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杯茅臺酒一下肚,孫經理不但激動得臉紅了,連眼睛都紅了。
“小俊,沒說的,我孫有道今后跟定你了!”
孫經理大名原來叫“有道”,慚愧,跟他交往這許久,到今天才知道人家的名字。
孫有道擔任供銷社副主任主持工作的議案,昨天縣委常委會已經表決通過,并報地區供銷社備案。理論上,供銷社是垂直管理,和地區打個招呼,也是題中應有之義。照說,地區供銷社也不是那么好說話的,不過這次曹斌的案子整出一個窩案來,向陽縣供銷社大大小小的頭頭腦腦扒拉掉好幾個,地區供銷社臉上無光,又忌諱嚴玉成這位強勢的縣委書記,誰也不肯這時候跑到向陽縣來收拾爛攤子。雖說是垂直管理,畢竟在人家的一畝三分地里,拗了縣委書記的意思,能有好果子吃?因而也就做個順水人情,便宜了孫有道。
孫經理——不對,該叫孫主任了——孫主任今天便已走馬上任。
中午下班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巧巧面包屋來,要拉柳俊去喝幾杯。柳俊就笑笑,叫他稍安勿躁,晚上約幾個朋友一起熱鬧熱鬧。
所謂幾個朋友,無外乎就是江友信、陳立有、程新建,這是柳俊在向陽縣的班底。陳立有原本打算叫上魏宏博,就是原農業局辦公室副主任,現在的“向陽園”公司經理。被柳俊拒絕了。他暫時還沒這資格。
這個班底主要是體制內的人,魏宏博眼下要算半個生意人了。若論生意場上的班底,那得叫上五伯、柳兆玉這些人,對了,還有梁巧,她可是面包屋的老板,呵呵。
如果一定要算社會勢力的班底,那就是黑子了,方奎勉強算一個。不過這些,柳俊是不會擺到臺面上來的。
經常和體己的幾個人聚會一下,交流一下心得,對于增進感情,加強凝聚力,是很有必要的。再好的朋友,三個月不往來也生疏了。
這次聚會,柳俊特邀了一個人——梁國強。他是柳俊師父,若論親近,在江友信尚未成為柳俊的大姐夫之前,他是最親近的。若論在柳俊手頭得到的好處,也要算他最多。看似保衛科長和公安局長行政級別一樣,實權那是天差地遠。程新建連升三級,實際所得也不如他多。
只是他生性沉默寡言,原則性又強,還兼著個師父的頭銜,柳俊對將他拉入自己的“影子內閣”信心不足。這次特邀他參加,也有要試探一下的意思。
柳俊以后若想在向陽縣穩穩占據“衙內第一”的位置,這個公安局長對他的態度如何至關重要。盡管師徒關系已經很親近了,柳俊倒抱著一分野心,還想再進一步。
孫有道喝了幾杯酒,大聲嚷嚷,江友信、程新建等人自然是見怪不怪,陳立有堂堂局長,前不久還這么嚷嚷過呢。
梁國強卻有些詫異,他詫異的不是孫有道的言語,詫異的是柳俊的態度,竟然穩坐釣魚臺,一副居之不疑的模樣。
柳俊偷眼斜乜,見師父并無不愉之色,心中一塊大石頭落下地來。原本也沒指望他和陳立有、程新建和孫有道一般直截了當表忠心,師徒名分在呢。只要他接受自己這個圈子,那就夠了。往后有什么事,他首先想到的就會是柳俊和這個圈子內的人。
這和官場站隊的情形,也差相仿佛。
有了這么一個不為外人察覺的“影子內閣”,便是柳晉才和嚴玉成那邊,若真有什么事情不好出面,關鍵時刻,這個班底也是能幫得上忙的。
“孫哥,你到了供銷社,要做兩件事。”
柳俊喝了口茶,慢慢說道。
“兩件什么事?你說你說,不要說兩件,就是兩百件,我都聽你的……”
孫有道極是激動,話就說得有點滿。
柳俊笑道:“這兩件事,可都是你自家的事情,跟我沒啥關系。我就是給你提個醒。”
“對對,你瞧我,酒喝多了,胡說八道……”
孫有道畢竟暫時尚未適應自己的新身份,姿態放得比較低。
“第一件事,你要利用現在供銷社人心惶惶的機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建立自己的班底,不聽話的,不好使喚的,通通扒拉到一邊去。省得他們老跟你搗蛋!”
