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園里她身受重傷時,曾經靠過他的肩,后來再沒有與他這般親近過,哪怕是京都的那些雪夜里。
這是真正的靠,她把身體與重量都落在了他的肩上。
傳過去的,除了少女的氣息與溫度,還有安慰與心意。
陳長生接受到了,心情變得不再那么沉重,說道:“放心吧,我沒事。”
徐有容輕聲說道:“但天機既然有此想法,娘娘肯定也會這般想。”
陳長生沉默了會兒,說道:“我沒辦法阻止別人怎么想。”
徐有容知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她也沒有辦法阻止娘娘會怎么想。
就像那天夜里陳長生說過的那樣,娘娘從來都不是一個普通意義上的好人,也很難用普通人的倫理與道德去看她。
“傳聞里都說,娘娘當初被太宗皇帝貶進百草園后,結識了我師父和教宗陛下,才掌握了逆天改命的方法……如此看來,他們當初應該是互相極為信任的同道中人才是,為何……后來雙方會變成不共戴天的仇敵?”
“當初國教學院血案之前,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沒有人知道,只是我隱約聽說過,當初娘娘與商院長曾經有過某個約定,但后來娘娘沒有按照承諾中的做,所以二人才會反目成仇。”
“那個約定……想來應該是皇位。”
“應該如此。”
“娘娘為什么不愿意把皇位交還給皇族中人?”
“這個問題我很多年前就問過她,娘娘說,那是因為陳氏皇族里沒有一個擔得起皇位的子孫。”
“諸州郡里散落著數百位皇族后代,難道一個能承擔國之重任的人都沒有?”
陳長生沒有把這句話完整地說出來。
徐有容明白他的意思,說道:“沒有。”
陳長生說道:“聽聞陳留王一脈的那位相王殿下,名聲很不錯。”
“那只是表面的名聲罷了。”提到相王,徐有容的眉間現出一抹嘲弄之意,說道:“實際上這位王爺自幼荒淫無
,本來修道天賦極好,十歲便已經日輪大成,結果卻因為自己的品性,此生都沒有希望踏進神圣領域。”
“踏進神圣領域,對繼承皇位來說很重要嗎?”
“是的,非常重要。”
“為什么?”
“想要成為人族的君王,首先需要的不是德行,而是力量。”
想要成為人族的君王,需要強大的力量。
這不難理解,因為魔族在北,賊心不死,這個世界隨時可能洪水滔天,戰火延綿。
同樣的道理,想要過上更好的生活,免于不安與恐懼,也需要更大的力量。
任何外在的事物,都只能改善你的心情,提升你的信心,充實你的日子,卻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友情與愛情是美好的,在某些時候可以拯救你的生命與靈魂,但最靠得住的,始終還是你自己擁有的力量。
入寒山遇魔君、從天機老人處知曉很多秘密,陳長生迎來了難以想象的壓力,同樣那也是動力。
他必須盡快提升自己的實力,至少不能再像當初在山道上遇到魔君時那樣,根本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哪怕擁有無數法器寶物,卻無法施展出全部的威力,只能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他決定在煮石大會上尋找機會,破境聚星。
當初在汶水接過唐老太爺贈送的黃紙傘時,他只是通幽上境,便能承受一名聚星巔峰強者的全力一擊。如果他真的能夠破境聚星成功,黃紙傘,或者便能在魔君……以及圣后娘娘的視線下多活一段時間。
那段時間不會太長,可能只是數個呼吸,但對他來說,依然十分重要。
因為除了黃紙傘,他還有鞘中的萬劍,還有天書碑變成的石珠,最重要的是,他還有周園。
破境聚星之后,想必強大如魔君或圣后娘娘,也很難直接切斷他與空間之間的聯系。
那么他只需要爭取到很短暫的時間,便能躲進周園里。
這些是外在的壓力與需要。
他決定破境聚星,更多的還是內在的精神需要。
只有變得更強大,他才能在面對難以看清的前路時,更加平靜。
來自外在與內在的雙重精神壓力,是那么的強烈而直接。
至于天機老人在花園里說過的那番話,早已經被他刻意忘記。
如果不再繼續修行,甚至直接散去體內的真元,那么便有可能將經脈傷勢暴發的時間推遲一段時間?一段時間是多長?一年?兩年?二十歲和二十二歲有什么區別?
更重要的是,就算自己想要這般茍延殘喘,失去了力量的自己,會被允許活下去嗎?
