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虎的話,毫不客氣,唐秋離翻翻眼皮,倒是無從反駁,便回敬了山虎一個惡狠狠的眼神兒,山虎得意的大笑起來,的確,自己畢竟是從后世而來,記憶之中,只有十六歲之后的日子最清晰,此前的記憶,都是模糊而斷裂的,哪有從小生長在這里的山虎,更熟悉家鄉的一切!
車隊沿著江邊兒顛簸的土路往南行駛,渡口就出現在眼前,“停車!”唐秋離忽然對司機說道,然后,推開車門跳了下去,腳踩到堅實的黑土地,呼吸一口清洌的江風,他陶醉在家鄉的氣息里。
山虎朝著特衛們打個手勢,示意他們警戒,自己走到唐秋離身邊,與他并肩而立,“虎子,你還記得嗎,我從懸崖上掉下去,身體恢復之后,咱們在前面不遠處的江面兒上,冬捕的情形嗎?”
“屯子里幾十個伙伴兒,好家伙,一大幫人,趕著馬爬犁,那時候,正是寒冬臘月天,江面兒上的冰,凍得老厚,你、我,還有秋生哥、秋泉哥,云飛和云鵬那兩個小家伙兒,還有。。”
忽然,唐秋離夢囈一般的話,停止了,臉頰抽搐起來,滿臉的痛苦,微微搖頭,似乎要擺脫什么一般,山虎輕輕的攬過他的肩頭,“小秋,我知道你為什么不給梅婷她們留幾句話兒,就跑回這里,都過去多少年了,你還解不開內心的苦,要是她在天之靈,知道你這樣。也會揪心難過的,唉,你呀。。”山虎說不下去了。
“往事如風。風聲過耳,但那風中的余香,可曾忘卻?”唐秋離喃喃自語到。
山虎一拍唐秋離的肩膀,指著不遠處的江面兒說道:“小秋還記得那次冬捕吧,咱們可是一網打上來不少的江白魚,個個兒都有一尺多長,活蹦亂跳的。還有三岔河老茍家那個少爺羔子,帶著十幾個打手,要搶咱們的魚。結果呢,挨了一頓胖揍,哈哈哈,想起來就痛快!”
“想想那時候啊。年紀還小。就一傻了吧唧的半大孩子,膽小怕事兒,要是擱到現在,我保管把那幫家伙的屎尿都打出來,再塞到冰窟窿里喂王八,尤其是姓茍的那個少爺羔子!”說著,山虎還就地拉開架勢,虎虎生風的打了一路拳腳。
唐秋離展顏一笑。知道山虎是在轉移話題,收起拳腳。山虎面不改色,定定的看著他,稍有鄭重臉色的問道:“小秋,過了這條江,就到唐家窩鋪了,有個問題,憋在我心里多少年了,今個兒你實話告訴我!”
唐秋離詫異的看看山虎,不滿意的說道:“虎子,咱們兩個從了,又有什么為難的事兒,你不好問我的?”
山虎搓搓大手,固執的問道:“小秋,你告訴我,是不是自從那次冬捕,跟姓茍的那個少爺羔子發生沖突,半路被截殺之后,你就有了拉隊伍的心思?還有,就是打哪兒之后,你一個人離開屯子的那幾天里,是不是去三岔河搞槍去了?”
唐秋離心里頓時一松,他還以為,這么多年來,山虎心里存著什么解不開的疑團呢,若是因為這樣的原因,以至于影響到自己跟山虎多年親兄弟般的感情,那就得不償失了,也是自己的錯兒!
“虎子,我還以為是啥大事兒呢,就這啊,對,你猜的沒錯兒,哪天咱們打跑了姓茍的那小子之后,半路被追殺,你不知道我當時的心情,后怕啊,那可是三十多個拿著槍的打手啊,要是咱們事先沒有準備,虎子,估計咱們都得死在半道兒上,所以,我就暗下決心,一定要搞到槍,拉起自己的隊伍!”
“為了自己,為了兄弟和唐家窩鋪的父老鄉親,自己手里也要有槍,何況,還有咱們的死敵日本人,姓茍的那小子,不過是個引子罷了!就這點事兒,還憋在你山虎心里幾年,至于嗎?”唐秋離兩眼看著緩緩流動著的江面上的塊塊兒浮冰,悠悠的說道。
唐秋離這番話半真半假,從穿越過來之后,他就沒打算默默無聞的在另外一個世界,過著平淡的一生,尤其是還要日寇侵占了東三省,自己的家鄉這件事兒,以生養自己的故鄉——唐家窩鋪為起點,拉起武裝,是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兒,當然,自己穿越而來的身份,是絕對不能告訴山虎的!