柳俊微微笑著,說出來的話卻是殺氣騰騰。
陳立有微微頷首,表示贊同。江友信不動聲色。程新建因為有頂頭上司在,倒是挺安靜,除了按捺不住喝了幾杯茅臺,其余時刻都是規規矩矩的,不亂說話。
梁國強先是稍稍皺了一下眉頭,隨即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對對,小俊說得對……”
孫有道連連點頭。
“奶奶的誰要是不給我面子,我也就不給他面子……那第二件呢,是什么事?”
柳俊又吃了一口紅燒魚,慢慢吐出魚刺,端足了架子,這才說道:“第二件事當然是大棚蔬菜的流通了。這可是縣里領導十分重視的一件事情,關系到許多社員群眾的切身利益。我在家里,經常聽嚴伯伯和我爸聊起這事。以前吳主任掌權的時候,這事干得不錯。你接手之后,千萬不能搞砸了。”
這句話的重點,在于“經常聽嚴伯伯和我爸聊天”。表達出兩個意思,其一是嚴玉成和柳晉才的關系,確如外間所猜測的那樣,親密無間;其二,柳衙內這個小屁孩是有資格旁聽他們談話的,那么偶爾插句嘴提個建議,也屬正常。
在座的諸位,可都是柳俊這種“特權”的直接受益者。沒有柳俊的參與,江友信、梁國強、程新建和孫有道,都沒可能坐到今天的位置上,陳立有雖然不是靠柳俊推上去的,卻也在嚴玉成和柳晉才面前很出彩,焉知今后不能更進一步?
“放心,我絕對不會搞砸的……”
孫有道將胸口的幾根排骨拍得“嘭嘭”作響。聽在耳朵里怪磣人的。
“來,大家干一杯!”
名義上這次是孫有道做東,他自然要負責搞活氣氛。
梁國強不多話,酒量卻是極宏,幾杯53°的茅臺酒下去,眼睛都不眨一下。
一輪酒喝下來,孫有道臉更紅了,大著舌頭道:“小俊,你……你大少爺還有啥要吩咐的……”
柳俊笑道:“在座的,可都是領導,你還是向他們請教請教吧。師父,要不你再教孫主任一招?”
梁國強是個實誠人,連連擺手,笑道:“這些道道,我可不明白。”
柳俊又對陳立有道:“陳局長必定有高見的了,孫哥不是外人,你可不許藏私!”
陳立有端著酒杯,神情有些矜持,笑道:“高見是談不上,不過呢,小孫主任眼下是副主任,雖說主持工作吧,總難免會有人盯著上頭那個正主任的位置……”
柳俊笑道:“那怎么辦呢?”
“關鍵就要看小孫主任怎么表現了。供銷社說起來是個業務單位,只要小孫主任業務上有一套,比前任的老吳干得還出色,去掉那個副字不就順理成章了?”
