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天命……”
“天……”
莫名其妙的話語,天命這般虛無縹緲的東西,卻讓順宗沉默了下來。
閉著眼睛喃喃自語著。
臉上更是漸漸現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憤怒。
有些事情,陳亦還不知道。
而順宗卻認為這位十有仈Jiǔ是人從極樂佛國下凡化現的和尚,卻應該知曉一切。
實際上,若論對“天”的了解,人世間恐怕無出歷代帝王之右。
越是雄才偉略、越圣明英武的帝王,知道的就越清楚,越能深刻地感受到這其中的無力和憤怒。
陳亦雖不知其中隱情,但看他神色,就知道里面“天”和“人”之間的因果牽纏,恐怕比他想象的還要深、還要嚴重。
“圣僧啊,天下間不知多少人想坐上這把椅子,”
順宗忽然睜眼,拍了拍座下的龍榻,沉沉嘆了一聲,又自嘲般道:“可他們又哪里知道,這把椅子……真的不好坐啊……”
如何不好坐,他卻沒有說下去,只是又嘆了一句:“若非為了祖宗基業,萬民生息,朕殘軀一幅,何必苦苦掙扎?”
他搖了搖頭:“罷了,既是如此,朕便一切依圣僧所言……”
“阿彌陀佛,”
陳亦正色合什一禮:“小僧,必不負唐皇信重。”
因他一句話,而能把一切交托,甚至愿意讓出皇位。
固然他忽悠人的道具場景都很真實,但是想這樣就讓一個城府心機都不淺的皇帝輕易地死心塌地,畢恭畢敬,那是不可能的。
這份魄力確實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同時也是一份不輕的信任。
當然,這里面肯定也有著他所不清楚的糾葛,讓順宗不惜以這種幾近破釜沉舟的方式去搏。
陳亦抬頭道:“皇帝,既已決定,那宣政殿中的風波,也該結束了。”
“就依圣僧之言。”
順宗點頭道,也不問陳亦要如何結束,看起來真的是打算將信任進行得徹底了。
宣政殿上爭斗之人,誰都想不到。
這一場夜宴風波,卻是以皇帝又突然間重回宣政殿而結束。
讓人驚奇的是,皇帝是帶著京西北諸鎮神策軍回來的。
要知道京畿道一帶的禁軍,以京西北諸鎮神策軍兵威最重,縣城幾乎都掌于宦官之手。
此番夜宴的起始,便是因為皇帝新立,急于革新敝政,任用了王叔文等人,急于求成,要以老將范希朝任左右神策軍節度使,主要便是為了掌握京西北諸鎮神策軍,奪了宦官兵權。
若皇帝能調動諸鎮神策軍,又怎么會有這一場風波?
可事實是,京西北諸鎮神策軍,卻真是在一夜之間,“倒戈”向了皇帝,且突然神兵天降,殺進了皇城“護駕”。
不管怎么說,做為拱衛長安京城的神策軍,兵鋒之盛,絕非區區五百陰兵可以抵擋。
也不是任何一個高手能抵擋。
再者,殿上幾位文道合一,能令文氣顯形的大儒,也如同定海神針一般。
加上大軍威壓之下,便是俱文珍等人再是掙扎也無半點用處。
倒是那位“杜將軍”,雖性狂驕橫,本事卻著實不小。
在兵鋒威懾,幾位大儒聯手之下,仍能大殺四方,難以將他拿下。
一柄漆黑骨刀,給神策軍造成了不小的傷亡。
而且,似乎他不死,那五百陰兵無論如何打殺,甚至被挫骨揚灰,也能重新爬起,殺之不絕。
眼看要被他逃了去,一只巨大的金光佛掌從天而降,一巴掌將“杜將軍”拍成了飛灰。
五百陰兵當場化為飛灰,卻再也難以重聚。
眾人驚疑之際,卻無人知道那佛掌究竟是從何而來。
在眾人以為,無論神策軍為什么突然“倒戈”,俱文珍等宦官一眾黨羽,夜宴上所作所為,無異于謀大逆。
皇帝既然重掌了軍權,便到了清算之時,斷然沒有了輕饒之理。
讓人大跌眼鏡的是,皇帝卻將一切都歸咎到了鬼物作怪。
于俱文珍等人之上,卻像是失心瘋一樣,只是斥責了幾句,便輕輕放過。
哪怕柳宗元韓愈等人怒氣勃發,據理力爭,也難以改變皇帝決心。
一場風波,似乎就此塵埃落定。
而且是以這種令人匪夷所思的轉折和方式結束。
卻很少有人知道,這看似小小一次夜宴風波,卻是一場牽涉了天地人三界的風波。
龍虎山上,有一座不大不小的道觀。
傳聞,此道觀本為張氏子孫為祀祖所建之祠。
只是張氏之祖,卻是道門之中,赫赫有名的祖天師。
這祖祠,也便成了世人所傳的祖天師道場。
雖不為世人所知,卻是道門中的一處圣地。
道觀清樸,也不奢華。
內中有一座小小靜室,極不起眼。
靜室之中,有一老道,相貌清古,也不甚起眼。
盤坐榻上,身前只有一柱清香裊裊。
老道于定中忽而睜開了枯皺的老眼皮。
眼中如一潭清水,除了干凈些,倒也沒什么特別之處。
這潭清水卻于此時泛起一絲微瀾,露出一絲絲不解之色。
老道微微沉吟,拿起一根玉錘,輕輕敲了敲榻旁的玉磬,發出一聲清脆的鳴音。
片刻,靜室房門就被人敲響。
而后進來子一個身著八卦道衣的中年,對老道拜了一拜,口稱“師祖。”
老道緩聲道:“去一道符敕,將士元召回吧。”
中年一愣:“師祖,不是您吩咐掌教真人去長安城,相助皇帝嗎?”
老道搖了搖頭,嘆了嘆:“天命注定,誰人能逆天而行?老道也只是盡人事罷了。”
又抬起頭,目光似乎穿過了屋頂,看到了那漫天的星辰,清明雙目中一絲疑惑又一閃而過:“如今倒是不需要了……”
“去吧……”
老道輕輕揮了揮手,便又重閉上雙目,不再多言。
中年欲言又止,見他模樣,便拜了拜,出了門去。
臉上仍帶著疑惑不解。
不過還是遵照著老道所言。
右手掐訣,駢起兩指,于身前虛空虛虛作畫。
兩指如筆,落在虛空,書就一道道銀光。
眨眼間,一張銀色符箓已浮現。
中年道人左手捏印,虛虛一指,便見銀符化作一只銀鶴,振起雙翅,沖天而起。
道人仰首看著銀鶴沒于夜幕中,才搖了搖頭,轉身自去做他自己的事。
前后相距不久,距長安城不遠,也各有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