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八桂大地暮春的早晨,在艷艷的陽光照映下,原本是一派美田園風光,尤其是南寧城外,雖然是綠肥紅瘦,卻也春意盎然,綠毯似的草地,仲展鋪陳向遠方,高大的榕樹一叢叢綠島般矗立在原野上,早起的鳥兒鳴叫著在枝頭飛舞。
如果不是一道道戰壕和鐵絲網,破壞了整體的觀感,倒是郊游的好去處,可惜的是,這種寧靜和美好,很快就被打破了,蔚藍的天空中,傳來刺耳的尖嘯聲,一群黑壓壓的金屬彈丸,由遠及近呼嘯而來,頃刻間,草皮飛舞,泥土翻卷,一簇簇土浪鼓起,大地開始震動顫抖,清新的空氣中,充滿了刺鼻的硝煙味兒。
這一次日軍的炮擊,比昨天任何一次都猛烈,先是看見一朵朵土花濺起,接著,就是看不清楚個數的土花,炸點連著炸點,硝煙騰空,烏云般籠蓋了南寧城上空,日本人有開始進攻了。
第一一三師三一五團一黌二連士兵吳長鎖,今年十九歲,是個地道的廣西人,不過,老家卻在桂北的都陽山區,是昨天才補充進三一五的,吳長鎖參軍不到剛剛一年多,很幸運的沒有上過戰場,所以,到現在也不知道炮火連天是個啥滋味,昨天晚上一進入陣地,鼻子里聞到濃濃的硝煙味兒,聽別人談論,這個團昨天被日本人打沒了一半兒的弟兄,心里就直打鼓,就纏著老兵傳授經驗,有個老兵懶洋洋的告訴他,“小鬼子打炮的時候,你就捂著腦袋趴在戰壕里就行,可別亂跑,小命兒丟了都不知道咋回事。”
日軍炮擊剛一開始,吳長鎖就牢記老兵的教導,雙手抱頭,把耳朵堵住·緊緊的貼在戰壕邊上,身體盡量蜷縮,害怕得幾乎哭出來,張著大嘴喘氣·吸進肺里的,都是火辣辣嗆人的硝煙味,除了肚皮底下一震一震的,就是耳朵“嗡嗡”直響,炮彈炸起的泥土,不斷的打在他身上,“噼啪”做響·每一下,都讓他的身體劇烈顫抖一次。
吳長鎖偶然抬起頭,想看看同伴在哪里,卻看到了讓他終生難忘的一幕,就在離他不遠的營部里,營長正在對著電話大喊大叫,一發炮彈飛來,一團黑煙在眼前猛然炸開·一聲巨響,炸起的泥土,子彈似的劈頭蓋腦打過來·吳長鎖嚇得一閉眼。
等他睜開眼的時候,營部沒了,只有一個深深的彈坑,幾根攔腰折斷的樹干,幾片破碎的軍衣和幾攤血跡,吳長鎖還記得,營長是個短小精悍的廣東人,說一口聽不懂的廣東話,因為自己腿腳慢了點兒,后腦勺還挨了營長一巴掌·可眨眼功夫,人就沒了,吳長鎖嚇傻了,呆呆的看著那個巨大的彈坑,腦子里一片空白,眼前不斷出現那團炸開的黑煙。
他就這樣雙手抱頭·直愣愣的看著那個彈坑,直到屁股上挨了一腳,才火燙似的跳前來,還沒分清東南西北,一個身影就把他撲倒在地,一串子彈打在戰壕的胸墻上,發出滲人的“噗噗”聲,“你他媽找死啊,日本人正沖鋒呢,再他媽這樣,早晚被機槍打成篩子,”耳邊傳來惡狠狠的咒罵聲。
吳長鎖這才醒過神來,眼前是班長兇悍的大眼珠子,他不怕營長,卻對自己的班長從心里打怵,不是別的,就班長那身板兒,一下子能壓死自己,炮聲沒有了,可地面兒咋還“轟隆隆”的顫抖呢?還有子彈掠過頭頂的“啾啾”聲,聽著就滲人,再腦筋不好使,也知道班長救了自己一命。
班長扯著他的脖領子,拽到戰壕邊上,吳長鎖小心翼翼的探出頭一看,遠處的原野上,一個個黑漆漆的鐵疙瘩在搖頭擺尾吼叫著朝著自己開來,屁股后頭還直冒黑煙,長長的鼻子里,不時噴出一道火光,隨即,一聲巨響就在附近轟鳴,吳長鎖那見過這陣勢,嚇得哧溜一下趴回戰壕里,哆嗦著問道:“班長,那是啥玩意啊?”