柳俊鼓掌道:“姜還是老的辣,陳局長果然高見。”
陳立有倚老賣老,一口一個小孫主任,孫有道嘴里不說,心里頭可不舒服。聽了這個話,才算是回嗔作喜,心想果然是自己人,說話不藏著掖著。
說到干業務,孫有道乃是五交化公司的經理,自覺業務水平甚高。
見他頗為自得的樣子,柳俊決定再敲打他一下。五交化公司和供銷社可不是一個層級的。五交化公司就是很單純的一個企業,管著幾個門市部而已。做好做壞無關大局。縣供銷社卻管著全縣的日用百貨之類物資的流通,關系到千家萬戶的日常生活。整好了功勞很大,整壞了過失卻也不小。簡單舉一個例子:比如煤油,眼下還是向陽縣許多農村家戶必須的照明物品,很多大隊沒有通電,一到晚上就靠煤油燈照明。這個煤油如果不能及時供應到各個公社的合作社和代銷店,就意味著許多家庭晚上要摸黑。社員群眾就要將這個責任怪到縣領導也就是嚴玉成和柳晉才的頭上,怪這兩個家伙官僚主義,高高在上,不關心民生疾苦。
供銷社管的就是這些玩意,一個小小的疏忽,可能會上升到政治層面來。孫有道若是得意忘形,捅出什么漏子來,他自己吃癟尚在其次,卻要連累柳衙內背個“識人不明”的惡名,往后在老爸面前說話就不靈光了。
“孫哥,前任吳主任定下的規矩,不要輕易去更改。許多東西,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貿然去改動,怕會出漏子。要想業務上有所突破,還得另辟蹊徑。”
“存在的就是合理的……”
坐在我旁邊的江友信慢慢咀嚼著這句話里的含義。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
柳俊不免微微蹙起眉頭。別看孫有道這家伙點頭不迭,瞧模樣就是在敷衍,并未當真將柳俊說的話當回事。料來他說要跟著柳俊混,一則看在柳俊是衙內的份上,在嚴玉成和柳晉才面前說得上話,是他以后官場進步的助力;二則因為柳俊年少多金,慷慨大方,每月給他不少好處。除此以外,未必當真信服。
這也難怪,要他一個三十出頭的經理信服柳俊這個小屁孩,不拿出點真東西來,怕是沒那么容易。
“孫哥,對于大棚蔬菜,你有什么推廣計劃?”
“呃,這個……大棚菜不是冬天才搞的嗎?眼下正是出蔬菜的季節……”
孫有道還是有點不以為然。
“糊涂!”
柳俊很不客氣地呵斥道。
滿桌人就是一愣,孫有道更是神色尷尬,還略有點不服氣。
“誰說大棚菜一定要冬天才能搞?當初我給唐海天書記提這個建議的時候,可是很明白地告訴他,大棚菜最大的賣點就是反季節,冬天能吃到夏天的蔬菜,春天能吃到秋天的蔬菜,一年四季都有足夠種類的新鮮蔬菜供應……怎么到你那,就變成冬天才搞的東西了?照這么說起來,你要當好這個供銷社主任,還真有點懸乎呢。”
柳俊老氣橫秋一頓訓斥,儼然就是孫有道的上級領導。同時在不經意間點了出來,這個主意是我柳俊給唐海天支的招,你別以為我僅僅只是個衙內那么簡單。
這一回,連梁國強都露出了震驚的神情,不住打量著柳俊,仿佛才認識似的,渾不似他教了一年有余的小徒弟,儼然學問高深的有識之士。
孫有道被訓得焉頭巴腦的,有些喪氣。不過他到底是個人精,馬上擺正位置,露出虛心求教的神態,笑瞇瞇道:“那小俊你也給孫哥支一招?”
柳俊吃了塊肉,笑道:“支招可以,今天你付賬。”
孫有道愕然道:“什么話?我請客當然是我付賬了……”
“得了吧!”柳俊一揮手,笑道:“你拿死工資,能有幾個錢?可別一上任就貪污腐敗,還是老規矩,我付賬。朋友們湊一起,就圖個痛快。”
孫有道搔了搔頭,有些不好意思,卻也并不和柳俊爭搶付賬的權利。
“這個大棚菜,最重要的特點就是反季節。如今寶州市和其他兄弟縣,也已經跟上來了,地區一推廣,沒啥技術秘密可言……你要想做出名堂來,就要在反季節上多下功夫。這個方面,陳局長他們農業局的‘向陽園’公司就做得很出色,人家都已經把蜂蜜賣到十一廣場去了,你怎么就不能把蔬菜賣到省城去?我就給你提個醒,具體怎么操作,不用我再教你吧?除了大寧市,臨近的洪陽市也可以考慮打進去……”
洪陽市是緊挨大寧市的一個地級市,在N省,也算是很知名的大城市。
孫有道是個聰明人,而且當了多年五交化公司的經理,該當知道搶占市場先機的重要性。他聽了柳俊一席話,停住酒杯,仔細想了一陣,露出欽佩的神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