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苗》征文的決賽賽場,按參賽年級段劃分總共有四處,除了外國語初中這邊被劃作了初三組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組的賽場,另外三處分別設在實驗初中,負責小學五六年級組,東甌中學,負責初一和初二組,以及廣場小學,負責小學五年級以下組。前三所學校,都跟這次的比賽有直接關系,廣場小學作為其中一個異類,則是因為入圍五年級以下組決賽的孩子,差不多有半數都是來自廣場小學,剩下半數中的多數,又來自和廣場小學挨得很近的南城小學,所以為了參賽孩子的出行方便,干脆就因地制宜了。
早上8點50分,距離考試還剩10分鐘的時候,林淼從五樓下到了四樓。
參賽的120人被分成三組,每組40個人,剛好和外國語初中每班一人一桌的40個座位很配套,把桌子和桌子之間的距離拉開一些就行。而且作文比賽,真的也不在乎偷不偷看的……
為了所謂的公平起見,三個教室里的三組孩子,考題都是完全不一樣的,這樣投票的時候分開三組,每組各產生10個一等獎和10個二等獎,就更加有說服力。30個一等獎的名額,才能光明磊落地湊出來。講真,林淼覺得這回的后門,開得有點過分了。30個免試進一中的名額,要是這三十個人當中,有20人本身就是有實力進一中的還好說,可如果不是,如果是每個家伙都怎么爭氣,中考集體考砸,日后難保社會輿論不會沉渣泛起。
30個面試名額啊,放在高考,就相當于免試錄用了30個學生進京華和京大!
這要鬧起來,誰兜得住?
但是現在真的已經沒辦法了,走到這一步,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往前。
走進教室,屋里頭前來參賽的孩子,已經全都坐好,還有一位40來歲的中年男子,不是監考的,是從省公證處請來的一級公證員。見到林淼進屋,全班的小孩立馬一陣嘩然,林淼朝他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后拿出一個工作證遞給公證員,公證員接過一看,苦笑著搖了搖頭,心里暗想東甌市的人,膽子真是夠大。有些事情,嘴上說說不就好了,接過居然真的派這個一個小豆丁過來當考官。要知道這次比賽的規則之一,就是考官現場出題。
這么小的孩子,恐怕連題目都是大人事先幫他想好的吧?
不知道林淼厲害公證員,將工作證還給林淼。林淼朝他微微一點頭,然后突然朝屋外道:“曉紅姐,幫我倒杯水,用透明的玻璃杯裝,自來水、白開水都行。”
所有人的目光齊齊朝教室外看去。站在外頭的江曉紅道了聲好,馬上朝樓上走去。她不是考官,她今天的任務,是接送林淼往返學校和酒店。
江曉紅一走,林淼便微笑著對滿屋子的人開口道:“各位師兄師姐,我是今天的考官。”
臺底下不免又有點小動靜。
林淼不管那些,繼續道:“你們當時可能有人知道我,也有人不太熟悉我,不過自我介紹我就不多說了,我今天主要兩個任務。第一,等下我要給你們出題,第二,你們當中有一半人會在12點之前被我親手淘汰掉。
剩下的一半人,你們今天寫下來的東西,會被登在報紙上,供全市市民投票,一半中的一半,會拿到一等獎,理論上,有可能免試直通東甌中學,選擇在東甌中學,不在我們比賽組委會,另一半人,會拿到二等獎和《紅苗》的聘任證書,以后大家向《紅苗》投稿的話,可以優先刊用,當然稿件被刊用的話,肯定是有稿費的,不會讓大家白寫。”
臺下有人面露微笑,有人表情凝重。
林淼一眼掃過,看到黃高偉,視線略微在他臉上一停,又馬上轉移開,繼續道:“被淘汰掉的同學也不用擔心,既然大家已經進決賽了,今天就不會讓你們白來,哪怕今天一個字都不寫,中途放棄了,我們也還給大家準備了優秀獎。優秀獎獎勵200元現金,不少錢了,就當提前拿壓歲錢吧。他們小學組只有50塊,初三組是待遇最好的。”
臺下一陣輕笑。
“小林老師。”這時屋外一聲輕喚,江曉紅端著一杯清水走進了教室。
那公證員聽得菊花一緊,覺得相當尬。
教室里的孩子卻有不少人,被這聲小林老師所微微震撼到了心靈。
面前的這個傳說中的小豆丁,《尋仙》的作者,全國作文競賽特等獎的獲得者,各種亂七八糟的頭銜擁有者,今年才八歲啊!
“放在桌上吧。”林淼指了下講臺。
江曉紅被裝滿水的杯子放下,林淼又問道:“有紙巾嗎?”