班長一瞪眼珠子,大聲吼道:“那是小鬼子的坦克,后面跟著鬼子兵,得得,你也別露頭了,老實趴著吧,等我喊你的時候,就可勁兒扔手榴彈,聽見沒有?”說著,把十幾顆手榴彈一古腦的丟在他身邊,說來也奇怪,班長這么一吼,吳長鎖好像不那么害怕了。
見班長打得起勁兒,又忍不住把頭伸出去,那些鐵烏龜來的更近了,后面跟著一群群穿著土黃色軍裝的鬼子兵,猛地,班長把他的腦袋壓在戰壕邊上,緊接著,聽見一連串的“噗噗”聲,耳邊又響起班長雷霆般的怒吼聲:“你他媽不想活了?腦袋抬得那么高,機槍子彈能把你腦袋打成爛西瓜,”吳長鎖知道,班長又救了自己一次。
眨眼功夫那些鐵烏龜就逼到眼前,吳長鎖看見,十幾個士兵,每人拿曹一捆手榴彈沖了出去,有的剛出戰壕,就被子彈擊中,身體一傾,冒出殷洪的血跡,就倒在眼前,有的沖出很遠,還沒接近鐵烏龜,也被子彈打倒,有幾個士兵靠近了鐵烏龜,一聲巨響,鐵烏龜身上,猛地冒出一股黑煙,接著,就癱在那不動了,從里面跳出幾個鬼子兵,很快被自己人打死了。
吳長鎖覺得這個刀槍不入的鐵烏龜,也不是不能對付,可被炸毀的坦克畢竟在少數,還是桂軍士兵拿幾條名換來的,本間雅晴一次性投入了一個戰車聯隊,八十多輛坦克,用來沖擊桂軍的防御陣地,對于根本沒有反坦克武器的桂軍部隊來說,這是致命的大殺器,只能拿士兵的生命來換。
十輛八輛還好說,八十多輛坦克齊頭并進,噴煙吐火,刀槍不入,對于桂軍陣地的沖擊力可想而知,吳長鎖眼看著一輛坦克碾過一具桂軍士兵的尸體,履帶上還帶著人體器官和斑斑血跡,就這樣氣勢洶洶的、轟隆隆的照著自己這個方向開來,后面跟著的鬼子兵,倒是被陣地上的火力給壓制在地上,可這個龐然大物給吳長鎖造成的恐懼,不亞于一座大山迎面倒下來。
離前沿陣地只有二十幾米了,班長咒罵一聲,拎起一捆手榴彈,就了沖出去,剛踏上戰壕,一串機槍子彈飛過來,班長渾身鮮血的栽倒回戰壕,吳長鎖嚎叫一聲撲上去,班長嘴唇煽動幾下,一句話沒有說出來,嘴里冒出殷洪的鮮血,只是把那捆手榴彈往吳長鎖身邊略推了推。
沒等吳長鎖反應過來,那輛坦克已經開到戰壕邊上,巨大的車體揚起,隨即奔著吳長鎖壓過來,吳長鎖幾乎是下意識的拉響手榴彈弦,一聲巨響過后,這輛日軍坦克被從裝甲最薄弱的肚子底下炸開,車體里冒出一股黑煙,隨即是一連串的爆炸聲。
爆炸聲過后,一輛冒著黑煙、變成一堆廢鐵的日軍坦克,一個深深的彈坑,幾縷青煙,再也看不到一個叫吳長鎖,年僅十九歲的中國士兵和他的班長,同樣的悲壯,在南寧外圍陣地上,不時的上演,可桂軍士兵年輕的軀體,又能與幾輛日軍坦克同歸于盡?
被壓制的日軍步兵,也不顧傷亡的猛沖過來,一一三師師長夏國棟,在電話里幾乎是哀求的喊道:“總座,小鬼子的坦克上來了,我的弟兄用身體去堵啊,請您下命令炮兵支援,只要把小鬼子的步兵干掉,這些鐵烏龜就好收拾了,求您了,陣地快丟了!”
白崇禧臉色鐵青,腮幫子上的肉,因為咬牙,一條條的隆起,他何嘗不想用炮火支援前沿陣地,可他手里就兩個炮兵團,不到一百門火炮,日本人那是一千多門火炮,只要自己的炮兵一開炮,基本上就是一錘子買賣,頃刻間就被日軍的炮火覆蓋,他不忍心下達這個命令,可前沿的危險情況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不到一分鐘的功夫,白崇禧臉上的汗對下來了,他對著話筒說道:“夏國棟,我告訴你,別叫苦,那個防線都一樣,不僅僅是你一一三師,好,我給你一個炮兵團的炮火支援,你要不把日本人打回去,別回來見我。”
白崇禧的這個決定,等于把僅有的兩個炮兵團其中的一個,送到日軍炮兵的虎口里,桂軍炮兵在昨天就憋得夠嗆,雖然大炮比小鬼子少很多,可也不能裝啞巴,接到命令后,幾十閃火炮,猛烈的開炮,一發發炮彈,呼嘯著飛向沖鋒的日軍隊列。
打了一天,日本人從來沒有發現過,桂軍還有炮兵,這一下突然襲擊,取得了良好的效果,日軍士兵像是拔蘿卜似的,被高高拋起在半空,有幾輛日軍坦克,被炮彈炸得渾身冒火,余下的幾十輛日軍坦克,見勢不妙,掉頭就往回跑。
日軍的第一次沖鋒,被打退了,日軍炮兵惱羞成怒,發瘋似的往桂軍炮兵陣地上傾瀉炮彈,白崇禧聽著炮兵陣地上傳來的陣陣炮聲,痛苦的閉上眼睛,一個炮兵團,就這樣完了,自己和德公苦心經營多年,才積攢下三個炮兵團的家底,沒想到,在南寧一次就沒了一個團。
隨著日軍被擊退,戰場暫時平靜下來,忽然,天空中傳來陣陣悶雷似的回響,一個重參謀耳朵好使,大聲喊道:“飛機,是飛機!”白崇禧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日本人出動了飛機,南寧能不能扛過今天,不好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