做出決定后的陳長生,以難以想象的意志力,擺脫了那些可怕的壓力,回復了平靜。
只有徐有容、唐三十六和折袖與他最親近的人,依然無法放心,甚至反而更加擔心。
因為這種平靜有些沒道理,顯得有些可怕,就像是風暴到來之前的海洋。
風暴沒有到來,參加煮石大會的人陸續到了。
本來按道理來說,早在數日之前,參會的修道者便應該已經到齊,但因為那次大變故,天石大陣把整座寒山封鎖了一段時間,所以有些修道者運氣不好或者運氣極好地被攔在了山外一段時間。
以陳長生現在的身份地位,自然不需要去迎誰,他在小樓里靜心養神,準備著破境的事宜,自然有人向他匯報。
在鐘會之后,槐院又派來了兩位先生,令他感到遺憾的是,王破果然沒有來,看來寒山里的這些天石,對他這種境界的強者來說,確實已經沒有太多參悟的價值。
離山劍宗的人到了,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在公眾面前現身的秋山君這一次還是沒有出現,陳長生不知為何松了一口氣,大是他也不知道如果看到徐有容與那位天之驕子親切交談時自己應該做何反應。
來的人都是故人,或者說熟人。
茍寒食、關飛白、梁半湖都到了。
聽到這個消息,陳長生有些高興,說道:“真的很像兩年前的青藤宴或者大朝試,還是那些人。”
折袖說道:“少了一個人。”
陳長生怔了怔,發現折袖的臉色有些寒冷,然后才想起來,七間沒有出現……
唐三十六拍了拍折袖的肩膀以示安慰。
陳長生站在欄邊,看著遠處的熱鬧,聽著隱隱傳來的關飛白的聲音,想要過去,卻沒有辦法。還是那句話,他現在的身份地位不一樣了,作為教宗的繼承者,無論是哪家宗派的長老,或者像神國七律這樣的年輕天才,他都不方便主動去探望。
“沒事,茍寒食行事向來穩妥,肯定即刻就來拜訪你。”
唐三十六說道,然后看了折袖一眼,說道:“我知道你的心情,而且我也不喜歡那些家伙,但待會兒能不能臉不要太臭?畢竟咱們現在代表的是國教學院,總要維持一下陳長生的體面。”
果然如唐三十六所料,茍寒食等離山劍宗的弟子,剛被天機閣迎至湖畔,未作休息,只是簡單地洗漱一番,便來拜訪。
同樣如唐三十六所料,折袖的臉色真的很難看。
關飛白的臉色也很難看,因為他必須跟著茍寒食向陳長生行禮。
梁半湖的神情有些復雜,因為周園里發生的事情,梁笑曉雖然被證明是自殺,但終究與陳長生有關。
陳長生可以坐在椅子里,接受離山劍宗弟子們的行禮。
這一年時間,發生了很多變化。
但在山道上,鐘會向他行禮時,他都以平輩同道的禮數回應,更何況現在。
看著陳長生很認真地回禮,而且沒有任何勉強,梁半湖的神情平和了些,關飛白的臉色也終是好看了些。只不過,當他看到折袖的臉色還是那么難看時,他的臉色再次變得難看起來,說的話也難聽起來。
“我警告你,不要再對我家小師妹有任何非份之想!”
唐三十六事先還在勸折袖要冷靜一些,這時候聽著關飛白的話,卻早忘了冷靜二字,看著關飛白冷笑道:“什么叫非份之想?你家小師妹是公主啊?就算她是魔君的孫女,雪老城里也沒誰認啊!”
要說起吵架這種事情,還真沒有幾個人是唐三十六的對手。
首先因為他是世家公子,背景深厚,卻又毫無世家公子的風范,毫在不意名聲二字。
其次因為他言語鋒利,專攻對方要害,極難防御。
就像他這短短一句話,明明是臨時起意,中間卻轉了幾個彎,然后一劍直接刺向了離山劍宗最大的隱秘與最大的麻煩。
便是茍寒食這樣好脾氣,也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向身后看了一眼。
便是陳長生早已經習慣了他的作派,也忍不住搖了搖頭,向廳外看了一眼。
跟著茍寒食三人進小樓的國教教士與離山劍宗的隨行弟子們,會意趕緊退了出去。
雙方初一照面,便有了撕破臉的征兆,誰知道接下來,樓內會發生怎樣的事情?
當事人或者不在乎,他們卻不敢參與,甚至連聽都不敢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