“有啊。”江曉紅從口袋里掏出一包被壓得扁扁的紙巾,整包遞給林淼。
林淼卻道:“不用這么多。”
說著話,只抽出一張,剩下的還給江曉紅,然后抬手一看表,見只有四五分鐘了,便開口道:“下面說一下比賽規則。”說著話,朝江曉紅點了下頭。
江曉紅會意,馬上走了出去。
林淼轉頭面向全班,接著說:“比賽時間,從9點開始,到11點結束,一共兩個小時。大家可以拿到15張400格,你就是再思如泉涌,李白加蘇東坡一起附體,2個小時寫6000字應該也頂天了,反正我是做不到。第二點,考試中途允許上廁所,次數不能超過2次,超過2次的按棄權算,所以身體不爭氣,今天碰巧拉肚子的同學,不要怪我沒給你們機會。”
下臺又一陣笑。
林淼卻依然保持著嚴肅,而且表情越來越嚴肅:“不是跟你們開玩笑,是真的。”
臺下的笑聲,一下又弱了下去。
“第三點,考試開始后半小時,允許放棄離場,放棄的同學,視為優秀獎獲得者,可以直接從我這里拿獎金和證書走人,證書現場寫給你們。”林淼說著,拉開抽屜,從里面拿出一疊空白證書和一疊嶄新的鈔票,然后拍拍背在身后的小書包,“章我都帶了。希望不會有人被我出的題目難倒,提前離場。”
臺下變得嚴肅起來。
“最后一點。”林淼看了眼手表,然后把手里的紙巾揉成一團,投進了水杯里,“題目是我出的,這個就是今天的題目,比賽開始。”
說完滿屋子孩子全都愣住了。
怎么題目就出完了?什么題啊?哪兒就開始了啊?!
所有人全都一臉懵逼地看著林淼。
林淼又指了指杯子:“別看我,看題,題目自擬,文體不限,字數不限,什么都不限,想到什么就寫什么。還有1小時59分,大家加油。”
話音剛落,外頭的鈴聲響起。林淼說完,把放在講臺上的空獎狀放回抽屜,4000塊錢放進自己的書包,感覺像攜款潛逃一樣,直接走出了教室。
這下不但滿屋子小孩懵逼,連那個公證員都懵逼了。
公證員忙跑出教室,卻見林淼只是站在屋外頭,個子還沒走廊的扶手高,站在剛才給她送水的美女身旁,跟她小聲說著話。
公證員走近兩步,便聽到江曉紅對林淼抱怨似的說道:“這題目怎么寫啊?太難了吧?”
“難嗎?我覺得很簡單啊。”林淼淡淡道,“什么限制都沒有,做人要是連基本的想象力都沒有,還談什么寫作?這道題目我隨便一想,就有四五個寫法。”
公證員聽得有些好奇,笑著道:“說說看。”
林淼瞥他一眼:“叔叔,我出來是為了避嫌,免得被人說我提前給他們泄露考題,又現場現背幾千字的作文幫他們作弊。你得回去監考啊,不要擅離崗位好不好?”公證員很無語,然后見江曉紅對他微微一笑,一下就沒了脾氣,一臉無奈地搖搖頭,嘆著氣走回了教室。
林淼這才對江曉紅道:“第一個想法最簡單,照實寫,一杯水和一張紙的故事,我今天來參加比賽,傻逼老師給我出了道傻逼的題目,我對此一點想法都沒有。之所以對這個題目沒有想法,是因為我沒有接受過此類訓練,意識流,隨便寫,不是不可以吧?”
江曉紅點點頭。
林淼拉著她稍微走遠一些,繼續道:“但這種寫法鐵定是拿不到好名次的,除非有二十多個人,連這種最低級的想法都做不到。第二種,按我剛才說的,追尋表象背后的故事,為什么煞筆考官會出這種題,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編個小故事,能自圓其說就行,讓我打分,這起碼就是二等獎,至少知道動腦子,在題目本身上做點變化。”
“這個還行。”江曉紅道。
林淼繼續往下說:“第三種,想象力稍微再突破一點限制,一杯水能不能看作一個世界,一張紙能不能看作這個世界上唯一的陸地,大陸要沉沒了,大陸上的人該怎么辦?科幻、懸疑,隨便想嘛,純粹展示自己的想象力就行。”
江曉紅露出笑臉,略微興奮道:“這個想法有意思!”
“是吧,能寫的東西很多的,就看你怎么想,切入點是什么樣的。”林淼道。
江曉紅又追問:“那還有呢?”
“還有的話,就可以稍微高端一點了。”林淼道,“你看紙巾是人造的吧?水是天然的吧?現在紙落進水里,好像融為了一體,又顯然不是真的融為一體,咱們拿這個現象,闡發一下天人合一的道理行不行?”