何況,就算說了,山虎能相信嗎,在眼下的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會相信自己說的話,自己身份的秘密,只能帶進墳墓里,“嘿嘿,跟我猜的差不多,得了,我也解了心疑,上車,趕緊走吧,天黑之前,咱們還得趕到三岔河住宿呢!”山虎得意的一笑,說道。
“走!上車!”唐秋離也收拾起心情,轉身鉆進吉普車里,車隊通過渡口,車輪碾壓著薄薄的浮冰,發出輕微的“咔嚓”聲,裂薄冰的縫迅速擴大,以至于遠處的大塊兒冰,跟著碎裂,翻卷一下,扎進江水里,好在,冬天的松花江是枯水期,江水不深,剛剛沒過車輪子,無驚無險的過了江。
過江之后,車隊就進入了秘密的森林之中,沿著林間窄窄的山路前行,山路兩旁,都是高大的松樹,東北的初冬季節,松樹的葉片失去了青翠的綠色,變成暗青色,一蓬蓬枯草,掩映在松林間,轉過一個山腳,車子開上一道山梁,轟鳴著沖下去,前面就是唐家窩鋪了。
可是,當車子開近的時候,滿心期盼的唐秋離和山虎,都呆愣住了,眼前的景物依舊,依然是群山環抱,山上滿身高大的松樹,但記憶之中的那一棟棟茅草房,卻一間都看不到,別說是殘垣斷壁了,哪怕是一星半點兒曾經有過房屋的痕跡,都不曾看見,唐秋離和山虎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跳下車來。
兩個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就這樣呆呆的站著,站在曾經是自己的家園的地方,初冬的冷風,吹過松林,一陣陣松濤聲回響在山間,眼前是一片空地,叢生的雜草,一蓬蓬的灌木,有齊腰深,在冷風之中瑟瑟擺動,那個有幾百戶人家的唐家窩鋪,有著自己童年和少年記憶的小山村,那里去了?
唐秋離和山虎兩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他們可以肯定,自己沒有記錯路,絕對不會,還是山虎走了過去,撥開枯草仔細的查看著,查看了好久,似乎在尋找自己記憶之中家鄉的痕跡,唐秋離就這樣看著山虎在蒿草和灌木叢中穿行,心里空蕩蕩的沒有一點兒著落。
很長時間,山虎回來了,看了唐秋離一眼,說道:“小秋,我仔細查看過了,屯子又被火燒過的痕跡,而且,還是在多年以前,我估計,可能是咱們把父母和屯里的鄉親們,都撤到定邊之后,關東軍的小鬼子報復,找不著咱們的人,就拿房子出氣,一把火燒了屯子,這幫該死的小鬼子,連一點兒念想都不給爺爺留下!”
山虎說得咬牙切齒,拳頭攥的“咯嘣蹦”直響,風聲呼呼,蒿草嘩嘩,唐秋離的心,徹底冰冷了,看著泯滅的山村,自己生活過的家園,如今就是一片連天的衰草,遍地的灌木叢,連一絲曾經存在的痕跡都沒有,他的心似乎被帶走了,心似乎沒有了依靠的地方。
山虎猜測的不錯,唐秋離帶領當時的血手團入關之后,他的身份,被小玲的二哥,一個在哈爾濱投靠了日本人,甘心當漢奸的敗類,出賣給了關東軍情報本部,而唐秋離也意識到,自己的身份不可能永遠保密,早晚會暴露出來,就命令當時的特戰支隊支隊長唐秋泉,帶領特戰支隊秘密潛回東北,接唐家窩鋪整個屯子的父母和鄉親們,到定邊居住。
唐秋泉歷盡千辛萬苦,總算不辱使命,完成了任務,當關東軍派出足有一個聯隊的兵力,包圍唐家窩鋪,準備來個斬草除根的時候,屯子里的父老鄉親,已經坐上從由樂一琴和劉粹剛指揮的機群,在飛往定邊的空中。
撲了空的關東軍,把對唐秋離和血手團的仇恨,發泄到了這個空無一人的小山村上,一把大火,燒個干凈,而給關東軍帶路的小玲的二哥,也成了那個關東軍聯隊長泄憤的對象,一刀給劈成兩截兒,跟著小山村一起,消失在熊熊大火之中!
關于唐家窩鋪發生的一切,從屯子里走出來的五十多人里,只有唐秋生和唐秋泉知道,不知道因為什么,他們并沒有跟其他人說起這件事兒,后來隨著時間的流逝,兩個人也就漸漸的淡忘了。
“走吧虎子!”唐秋離陰沉著臉,招呼山虎。
到了特衛們的吉普車前,唐秋離咬著牙,對背著電臺的特衛說道:“馬上給庫倫戰俘營的李洪剛發電報,在所有的關東軍戰俘里,查找民國三十二年到民國三十三年,當時駐扎在三岔河一帶的關東軍部隊士兵,并審問出,那支部隊,負責火燒唐家窩鋪的,查出來之后,立即報告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