切,不過是自己悲極痛極之下的幻象。
她喃喃自語:“難道是天上的菩薩也知我心中悲苦,靈應渡我?”
“菩薩啊菩薩,你慈悲無量,怎不早來片刻?”
“如今霜華已誓言已立,容貌已毀,此生此世,又怎能再見丁郎?”
凌霜華心中因金蓮異象剛剛升起一絲希冀,不過想到剛剛立下的誓言,和已經毀去的容貌,頓時又是悲苦無限。
只合什在胸,垂淚泣訴:“只愿菩薩慈悲,佑我來世,再與丁郎相識相愛,相伴一生。”
“如你所愿……”
浩大莊嚴的聲音再起,已如黃鐘大呂。
如同在她心中響起,震得她心動魂搖。
神思恍惚之中,凌霜華便覺眼前一陣變幻,轉瞬間,便如同改換了天地一般,眼前一切,全然變了。
她此生從未見過,甚至從未想過,也絕然想象不到,竟會有這般奇景。
天地間盡是黑暗……
不,便是連天地都不存。
入目盡是虛無的黑暗。
卻有一根大得無法描述,高得無法見頂的巨柱,屹立在黑暗之中。
巨柱高得見不到頂,甚至不知道那沒在黑暗中的部分有多高,卻偏偏能看到在巨柱之上,有一座神奇的大山懸浮。
應該是兩座……
一上一下,一正一反,上下顛倒,大得無法想象的兩座大山。
凌霜華雖清秀脫俗,雅致出塵,卻終究只是個深閨中的官家千金小姐。
便是市井繁華,都少有得見,江湖風浪,更是只偶爾聽聞。
哪里想象過這般宏偉無限,震撼靈魂的景象?
立時就如同癡傻一般,呆立原地。
“呵呵呵……”
一個蒼老中帶著幾分慈祥的笑聲忽地響起,在這無窮的黑暗虛無之中,顯得尤其悠遠。
“啊!”
凌霜華從那種難言的震撼中驚醒,輕呼一聲,轉過身來。
卻見一個雍容老婦,手拄拐棍,臉上含笑,徐徐而來。
或許是老婦慈和的笑容讓凌霜華心安,也是她自己心性非凡,強自鎮定了心神,也壓下了心中無窮的疑惑。
微微猶豫,便小心地探詢道:“您是……菩薩么”
“菩薩?呵呵”
老婦搖了搖頭。
不是菩薩?
凌霜華心中一輕,也微微有些失望。
“那……老婆婆,是您將霜華帶來?”
老婦呵呵一笑,看著她臉上十七八道血口,猙獰可怖,嘆道:“真是可憐的孩子。”
然后不答反道:“天柱無遠,須彌勝境,確是超脫諸天萬界之上的奇妙勝景,姑娘你既到了此地,實是大大的緣法,卻也不必如此沉迷,日后自有機會。”
天柱?
須彌勝境?
諸天萬界?
凌霜華靈心慧秀,雖然聽不懂老婦的話,卻從中抓住了重點。
“此處……喚作須彌勝境?”
她喃喃道,像是自語,也像是詢問:“佛門教義中,有妙光善積之地,喚作須彌……”
她生于翰林之家,自幼讀書,各教經典也都有涉獵,對這“須彌”二字,也并非全然陌生。
“小姑娘果然聰慧,也難怪有這般緣法。”
老婦呵呵一笑:“不過須彌勝境,卻非尋常人可至,便是諸天仙佛神魔,想見上一見,也是難能。”
不等凌霜華發問,便轉過臉,看向那懸于無盡高遠之處的顛倒大山:“那里,才是真正的須彌勝境。”
“此地,乃是小須彌,雖非真正的須彌勝境,卻也是圣賢鬼神方能至此。”
“小須彌……?”
凌霜華喃喃重復一遍,抬頭道:“老婆婆,我怎會……?”
老婦收回目光,一臉笑意地看著她,似憫似嘆,慈聲誦道:“紅塵現舟行,輪回化金蓮。大乘道之輿,一切渡天人……”
“此地,乃超脫之地。”
“超脫紅塵,度過苦海,抵臨彼岸,得享天人。”
老婦笑意吟吟地看著她。
凌霜華秀目中一片茫然。
什么超脫,什么天人,她從未想過,別說理解,便是概念都幾乎沒有。
倒是她如今的悲苦,可不正應了苦海二字?
想起此生與丁郎再無相見之日,凌霜華又是悲從中來,垂淚而泣:“霜華此生,已無他念。”
“癡兒,這情之一字,倒是累人不淺,”
老婦搖頭笑道:“不過,你既已到得此間,紅塵世間,還有何人何事能阻你?區區小事,何須煩惱?”
“老婆婆,此言何意?”
凌霜華聞言,不由抬起頭,心中又誕起一絲希冀。
此間實乃不可思議之處。
雖無傳說中的天宮勝景,卻更是神奇。
或許,真能讓她得償所愿也未可知?
老婦不答,只是笑道:“看看你的腳下。”
凌霜華低下螓首,這才發現,自己所立之處,竟是一座橋。
一座通體灰石徹成的拱橋,懸于無盡的黑暗之中。
橋下,卻是一片混混沌沌的霧氣翻涌不止。
“此乃法橋,”
“眾生無知不見本,迷惑癡狂險難中,此橋,可助你渡過迷津,走過此橋,你心中所想,當有答案……”
老婦笑意吟吟地說完,便已轉身,一步邁出,下一刻,便不見了蹤影,似乎從未來過。
“法橋……?”
凌霜華看著橋的另一端,她此時正好站在石橋一端。
橋長看似不過百余丈,另一端似乎就在眼前。
可無論如何都看不真切,在翻涌的霧氣中,似乎延伸到了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令人心生畏懼。
凌霜華想著被她親父囚在牢中的丁郎,深吸了一口氣,毅然地邁出步子,向著那一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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