“哇!還能這樣啊?”江曉紅快歡呼起來了。
林淼又自顧自道:“當然能這樣啊,你哪怕想不到天人合一,你講個科學小知識都行啊,為什么水能把紙浸透,脫水曬干后紙又能變回原樣,隨便寫多少字都行啊!只要你自己能把話說明白,我管你寫什么呢!”
江曉紅又不住搖頭,蹲下來抱住林淼的胳膊,盯著他道:“天才,你到底是怎么想出這種題目的?”
林淼笑了笑:“不是我想出來的,我在別的地方看到的,借過來用一下。”
“有人寫出來嗎?”江曉紅不信道。
“有啊。”林淼笑著回答,“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孩,腦子很靈光,人很聰明,很有才華,但就是路子走歪了。”
江曉紅問:“怎么走歪了,他寫什么了?”
林淼望向遠處,追憶道:“寫了人進入社會,為什么會被社會浸染,墮落又是分幾個步驟的。”
江曉紅眼睛一亮:“不錯啊!”
林淼點點頭:“嗯,是不錯,就是格局不行。”
江曉紅不由奇怪道:“哪里格局不夠了?”
林淼笑道:“不說他分析得對不對吧,可是人進入社會,真的只能有一條路,一個歸宿嗎?再說指出社會的問題,誰不會呢?社會存在問題,每個人都能看到,都能親身感受到、體驗到,但是說出來,問題就能得到解決嗎?
只有抱怨,沒有建議,這種抱怨是不值錢的,是沒意義的,頂多就是有些人抱怨的方法比較有趣,但這種抱怨的聲音多了,除了造成社會割裂,什么都得不到。
有些心懷不軌的,還會拿這些被人專門拎出來的問題搞事情,還有些傻子,會很高興地自愿給別人當槍使,四處大喊,要是他不提出這個問題,你們誰會注意到?傻子根本不明白,如果連他們都能看出問題,全國十幾億人,至少有十億人也都看出來了。
所以拿花式挑錯當水平的人,境界和格局其實是很有限的。真正心懷大局的人,都是不聲不響去想辦法,卻解決問題,而不是去制造問題。但有些人,就是以自己可以制造話題、制造問題為榮,寫這種文章的人,看到的只有自己,其實心里沒有別人,或者他以為他為的是別人,可收獲好處,只有他自己。然后一大群傻子跟他一起自我感動,以為自己的所作所為維護了社會公正,卻不知道背地里有多少人要辛辛苦苦給他們擦屁股。
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有些笨蛋,還喜歡拖自己人的后腿。我只說他沒格局,沒說他禍害祖國,已經夠意思了。”
江曉紅不由皺眉道:“有那么嚴重嗎?”
“看傳播度和影響力咯。”林淼道,“一兩百人他,當然不嚴重,一兩千萬人他,那就很嚴重了。”
江曉紅越聽越奇怪道:“你說的到底是誰啊?”
林淼想了想,說道:“其實我不認識他,個人主觀上,他應該是個誠實、善良、正直、聰明、有理想、有追求、有抱負也有行動力的好青年,但客觀上卻確實給國家帶來了負面影響的人,說起來,他算我半個寫作上的啟蒙老師吧……”
江曉紅眼睛都圓了:“這么厲害?”
林淼搖搖頭:“某些方面也傻不拉唧的,高中都沒畢業,菜得摳腳。”
江曉紅:“……”
兩個人站在走廊上,閑聊了二十多分鐘。
9點半剛到,林淼的教室里,就走出來三個考生。
林淼一看黃高偉不在,稍微放心了一些,然后笑著三人:“寫不出?”
三個人齊齊抱怨。
“太難了啊,這怎么寫啊,連個題目都沒有。”
“放棄了,放棄了!”
“小林老師,能不能給我簽個名啊?”
“行啊。”林淼笑道,“再送你兩個章!”
說著話,走回教室,拉開抽屜,拿出了那一摞的空白獎狀。
打開書包,拿出筆,要過三個人的準考證,刷刷幾下把證書填寫好,寫上他們的名字,然后拿團市委市少先總隊和《紅苗》編輯部的印往上一敲,淘汰手續一氣呵成。
三個半途而廢的選手拿了獎狀和錢,歡天喜地離去。
林淼搖搖頭,默默走到走下講臺,從走道路過,不少孩子過了半個小時,卷子全空的都有,憋得相當辛苦。林淼把那三張卷子都收了上來,一張空白,一張寫了兩三百字,但自己涂掉了,還有一張寫了兩百來字,貌似是寫完了。
林淼仔細看了兩眼,發現是首現代打油詩,不由呵呵一笑。
小聰明耍得不錯,可惜寫得不好,沒屁的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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